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曉,鳥鳴山澗。
林言靠坐在聚義廳主位,面對廳門,練氣打坐,一夜未眠,戚長風靠在牆邊打盹。
寒霜劍放在邊桌上,伸手就能碰到。
林言和戚長風也不搭話。
聚義廳里靜謐無聲。
時間就在無聲中如水流般逝去。
戚長風懷著忐忑的心情,在半睡半醒之間,度過了難熬的夜晚。
他第一次知道。
原來等死也是一件如此煎熬的事情。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死。
但是無比確信。
死亡一定會到來。
……
不知過了多久。
夕陽斜斜地流淌進來,橘色的暖光,給聚義廳的地面都披上一層金紗。
從清晨到傍晚,一晃而至。
忽然。
喧鬧的人聲從遠處傳來。
林言眼眸微動,戚長風也身心緊張地挺起了身子。
有人高聲驚呼:
「寨門被砸了,有人闖寨!」
少頃,又有呼喊傳來:
「彪子他們死了!」
一個威嚴粗獷的聲音當即下令:
「女人和物資全都撂下,對方可能還沒走,給我拿起刀來!」
戚長風猛地一個激靈。
李無端!
他站直了身子,想要探出去,一柄劍鞘卻是如風掠過,點在他的穴道。
讓他撲通一聲坐回椅子上。
「就在這裡看著,別出聲,也別動。」
林言淡淡道。
戚長風姿勢僵直地坐在側位上,他只能定定地看著門廳處的一團金色光影。
隨著人聲漸沸。
戚長風看到,大團黑色陰影探入門廳。
有人來了。
「你們是什麼人!」
門口傳來爆喝,但是戚長風的角度看不清,只能從地上攢動的陰影判斷。
來人不少。
林言不語。
徑直伸手握上寒霜的劍柄,身形一閃,疾掠而去,長劍順勢出鞘。
剎那間。
劍光凌冽,仿佛折射出萬載不化的冰川,寒氣森然蔓延。
緊接著。
門廳之外,金鐵交擊之聲,爆喝聲,慘叫哀嚎聲,連綿不絕地傳來。
戚長風拼命想要探身看看戰況。
但他穴道被點。
只能呆呆地看著,地面上的黑色光影飛舞繚亂,變化莫測,彰顯了拼鬥的兇險詭譎。
突然。
不絕於耳的刀劍聲,終是落下帷幕。
一道人影邁步走進來。
戚長風看到那抹青衣的衣袂,徹底頹然一嘆,僅存的一點生的希望也破滅。
李無端的實力與他仿若。
手下至多也就三流水平,如何能擋得住林言這尊殺神。
他自以為是的希望,也不過是虛妄的幻想。
林言長劍歸鞘。
解開了戚長風的穴道。
「出去看看。」
戚長風心灰意冷,頹然走出門廳。
廳外空地上,滿是屍骸。
門廳之前,為首的一具,長得虬髯惡面,手持一柄厚背大刀,正是李無端。
厚背刀身上,已完全碎裂成屑。
其人身上更是布滿血洞。
戚長風想像當時的場景,林言先發制人,一劍遞出,猶如暴雨侵襲,無數劍影擊出。
不僅一擊將刀身轟碎,而且瞬間給李無端周身留下密密麻麻的劍傷。
其中,致命的傷在咽喉和心臟。
剩餘的山匪。
或是咽喉被洞穿,或是心臟中劍。
七零八落散在地上。
戚長風看出有幾個,想要逃跑,只不過沒跑出幾步,便後背中劍,倒地身死。
整座山寨就這樣,被林言屠戮一空。
林言邁步走出門廳,與戚長風並肩而立,他淡淡說道:
「你可以猜一下,你什麼時候會死?」
戚長風沉默,緩緩道:
「你要帶我去見周知白?」
「不會。」
鏘!
寒霜劍出。
瞬間掠過戚長風的咽喉,又驀然回鞘。
戚長風目光怔怔,不可置信地看著林言。
「帶你跋山涉水太過麻煩。」
「我會把你的頭帶給周知白,安息吧。」
戚長風笑了,安息?
他如何安息……
咚。
戚長風跌倒身死,就倒在李無端的身邊。
周知白的委託算是辦完了。
接下來就是收尾的工作。
將山賊們綁來的女人全都放走。
剩下的就是摸屍。
從李無端的屍首開始,林言很認真地開始摸索,一具搜完,接著一具。
三十幾個屍體都搜完,他又在山寨里的房間,挨個搜索,一直到了天黑。
明月掛上樹梢。
他才堪堪將整座山寨都搜了個遍。
從結果來看,李無端等人確實已將原石換來的錢揮霍了大半。
林言只從李無端身上搜出五枚金錠,剩下的就是各個匪徒身上零散的銀兩。
全部加總起來,價值有近千兩。
林言找了一塊結實的布,將所有銀錢包起來,紮成一個包裹。
然後來到廚房,自己炒了兩個小菜。
翻出一壇女兒紅。
自飲自酌。
大戰之後,自當歇息放鬆一番。
晚上,林言挑了間整潔的屋子,和衣而眠。
一覺睡到自然醒。
他才提起兩個包裹離開山寨。
兩個包裹。
一個裝的是金銀錢財。
一個裝的是兩顆人頭。
留下的三十多具屍體很快會被野獸叼走,或者就這麼腐爛,回歸自然的懷抱。
……
長寧鎮郊外。
一間廢棄的土地廟。
廟牆和廟殿有修繕的痕跡。
這裡是長寧鎮乞丐聚集的地方,早年是斷壁殘垣,走風漏雨。
後來周家出錢,將土地廟修繕一番。
不是為了重新供奉正神,而是為了給乞丐們一個安身之所。
十天前。
乞丐堆里多了一個新面孔。
一個長袍污爛,蓬頭垢面的青年,臉上還有一道刀疤,從眼角落在鼻翼一側。
旁人問詢。
青年只道是途中遭了山匪,僥倖逃得性命,想在長寧鎮討一點盤纏回家。
土地廟占地不小,乞丐們倒也沒有排外,反而熱心的接納了他。
乞丐們給他講,這間土地廟是周家的周禮老爺出錢修繕的,周家在長寧鎮做礦山生意。
碰上礦山招工,周家也會來土地廟問詢一圈,給乞丐們一個營生。
有不少年輕的,都已經趁此機會離開了土地廟,賺到錢,自己在長寧鎮安了家。
土地廟裡剩下的,大多是一些老弱病殘,沒有勞動能力,只能乞討為生了。
老乞丐們給青年講:
「小伙子你年輕力壯,等到周家招工的時候,可以去試試,那樣你很快就能籌到路費了。」
只是老乞丐們沒有發現。
他們絮絮叨叨的時候,那青年蓬亂的頭髮下早已經淚流滿面。
周知白的思緒恍惚。
回憶著與父親相處的點點滴滴,土地廟是周禮和他一起修繕的。
礦場招工的方法,也是他向周禮建議,兩人一合計都覺得這是個雙贏的好方法。
只是如今,斯人已逝。
只剩他身懷血海深仇,不知何時能報。
他不敢回家。
怕因此驚動長風鏢局,惹得戚長風前來滅口。
他現在能做的,唯有等待。
等待煙雨樓的承諾。
這一天。
土地廟的門口來了一個青衣書生,他手上拿著一把樸素的長劍。
背上背了兩個包裹。
林言望著一眾老弱病殘,唯在角落裡發現一個蓬頭垢面的人影。
其人雖然渾身污穢,辨不出男女老幼。
但聽其呼吸,平穩有力。
應當是個青年。
林言知道找到正主了,他淡淡道:
「煙雨樓已完成承諾,請僱主廟外樹林一敘。」
說罷。
他先行離開土地廟,到外面的小樹林等候。
沒過多久。
那個蓬頭垢面的青年跟了出來。
他的聲音干啞:
「我是,周知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