躺在雜草堆上,杜加爾咬著一截草木根莖,雙手抱頭,嘴裡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滿是說不出的悠閒自在。
雖然他不是什麼達官貴人,但由於獸人戰爭後的暴風城百廢待興,他這個餵過幾年獅鷲的平民飼養員成功晉升為了管理員。要知道,獅鷲在人類諸國手裡,那可是用錢都買不到的戰略儲備。
雖然他只負責管理普通民眾的空中航行,但礙於航班的極度稀缺,不少試圖插隊的乘客都少不了塞給他好處。
自從暴風城重建起來這些年,杜加爾的日子可謂是越過越滋潤了。
每天就負責伺候一下來往的獅鷲,這能有什麼難度?
正按照往日習慣那般一大早幻想自己慢慢走上人生巔峰的杜加爾面帶微笑,眼看就要大聲嗷嗷兩聲的當口,旁邊鳥巢上小憩的獅鷲突然抬起腦瓜,先他一步朝著天空尖嘯。
猛禽兇悍的嘶鳴夾雜著濃濃的驚慌,一個不留神,竟是嚇得杜加爾從草堆上掉了下來。
甚至都來不及重新站起,一股陰冷的勁風貼著他的鼻尖飛快掠過。順勢抬起目光,悠哉的獅鷲管理員頓時瞪大雙眼一動不動,好似當場石化。
啾!
嘹亮的哀鳴劃破清晨的寂靜,將大量暴風城居民從夢中驚醒。隨之而來的,是城牆上的一聲沉悶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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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加爾癱坐在地上,神色木訥地打量著周遭的一切。就像是剛被龍捲風洗劫了一般,雜草和飼料散落各地,各式各樣的工具如同遺物般胡亂跌入其中。尤其詭異的是,一層薄薄的寒冰幾乎將周遭的一切吞沒,零零散散的冰雪夾雜著羽毛自眼前飄落,令他久久不能定神。
煙塵很快散去,將製造這起慘案的罪魁禍首暴露在了杜加爾面前,與此同時,方才被驚嚇到的獅鷲各個神色緊張,原本柔順溫暖的羽毛根根立起,本能感覺到了來者不善的氣息。
「咳咳,我說丫頭,你下手也太狠了點吧?」
高個子似責備又似無奈的聲音沉穩而優雅,令獅鷲管理員不由一愣,隨即悄悄放下了手裡的警哨。
「還不是都怪你!」另一個聲音明顯不同,清麗婉轉的嗓音十分急促,根本掩飾不住其中的憤怒和驚慌。
「對,對不起。」吉安娜甩開那無恥的惡人,提著寬大的長袍來到管理員面前,打量了一眼周遭的狼藉後,羞愧地低下了頭,「我會賠償的。」
雖然一切都是蘭洛斯引起的,但畢竟是自己出的手,吉安娜並沒有逃避責任,而是第一時間關心起受害者來。儘管對方只是一個平民。
看著少女真心實意朝管理員躬身致歉,蘭洛斯臉上看笑話的心思迅速收了回去。艾澤拉斯推崇的,是十分注重看重階級身份的封建王朝制度,身為高高在上的一國公主,卻能沒有絲毫負擔地向一個平民道歉,單就涵養和素質這一塊,吉安娜甩了他蘭洛斯十八條街。
「不,不,是我沒有注意到您的到訪,吉安娜女士,是,是我的錯……」看清此女面容,杜加爾渾身一顫,尤其是看到對方彎腰躬身後,他想也不想直接跪了下去。重建暴風城這些年,庫爾提拉斯沒少給予經濟和人手上的支持,吉安娜貴為公主,自然早就在暴風城混了個臉熟。
女孩兒雖然出身高貴,但或許是因為自己父親潛移默化的影響,她並沒有養成那些紈絝習性。想來也是,縱使外界早已經將庫爾提拉斯看作一個獨立的王國,但戴林·普羅德摩爾,還是以海軍上將自居。這樣一個不屑於追名逐利的榜樣在面前,怎麼可能養出一個狂熱偏執的後代?
看到少女不做絲毫猶豫地上前扶起平民,蘭洛斯臉上閃過一抹如和煦春風般的溫柔淺笑,但很快,倒映著少女嬌俏背影的眼眸中,流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灰暗。
似乎,是在惋惜什麼。
嗬——
充滿威脅性的低吼聲吸引了蘭洛斯的注意,他收回視線轉過頭來,對上了那兩雙滿是不善的豎瞳。
被暴風雪洗劫鳥窩,兩頭獅鷲一早的好心情徹底被毀得稀碎,頸部的羽毛根根立起,寬大的雙翼如山峰般拱起,鉤鐮似的爪子不斷在地上劃出溝壑。
搞得像我是兇手一樣。
精靈不滿地撇了撇嘴,抬腿上前,腳跟重重踏在地上。
「哼!」
沉悶的低哼如同重錘敲擊巨鼓,雷霆似的威懾瞬間擊潰了兩頭家養獅鷲的驕傲和自大。
還沒等它們乖乖低頭認錯,蘭洛斯嘴角一揚,突然舉起雙拳快步前沖:「烏拉!」
雖然不明意義,但蘭洛斯中氣十足的戰吼實在是太過突然,配合那他一臉兇相,以及眉目間迸發的褐綠色火焰,兩頭獅鷲頓時嚇得尖叫著抱頭鼠竄。
「哎喲!我的獅鷲啊!」
吉安娜好不容易安撫好了管理員驚慌失措的小心臟,突然聽到這壞人一聲吼,扭過頭看去,卻發現罪魁禍首竟還洋洋得意地哈哈大笑。
混蛋,就不能讓人省心一點嗎?
這壞人跟禽獸計較的一面簡直幼稚到了極點。吉安娜看了一眼叉著腰,沒心沒肺大笑著的精靈,又瞥了一眼哭天搶地追著獅鷲跑的管理員,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惱還是該笑。
「還愣著幹嘛,等著人回來算帳嗎?走啦。」收起玩心,見那管理員追著獅鷲跑遠,蘭洛斯暗自一笑,拉著愣神的吉安娜,二話不說直接逃逸。
「哎……」阻止的話剛到嘴邊,吉安娜便已經在蘭洛斯的拉拽下本能跟著飛奔了起來。
轉眼時間,兩個不速之客已經消失在了暴風城縱橫交錯的複雜街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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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水沿著葉脈緩緩滴下,在清晨陽光的照耀下,如同一粒粒藏在綠葉中的珍珠。那不斷閃耀的璀璨,將面前這堵即將建成的高牆映照得無比奪目。
埃德溫將手裡的工具放在腳邊,用幾分鐘的時間仔仔細細打量了一圈他和自家兄弟這些時日來的傑作,臉上浮現起了濃濃的滿足和得意。
新生的暴風城矗立在晨曦之中,不管是身處其中還是在遠處眺望,那恢宏雄偉的磅礴氣勢,都能牢牢吸引住所有生物的注意。
身為石匠工會的領袖,埃德溫確實很忙,但幾乎每天,他都會花上這奢侈的幾分鐘,什麼都不做,就這樣安靜眺望著這座漸漸甦醒的城市,他的傑作。
在石匠工程方面,埃德溫確實是個天才。獸人戰爭里,他不僅帶著工會兄弟搭建起了無數的要塞和城防,更是一手承建了守望堡這樣的鋼鐵堡壘。
接下重建暴風城的重任,自然是理所應當。
同時身為暴風城的子民和她的塑造者,埃德溫和手下的兄弟們可以說是為此傾注了全部心血。
雖然目前還差一些邊角的小工程沒有完工,但大傢伙已經對最終的驗收之日迫不及待起來。畢竟,烏瑞恩國王每次檢閱時,都會對他們的工作進行大量稱讚,沒有意外的話,他們的酬金,將是前所未有的豐厚。
沒有意外的話……
沒等今天的自我滿足時間結束,埃德溫的眼皮突然抽搐了一下,正當他試圖搜尋心中那份不明來由的不安時,一個活潑稚嫩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索。
「父親!」
立刻轉身,埃德溫滄桑的面容露出了由衷的歡喜與幸福:「今天居然沒有賴床,看來我要好好表揚一下勤勞的凡妮莎了。」
話音剛落,一個同樣擁有黑色秀髮的小姑娘撲進了埃德溫的懷裡:「嘻嘻,其實我賴床了,不過只有今天而已。」
「聽你這麼說,你這幾天比我都起得早咯?」埃德溫一臉溺愛地揉亂了小機靈的秀髮。
見自己的父親不相信,凡妮莎嘟起小嘴,賭氣似的掙脫他滿是老繭的大手:「當然了,我又不是每天都無所事事。」
「沒錯,你這閨女可比你以前勤奮多了。」兩父女打鬧之餘,一個明顯憋著笑的聲音出現在埃德溫的耳畔。
待看到這個帶自己女兒看望自己卻被自己忽視的老朋友,石匠頭子難得不好意思起來:「咳咳,好了,凡妮莎,你先自己去玩會兒吧,我跟馬迪亞斯叔叔聊會兒天。」
雖然因為工程原因極少跟自己的父親膩歪,但在小孩子心性的驅使下,凡妮莎也沒有反駁,從地上抓起兩柄膩子刮刀就興沖沖地跑向了城牆。
望著女兒蹦蹦跳跳的背影,埃德溫不由苦笑搖頭。也不知道等會兒會有幾個石匠弟兄過來找自己訴苦。
「對了。」收起心神,埃德溫一臉感激地看向了這位老友,「多謝你這些天幫我照顧她,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
「麻煩我不怕。」馬迪亞斯擺了擺手,望向遠處那丫頭的眼神逐漸柔和了起來,「我只是怕過不了多久,我就沒什麼東西可以教她了。你女兒的天分可比你高多了。」
身為軍情七處的探子頭目,居然會露出這樣的神情。那些暗地裡被他解決的罪犯和敵人,怕是到死也不會相信。
不過,作為昔日的同事,埃德溫倒是一點也不詫異:「你就吹吧,不管你怎麼說,我反正是絕對不會同意讓她去你那兒受罪的。」
「看你這話說的。」馬迪亞斯收起柔情,恢復了屬於刺客大師的冰冷,「你是沒有看到,凡妮莎的天分甚至不在我之下,軍情七處是最適合她發揚天分的地方,不讓她跟著我,難道跟著你嗎?石匠老闆?」
「做石匠有什麼不好的?」回想起自己憑藉雙手從貴族階級那裡爭取來的榮譽和尊重,埃德溫的臉上滿是自豪,「我們不偷不搶,安安穩穩掙錢,踏踏實實過日子,總比你那裡要乾淨。」
「不乾淨?」馬迪亞斯嗤之以鼻,「你以為你憑什麼能這麼安穩踏實?」
想起自己離開軍情七處的初衷,埃德溫搖了搖頭,人各有志,他懶得跟這個冷冰冰的殺手過多解釋:「算了,咱也沒必要繼續爭下去。凡妮莎的未來不由你決定,也不由我決定,只要她喜歡,做什麼我都支持她。」
「希望你說到做到。」馬迪亞斯的神色稍稍鬆懈了幾分,暗地裡已經開始在盤算怎樣把這個極具天賦的丫頭留在軍情七處了。
顯而易見的是,埃德溫眼珠子一轉就知道他的心思了:「我警告你,你那些下作的手段離凡妮莎遠點,不然我跟你沒完。」
「嘿,是你小子自己講的尊重她的選擇,你還能控制她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不成?」
「我不管,反正她不能進軍情七處!」
「那她也不能做個石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