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娜漫不經心地跟著面前那個不拘一格的邋遢法師,如果不是因為她時不時發泄似的踢開路上的石子,嘴裡還喋喋不休地嘟囔著一些憤慨的話語,別人還指不定會以為她是面前那人的跟班。
不過,稍微有眼力見的人或許不會這麼想。
雖然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吉安娜在來時就換上了一套樸素的法袍,但畢竟是一國公主,殷實的家底支撐,讓她眼裡的樸素相比尋常人民奢侈出太多。
外加在晨光中熠熠生輝的奪目金髮,城裡早起的工商階級無不側目。
不知道又是哪家的貴族千金出來體驗生活?話說那個邋裡邋遢的保鏢還真稱職,一大早就這麼謹慎地在前面開路。也是,看他衣服都破成這樣了,能在貴族手下謀得這麼一個職位,肯定還是很上心的吧。
嗯?
察覺到時不時有一些或敬佩或羨慕的目光投向自己,蘭洛斯眉頭微微擰起,疑惑的目光掃過護城河對岸的寥寥行人,最終落到了身後那個生悶氣的少女身上。
因為自己強行帶著她肇事逃逸,大小姐這會兒都自顧自數落他斑斑劣跡無數遍了。
「小珍珍啊,你不累嗎?說了這麼多話,應該口渴了吧?」蘭洛斯兩眼一眯,露出了老狐狸似的狡詐笑容。
心頭驀地一抽,強烈的警報聲在腦海中拉響,吉安娜如波的眼眸稍稍瞪大,牢牢盯著這壞人的一舉一動。
「你要幹什麼?」
「你這妮子也太不識好歹了吧?」見她如臨大敵,蘭洛斯面露苦澀地搖起頭來,「聽不出來嗎?叔叔這是在關心你啊。」
「你這人居心叵測,只怕又在打什麼壞主意。」吉安娜一副我信你個鬼的表情,緊繃的臉蛋上滿是對他的警惕。
「知人知面不知心,丫頭,你還小,很多事情你只看到了表面。」掩藏在兜帽下的面容突然嚴肅起來,深藍色的眼眸好似泛著星雲似的微光,充滿了歷經萬千的滄桑,「就說方才,你只看到了那個管理員蒙受損失,卻不知待他向上說明,不僅暴風城王室在得知你的到來後,會全權補償,更是會因為他得體的處理方式而受到嘉獎。而且,要不是我反應快,咱倆早就被請到那裡面喝茶去了。」
見精靈用大拇指指向後方的皇家要塞,吉安娜沉默了一小會兒,隨即很快反駁道:「就算是這樣又如何?與其跟你這樣漫無目的地閒逛,我還不如跟瓦里安喝茶去呢。」
「嘿嘿,其實我也是這樣想的。」三言兩語拉少女入套,蘭洛斯怎麼也止不住臉上的壞笑,「正好烏瑞恩一家對卡拉贊了解頗深,咱說不定還能拉到贊助呢。」
居然在這兒等我呢。
吉安娜面色一慌,連忙上前抓住了他的衣擺:「黑檀之寒的行蹤是肯瑞托的絕密,就連達拉然的知情者都寥寥無幾,更何況是暴風王國?我可警告你,如果你泄露了我們的目的,我要你好看!」
得,你真以為暴風王國會對卡拉贊發生的事情一點兒也不知情嗎?以當年麥迪文跟萊恩的關係,這顯然不合常理。只不過人現在忙著重建,管不過來罷了。
心裡一陣嘀咕,蘭洛斯也懶得去多說:「要去王宮的是你,不去王宮的也是你,小珍珍吶,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該過了無理取鬧的年紀了吧。」
見這人又扯到沒變去,吉安娜立刻惡狠狠地打斷了他:「廢話少說!我說不準就是不准!」
「好嘞,你是老闆你最大。」絲毫沒有介意對方的氣惱,蘭洛斯腦袋一歪,笑嘻嘻地眨了眨眼,隨後大步流星地朝著原先的方向繼續向前。
見他如此,吉安娜頓時反應過來。這傢伙,就是在故意套自己話呢!
又一次著了他的道,吉安娜氣得直跺腳,想起自己年紀輕輕被這麼個老江湖耍的團團轉,她不由一陣委屈。隨後又想到這壞人口口聲聲喊自己丫頭,卻還是跟自己玩心眼,她又由衷感到惱火。
混蛋,我吉安娜總有一天要把這一切百倍奉還!
心裡暗暗發誓,少女邁著因怒氣刻意加重的腳步無聲跟緊了上去。
既然都說了是老江湖,蘭洛斯自然一眼就看穿了這丫頭的小九九,除了心裡暗笑外,他也沒有怎麼介意。畢竟是個剛剛踏入青春期的小女孩,又是溫室里成長的花朵,有一些萬事皆想兩全的天真想法也難怪。
不過既然是老戴的女兒,讓她提前適應世間險惡,也算是咱這個好哥哥當仁不讓的責任了。
沒來由打了個冷顫,吉安娜狐疑地瞥了一眼法師的背影。破破爛爛的斗篷,配合那四仰八叉的步伐……這人真的是精靈嗎?說好的優雅高貴、舉止得體呢?
分明就是個無賴嘛。
吉安娜越想越氣,邁開腳丫子使勁一踹,一顆石子骨碌碌向前,準確命中了法師的腳跟。見這人停下腳步,她莫名一陣心虛,連忙低下頭去。
不過很快,她就尷尬地發現,自己似乎自作多情了。
「跟了這麼久,還不準備現身一見嗎?」兩人不知不覺下已經行至一處人煙稀少的林地,背後不遠即是內城城牆,面前則是一片開闊的草地,護城河流穿過水道,向著遠方的山巒奔流不息。
視野外的農場隱隱傳來家禽的鳴叫,空谷幽幽,薄霧靄靄,寧靜致遠。時不時還有勞工號子和開鑿聲順著城牆悠悠響起,喧雜中,透露出的是一種平凡卻充滿生命力的氣息。
不過,蘭洛斯並沒有因此放鬆,他負手而立,看似懶散卻暗藏銳利的目光不斷掃射。偏僻和安靜,往往伴隨著出人意料的危險。
吉安娜顯然也意識到了不對勁,緊繃的臉蛋說明了她的緊張,但她並沒有驚慌,而是以最快速度取出一柄藍色法杖,第一時間將注意力放到了兩人的身後。
見她遇事不亂,還能如此冷靜地判斷出自己對後背的忽視,蘭洛斯不由打心眼裡佩服這丫頭來。想想自己,像她這麼大點兒的時候,怕是連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
嗯,薩格里特鑰石的全方位索敵能力就別告訴她了,別打擊人家的積極性。
一邊想著,蘭洛斯的視線已經順著鑰石的提醒轉向了一處林蔭之中。輕鬆鎖定目標位置,他正要繼續示威,後方的吉安娜突然發出一聲厲喝。
「你是什麼人?!」
眉心一顫,蘭洛斯突然發現眼前的『目標』消失得無影無蹤,瞬間轉身,凌厲的雙眼死死盯著那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後方不過數米位置的黑衣人。
分身?可分身並不能完全模擬心跳、體溫這種生物信息。魔法?不對,達拉然之眼沒有察覺到絲毫的魔力氣息。他是怎麼騙過鑰石的?
相比他的疑惑,吉安娜此刻明顯有些慌神。明明幾秒鐘前這個位置上空無一物,突然就出現了一個大活人。一大早撞鬼了不成?
而且,這麼近的距離,如果這人剛才發起攻擊……
令她意外的是,雖然來人的行蹤捉摸不定,但放在身後那精靈身上的眼神明顯帶上了尊敬。
「多年不見,閣下明察秋毫的本事還是這麼令人佩服。」
「這是在損我吧?我連位置都沒摸准呢。」雖然沒能準確判斷出對方的行蹤,但蘭洛斯一點兒也不緊張。在面對潛行者的時候,索拉里昂之手的完美格擋能夠為他爭取足夠的反擊時間。
「你是怎麼做到的?」精靈話鋒一轉,突然拋出疑問。鑰石的索敵能力是毋庸置疑的,雖然不認為一個凡人能不借用法術就矇混過關,但對方畢竟是拉文霍德的宗師級盜賊,或許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把戲也不一定。
「也只是手腳快一點而已。」法拉德微微頷首,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敷衍。
在這個朝不保夕的世界,每個人想要頑強地生存下去,都要有各自的訣竅和手段,法拉德的隱瞞算是人之常情,蘭洛斯雖有好奇,但並沒有強人所難。
「行吧。」精靈法師聳了聳肩,也沒有過多在意,「你應該收到了喬拉齊的消息吧?怎麼樣了?」
「從這兒,走到頭。」法拉德指著城牆向遠處綿延的地方,言簡意賅地說道。
如果說拉文霍德的恐怖和強大來自於喬拉齊的英明領導,那麼法拉德就好比是公爵的拳頭和利刃。蘭洛斯自然不會去懷疑這位宗師級盜賊話中的真實性,他只是點點頭,抬腳就要走向對方所指的方向。
但下一秒,他突然停滯,緩緩轉頭,輕輕擰起的眉宇顯示出了他的不安和疑惑:「你最近,有沒有聽到些傳聞?」
「天天都有。」法拉德顯然沒有理解他的意思,還以為他是在試探自己的工作有沒有盡心。
蘭洛斯沉默了一會兒,組織好措辭後,這才悠悠開口:「我是說,有關暴風城皇室或貴族的消息。」
「皇室的消息不多,貴族的不少。」多虧潛行者的耐心好,不然鐵定要被蘭洛斯這擠牙膏似的提問態度給氣死。
「有些什麼惹人注意的花邊新聞嗎?」蘭洛斯深深看了一眼盜賊,暫時放下自己心頭的戒備後,他這才緩緩靠近了主題。
「你是說,女人?」法拉德平淡的臉上閃過一瞬間男人都懂的神色,在看到吉安娜水靈雙眼浮現濃濃鄙夷後,他連忙垂下眼瞼做出與與我無關的模樣。
「差不多吧。」
蘭洛斯漫不經心地回應,似乎對此興致缺缺。礙於重重心事,他並沒有注意到,一旁的吉安娜已經默默跟他拉開好幾步的距離。
噁心,tui!
「這不是我的工作範圍,我對這方面不太了解。」法拉德瞥了一眼在吉安娜怒視下依舊雲淡風輕的法師,心裡不知道想了些什麼,臉上不由升起更多的敬佩。
色膽如斯,何患無妻?
幸好蘭洛斯在想些很重要的事情,否則一旦察覺到兩人此刻的心態,定然會仰天長嘆。
他心裡衡量了許久,在經過無數遍審視後,這才給出了壓在他心頭的那個名字:「你聽說過卡特拉娜這個人嗎?」
法拉德的表情突然一僵,以常人難以察覺的速度瞥了一眼對方後,輕輕搖頭道:「不,並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