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回家

  闖關者們接連從地上甦醒,人擠人,人挨人,放眼望去哪裡都是黑壓壓一片。眾夥伴中許多還想在成功營救的第一時間去尋找自己昔日的隊友,可根本看得過來。

  何況還有守關人虎視眈眈。

  越胖胖清晰感覺到自己的[靜止鍵]已經要被突破了,他畢竟只有一個人,很難長時間控制住這麼多守關者,哪怕有大四喜的加持:「我要堅持不住了——」

  「沒事,我幫你!」佛紋大聲道,立刻集中精神力。

  [禪心]。

  馬上就要突破[靜止鍵]束縛的眾守關人,那奮力抵抗的心氣忽然泄了,眼前的景象仿佛瞬間變得溫暖而寧靜,連搗亂的這些傢伙都變得順眼起來。

  他們禪心了,眾夥伴可沒有。

  鄭落竹看著滿回收室密密麻麻的闖關者,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還在茫然四顧,根本沒搞清楚此刻什麼狀況。他有點不確定地問唐凜:「現在怎麼辦?」

  按原計劃,營救成功之後,他們會向這些復活者做簡單解釋,然後就是大家一起撤出神廟,抓緊時間去角斗場接應霍栩。但現在守關人組隊進來對付他們了,除非他們把守關人全部消滅,否則這些沒有文具樹的復活者都會成為守關人的活靶子。

  唐凜明白自家隊友的擔憂,略微思索,直接看向五五分:「你……」

  「不可以。」唐凜才說一個字,五五分就秒懂打斷,一臉心酸,「我那點精神力真沒辦法給這麼多人配槍。」

  唐凜說:「不用人手一把,分幾個大方陣,一個方陣一架重火力。」

  五五分微怔,而後露出瀟灑微笑,一甩小捲髮:「這個可以有。」

  可他才說完,還沒開始集中注意力,回收室上空突然射下來無數白光。

  眾夥伴被晃得幾乎睜不開眼。

  待視野重新清晰,已經是好幾秒後的事情了。回收室變得空蕩,再沒有復活者身影,只剩十九個闖關者,和在他們對面剛剛擺脫了[禪心]的守關人。

  崔戰左看右看,神情錯愕:「操,人呢?」

  眾夥伴同樣茫然。

  不久前轟轟烈烈的營救行動,還有那些密密麻麻擠在這裡的復活者,都仿佛成了幻覺,眨眼功夫,只剩滿目空曠。

  「你們在搞破壞之前沒做功課嗎?」9/10從地上起身,冷冷看著眾人,嘴角勾起淡淡嘲弄,「那些人是因為回收室的能量,才可以停留在這裡。現在能量消失,他們只能回到初始地點。」

  初始地點?

  唐凜剛黯下的眼神,忽地又有了一點光亮:「你是說,他們被強制送回了地下城?」

  「對。」8/10出聲,他不是一個喜歡插話的人,但守著投屏圍觀了這幫傢伙這麼久,終於面對面一次,總覺得不交流幾句,對不起自己投入的真情實感,「他們現在已經回了地下城,但他們不會再擁有文具樹,也無法使用一次性文具,他們會成為地下城裡最脆弱的存在。」

  「搶不到食物,打不過其他闖關者,更打不過夜遊怪,」維達聳聳肩膀,搖頭,「估計撐不了多久。」

  卡戎平靜望向十九個闖關者,像是感慨,又像嘆息:「所以你們的營救行動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意義。」

  眾夥伴一句一句聽著,起先臉色還很凝重,然後越來越放晴,越來越輕鬆,到現在已經陽光燦爛了。

  「沒意義嗎,」唐凜再壓不住上揚的嘴角,「我怎麼覺得特有意義呢。」

  和尚掄起膀子活動筋骨:「本來還愁[琉璃屋]罩不下那幫傢伙,現在你們幫著找了地方,省心多了。」

  關嵐搖頭:「和尚你感謝錯了,強制送人的是鴞系統,不是他們。」

  「都一樣。」全麥[別碰我]醞釀完畢,氣場全開,「現在可以大幹一場了吧。」

  大吉靠著自家妖嬈的[捕人藤]:「我們可是急不可耐了。」

  9/10一直耐心地聽完,點點頭:「很好,希望你們的戰鬥力,配得上你們的挑釁。」他的聲音里,寒意凜冽。

  其他守關人交換個眼神,知道今天這一仗再也無法避免。

  為什麼不能好好闖關,非要來挑戰這些不可能的事?為什麼見到他們出現還不知難而退,非要固執地繼續往前?

  他們很想這樣問,這種企圖喚醒這幫傢伙的衝動,完全不知哪裡湧起來的。他們甚至希望這樣的質問可以讓對方清醒,就此懸崖勒馬,這樣說不定還能讓上面的人對他們網開一面。

  可最終,他們只是和9/10一樣,集中精神力,準備解決搗亂者。

  ——因為,他們為試煉區工作。

  角斗場背面。

  南歌和施方澤全程「監聽」著回收室的動靜,對發生的一切清晰瞭然。

  十九個夥伴已經和守關人們打起來了,聽聲音一時半會很難脫身。

  神廟的情況,南歌之前並沒有透露給霍栩,因為怕干擾到他的戰鬥。直到聽見回收室里的闖關者們都被復活了,她才第一次用[餘音繞樑]告訴霍栩:營救成功!

  她能確定聲音肯定是傳到了,但霍栩那邊什麼情況,她無從得知。

  因為施方澤在霍栩身上留的「竊聽金屬箔」,很早就失效了。根據失效時角斗場的動靜判斷,應該是打鬥中掉落,然後金屬箔在被999發現之前自動銷毀。

  沒辦法,她只能繼續單方面傳遞:「霍栩,他們現在被十幾個守關者攔住了,可能還要一段時間才能突圍去角斗場,你再堅持一下。」

  「如果真的堅持不住,也不必非等他們,」施方澤看向南歌,說,「你告訴他,可以找機會甩掉客人,自己去主控室。」

  南歌微愣:「自己去?」

  「對。」施方澤點頭,「本來對於主控室,就只有他知道怎麼操作。」

  南歌說:「可是你不怕他進去之後根本不設置什麼跳躍點,直接毀了完事?」

  施方澤笑:「你們不是很信任他麼。」

  南歌說:「但是你們不信任他啊。」

  施方澤說:「我信竹子挑隊友的眼光。」

  南歌:「……霍栩是我們隊長挑的。」

  施方澤:「你們隊長是竹子挑的。」

  南歌:「我們隊長是范總拉進來的。」

  施方澤:「范總是竹子自己選的。」

  南歌:「他那是為了錢!」

  施方澤:「還是選對了。」

  南歌:「……」

  一遇上竹子,這人根本就沒有底線!

  角斗場。

  霍栩根本就沒聽見南歌的聲音。

  不是[餘音繞樑]失效了,而是從講「我很小的時候聽過一個故事」開始,他內心的情緒就被對方牽引,隨著那個糟糕的故事,一步一步失控。

  他仿佛被扯進了一個木然的渾濁的世界,這個世界裡沒有關卡,沒有角斗場,哪怕是耳內響起的聲音都被屏蔽,無法傳遞到他的大腦。

  他只看得見,也只聽得到對方說話。

  「我不想和你打了。」歪頭看他,笑得天然無害。

  霍栩也想笑。

  在把他根本不想提的東西當成故事愉快地講完之後——還分成了公開版和後續版——這人和他說不想打了。

  然而霍栩笑不出來,他很努力地去牽動嘴角,落在眼裡,卻還是受到強烈衝擊後的木然。

  這樣的霍栩看起來有一點可憐,但是只覺得有趣。

  「喂,」他朝霍栩輕輕揚了揚下巴,像在逗什么小貓小狗,「我帶你回去怎麼樣?」

  霍栩握緊的拳頭微微放鬆,再重新握緊,乾澀的嗓子裡終於發出聲音:「你帶我回去?」

  語氣里是明顯的不屑和嘲諷。

  有點不爽,但他偏偏看中的也是這傢伙身上那股不要命的勁兒。

  「他們兩個把你藏在這裡,無非就是擔心你也被處理掉,事實上如果你當時就被發現了,也的確只有被處理一個下場……」

  「但現在不一樣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從上到下,再從下到上,「你雖然有一半蟲子的基因,但你的身體素質卻出乎意料的好,你的特殊能力也很優秀,放在這裡當蟲子實在浪費了。和我回去,我可以讓你擁有合法身份,你再也不用東躲西藏。」

  霍栩定定看著,有一瞬的失神。

  回K星?

  那是他很小很小的時候,躲在地下城陰暗的地窖里的時候,天天都在想的事。不單單是K星,還有地球。他會在黑暗裡幻想這兩個星球的樣子,然後幻想著有一天,父親或者母親突然出現,接他回家。

  哪個星球都行,只要帶他回家。

  「當然,我也是有條件的,」的聲音拉回霍栩思緒,「你要陪我訓練,不是切磋,就是像現在這樣,真的拼命。」

  霍栩好像有點懂了:「你想用我來促成你的覺醒?」

  「對,」毫不遮掩自己的意圖,「超過切磋強度的對決,在我們那裡都是違法的,想迅速覺醒,只能自己養一個信得過的。」

  霍栩:「為什麼是我?」

  「你乾淨啊。沒父母沒親戚沒朋友,連認識人都沒有,」調侃似的一笑,眼神卻認真,「不怕你鬧事,也不怕你跑。」

  對方的坦白,讓霍栩迷惑:「你讓我跟你回去,就為了給你當沙包,你還覺得我會答應?」

  「為什麼不?」說,「情況再壞能壞得過這裡嗎?你留在這裡就是一個蟲子,隨時可以被鴞系統碾死,沒有我,你一輩子也出不去。現在,我給了你自由的機會,代價僅僅是陪我覺醒,很划算啊。」

  他的臉上沒有調侃,沒有嘲諷,甚至都不再有羞辱意圖,就是很自然的語氣。

  「唯一一點,你脾氣不太好。不過沒關係,畢竟有一半的劣等血,我也不能要求太多。」

  霍栩一直聽他說完,才問:「你是想要一個人,還是想要一條狗?」

  看他,反問:「你是想當一個蟲子,還是想當一條狗?」

  原來從始至終,選項里就沒有——人。

  「我哪裡都不去。」霍栩眼中最後一點感情退盡。

  小時候的霍栩,願意回K星,也願意回地球,卻沒等到誰來接他。

  現在他才明白,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家。

  【霍栩……】

  毫無防備,奇異的聲音飄進他的耳朵,是他的名字,卻帶著寧靜舒緩的旋律。

  【霍栩……】

  是南歌,是她的[月光搖籃曲]。

  霍栩心弦顫動,眼前的世界忽然恢復了。混沌消失殆盡,一切重新清晰。

  明朗的天,微涼的風,宏偉的角斗場,和。

  【神廟那邊被守關人攔住了,但營救行動已經完成,你如果能找到機會脫身,就不用等他們,一個人去主控室吧。不過需要注意……】

  突然加重的語氣,讓霍栩本能警覺。

  然後他聽見南歌一字一句道——

  【設置完超空間跳躍點後,你再最後考慮一次,一次就行……別留在這兒,和我們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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