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大寒,大雪。
一開始只是小雪,窸窸窣窣下了一天之後越下越大,整個京城都被籠罩在白色之中,放眼望去儘是銀裝素裹。
一位穿著暗紅色繡著芙蓉花紋對襟的女子,帶著兩個提著竹籃的丫鬟,在一座五進的庭院門口咚咚的敲響了大門。
門吱嘎一聲,一個年輕的頭湊了出來,看到是表小姐李儀的身旁的嬤嬤,立馬打開門殷勤的上前準備去接女子手裡的竹籃,「這麼冷的天嬤嬤怎得親自去。」
「仔細你的皮。」陳嬤嬤呵斥道,一把打掉伸過來的手,「這是在菩薩面前求的救命湯藥,你摸了這竹籃,菩薩還能靈了?」
男子悻悻的縮回手,沒有說話,只是望著走向垂花門方向的眾人,在心裡怒罵了一句:活不了幾天的病秧子。
被罵活不了幾天的病秧子,正躺在雕花鏤空的檀木床上,對著百花爭艷的紫檀木屏風,正拿著話本借著晨光看書。
春柳撩開繡有百花爭艷的棉帘子,先在門口站了一會散了散身上的寒氣,才開始邁腿往裡進入。
「怎麼才來?」李儀放下手中的話本,皺著眉頭看她。
屋裡的地龍燒的火熱,春柳因為出去拿藥等了一會的身體從頭到腳得發涼,但是踏進屋裡之後便覺得渾身散發著暖意,
「奴婢見藥遲遲沒有送來,就心急了些,提前出去等著,所以耽誤了時間。」春柳說到藥好像又想到了什麼,語氣不禁惱怒了些,「都怪小姐們,竟然好恨的心,寒冬臘月這麼寒的水,說推姑娘下水就推下水,竟一點也不顧姑娘的死活,姑娘這好不容易醒過來……」
李儀沒有說話,她看著周圍熟悉而又陌生的環境,到現在整個人還沒緩過神來,她好像是做夢了,回到她與裴淮安剛結親的時候。
這個時候她剛嫁給裴淮安一個月,就被他的親妹妹們推下了池塘。
上輩子她嫁給裴家三房裴淮安之後,發現這裴家三房其實就是個空殼子,裴家完全依附在裴老太爺的小兒子裴慎的威嚴上活著。她只能用自己的嫁妝苦苦支撐,養著著一大家子,其中就包括把自己推下河的裴淮安的兩個妹妹,裴曼,裴婉。
這兩個人小時候完全沒被養好,也難怪,被妾室養大的能有多好。
她嫁過來之後,為了糾正這兩個蠢貨可是花費了不少功夫和金錢,光請老師和禮儀嬤嬤就花費每年超過幾百兩,不過就是為了能叫裴淮安沒有什麼後顧之憂。
結果呢,她嘔心瀝血的替他養家,替他管理中饋,換來的是他和他表妹情投意合和比翼雙飛,換來的她表妹的一紙誥命,而她卻急火攻心,再加上整日操勞,一命嗚呼回到現在。
所以現在,李儀往後躺躺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她可不準備再管三房這破爛事了,她倒要看看,不是一直瞧不起她和她的金錢,既然瞧不上,那就別用了,沒有她的財產,看看這三房能撐幾天?
她剛看了沒幾頁話本,就聽到遠遠的院門口傳來一陣喧譁。
喧譁聲越來越大,漸漸傳到了內室門口。
忽然,帘子被猛地掀開,兩個年輕貌美的姑娘沖了進來。
走在前面的那個姑娘長著一張瓜子臉,身穿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裉襖,下身搭配著鵝黃繡白玉蘭長裙。緊跟在她身後的另一個姑娘則穿著石榴紅緙金絲雲錦緞扣身襖兒,下半身穿著鵝黃織錦木蘭裙。
第一個女子一進門便緊皺著眉頭,怒氣沖沖地說道:「李儀,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耍什麼花招!你自己掉進水裡,卻反過來污衊我和我妹妹,還故意裝病不起床,真真好手段!」
裴婉連忙拉住裴曼的手臂,裝作一副勸解的樣子,但其實是火上澆油,「姐姐,我們不要跟這種滿身銅臭味的商人之女計較,免得髒了自己的手。」
這對姐妹倆自以為她們的小動作沒有人看見,於是死死咬定是李儀自己掉進了水中,只不過喝了幾口河水便裝病不起罷了。
李儀這才放下手中的話本,緩緩地抬起頭來,目光從裴家姐妹倆身上掃過,最後落在她們身上的衣物上。她一眼便認出這些衣物皆是出自她家產業霓裳紡之手。
裴家姐妹被她看的渾身不自在,如坐針氈,裴曼把妹妹護在身後,底氣有些不足:「你這樣盯著我們看做什麼?仗著家裡有點錢就攀附我們裴家,還想著拿捏我們?簡直是白日做夢!」
「啪」的一聲,李儀用力的合上了書籍。
她早就看這兩個人不順眼,前世礙於面子總是以笑臉相迎,小心翼翼地討好她們,重來一世,她可不會再這麼委屈自己。
「你若是不想叫你哥哥和我結親,你們大可把你們那份婚書退還給我,並將用過的嫁妝錢如數歸還!」李儀靠在大紅金錢蟒的迎枕上,樣貌在晨光下映的熠熠生輝,她本就生的漂亮,氣勢更甚。
裴婉和裴曼何曾被李儀這般重語氣說過,一下子兩個人頓時腦袋一片發懵,說起話來舌頭也絆著牙齒,「你想幹什麼?我們何曾用過你的嫁妝,你少在這裡血口噴人!」
李儀冷笑一聲,故意用眼神把她們從頭到腳滿滿的看了一遍,只看的二人頭皮發麻,「沒用我的嫁妝?那你們身上這套過氣的金絲縷裙哪裡來的?」
裴曼嘴硬,「我們兩個也是裴家嫡女,買套金絲縷裙還買不起不成?」
裴婉好歹比裴曼多個腦子,被人戳穿有些心虛,推著裴曼就往外走,「姐姐,我們走,去找三哥去,叫他來看看,他這是娶個什麼樣子的女人。」
李儀盯著被掀開的棉簾,內心波動萬千,這輩子她不僅不會再管裴家三房的事情,還要想辦法把自己從這裡摘出去……
走了沒兩步裴曼猛的站住,上下打量了自己的衣裳一番,有些疑惑道:「咱們這是過氣的衣裳?」
裴婉也有些拿不準主意,「不是剛去霓裳紡拿回來。」
裴曼一拍大腿,得出結論,「準是那小二哐我們!」
裴婉急得直跺腳,擔心地問:「那現在該怎麼辦呢?過兩天可是大相國寺的廟會,到時候要是穿著這樣的衣裳出門,豈不是會被人笑話死?」
裴曼一咬牙,果斷地說:「走,咱們再去霓裳紡找他們說理去!」說完,兩姐妹怒氣沖沖地直奔霓裳紡而去。
而待裴家姐妹走後,李儀卻冷笑一聲,高喊著春柳,「去找人跟霓裳坊的管事說一聲,以後裴家的人再去拿衣服,切記要一手交錢 一手交貨!」
李儀嫁進來的時候是帶著馬車來的,而這馬車現在卻又理所應當的被裴曼和裴婉用了起來。
車夫大山慢吞吞的套了馬,悶聲悶氣得問了句,「去哪裡?」
裴曼的大丫環翠竹熟門熟路的搬下腳蹬,扶著她上了馬車,理直氣壯道:「去霓裳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