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敵深入

  神經過敏嗎?

  微妙的涼意轉瞬即逝,轉回頭,重新看向前方。

  這是古堡六層的主走廊,通道最長,房間最多,且兩端都有樓梯,無論是上樓還是下樓,只要有人經過,就一定會被他發現。

  在靠近一側樓梯的牆壁轉角後停下來。

  在這裡既可以隱蔽自己,又可以同時看見樓梯和附近大部分房間的動靜。

  決定守株待兔。

  這樣的策略並不符合他的行事風格,因為守株待兔,主動權就到了兔子手裡。什麼時候會等到,等到的會是誰,他一概無法決定,只能被動地等,等來什麼,就接受什麼。

  不喜歡失去主控權的滋味。

  但他更不想再去洗第三遍澡。

  是的,在接連遭遇「爬行蹭腿」、「橫空飛撞」、「幔帳撲灰」後,他實在忍無可忍,脫離戰場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儘快找房間洗了個澡。

  他的頭髮仍是半干,但他的內心,此刻空氣清新,潔淨明媚。

  所以他不打算再大動干戈去一個個房間搜尋了,就隱蔽在這裡,靜待闖關者自投羅網。

  那些人想通關,就必定要出來尋找[生門],只要進入他的視線範圍,遊戲就結束了。

  立於轉角之後,身體和牆壁保持了一到兩厘米的「衛生距離」,目光平靜如水,呼吸輕而均勻。

  人都是怕死的,那些已經在各房間裡藏好的闖關者,不會輕易出來,只有安穩的時間足夠長,那些傢伙的恐懼才會慢慢減弱,與之相對,出來探探風的心思就會活絡冒頭。

  想得很清楚,也準備了充足的耐心,來應對接下來的漫長等待。他甚至考慮到了這樣的策略很可能最終捕不到幾隻獵物,畢竟還有五、七、八三個樓層他是守不住的。

  但沒關係。

  他寧可閃電偷襲一擊致命一個,也不想糾扯纏鬥十個。鬼知道糾纏混戰中,還會遭遇什麼「骯髒」的招數——這裡的「骯髒」,就是字面意思。

  然而事情的發展總是喜歡和他唱反調。

  明明做好持久戰準備了,卻才在轉角後面藏了不到三分鐘,就捕捉到了樓梯口的人影。

  立刻收回目光,將身形徹底隱匿在轉角之後。

  他相信對方一定會戰戰兢兢觀望很久,但他也可以確定,對方只能看到一條空蕩「安全」的走廊,然後就……

  隨性自然的腳步聲,打斷了思緒。

  對方竟然就這麼直接進了走廊。什麼戰戰兢兢,什麼長時間觀望,這大大方方的腳步,簡直就像在自己家裡溜達。

  實在好奇,到底是哪個闖關者這麼愣頭青,不怕死,但他忍住了沒動。

  因為腳步正在逐漸走近,遲早要經過他這裡。

  長久盤旋在走廊里的冷風,不知何時停了,壁燭的火光穩定下來。

  一片陰鬱幽暗裡,地面上被拉長的影子,先進入了的視野。

  影子越來越完整,意味著人也到了轉角之側。

  收斂呼吸,紋絲不動。

  終於,來者越過了轉角。

  他一直目視前方,並未注意到側面的陰影里藏著人,所以腳步沒有任何停頓。

  只來得及捕捉他一剎那的側臉,之後再看,就是背影了。

  但這並不妨礙的瞬時判斷。

  一個很年輕的闖關者,頂多十九二十,但身材修長勻稱,恰到好處的肌肉,線條漂亮。

  對他有些印象,雖沒一對一正面交過手,但在最初的闖關者大集合里,他一眼就記住了這小子纏滿雙臂的白色繃帶。

  現在繃帶被染成了紅色。個別地方應該是被割斷了,又重新系上打結,於是看著就真像在包紮傷口了。

  但也只是像。

  因為除了手臂,這人渾身上下大大小小的傷口不下十幾處,全是利器割傷,衣服和皮肉一起破開,有些傷口太深,血凝不住,還在往外滲,所有傷口都沒有被處理過的跡象。

  顯然,重新系好繃帶,應該只是這位闖關者的個人執念。

  至於這些傷,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的傑作。不過這人竟然能從014手下活著逃掉,還挺讓他意外的。

  假以時日,應該是個不錯的戰鬥選手……可惜,馬上就要死了。

  在心中淡淡一嘆,鏡片後的眼睛,卻冷清得沒有任何感情。

  青年已走過了轉角約一米。

  時機成熟,風馳電掣竄了出去,霎時逼近闖關者後背。

  闖關者似有所覺,腳下一頓。

  但他沒給對方任何反應機會,手臂已從背後繞前,狠狠勒住對方脖頸。

  這一勒,他沒保留太多,至少用了七八成力道,按常理應該可以立刻聽見闖關者那脆弱頸骨被絞斷的聲音。

  然而沒有。

  預料之外的發展讓微微一怔。

  手臂上卻開始傳來一股反向掙扎的力道。

  皺眉,進一步用力,猛地將人勒得和自己貼合更緊,越過對方肩膀,看清了對方墊在脖頸前的手。

  原來在被自己勒住的前一刻,這人抬起右手擋住了咽喉,所以他的手臂是連同對方的手掌和脖頸一起勒住了。

  難怪沒有一擊斃命,手掌做了緩衝帶,並且現在正緊抓他的手臂試圖往外掙脫。

  看清了對方的防禦套路,心中的訝異卻更甚。

  他偷襲的力道至少還保留了二三分,偷襲的速度卻是完全沒保留,這樣的情形下,對方居然還可以本能防禦自救。瞬時反應的速度之快,不遜於他。

  闖關者用於自救的是右手,但左肩膀突然向後發力。

  敏捷側身,同時抓住了對方握著短刀向後刺的左手手腕。

  「還真不能小看你。」勾了勾嘴角,抓住對方手腕用力一扯,想直接將這條胳膊卸了。

  不料他用力的時候,對方也在用力。他是向下扯,對方是把手臂向前甩。不同方向的兩股力道正面相抗,結果竟是對方成功,生生將手臂從自己的禁錮中掙脫出來了!

  不可思議得差點掉了眼鏡。

  對方則趁機向後一個兇狠肘擊。

  本能躲閃,手臂不自覺鬆懈。

  闖關者立刻發力掙脫,時機卡得極准,動作敏捷得驚人,頃刻就衝出去幾米。

  想都沒想,果斷追擊。

  他不喜歡死纏爛打,但被咬住的獵物還能飛了,是對他戰鬥力的侮辱。

  哪怕周圍沒有一個觀眾,哪怕只是天知地知,也過不了自己心裡這關。

  全古堡的闖關者都可以活,這個人必須死。

  那傢伙跑得很快,全力去追,卻也只能讓雙方距離保持在數米不變。

  聽著空氣划過耳邊的呼嘯聲,發動「真空領域」。

  他其實不太欣賞自己的這個能力,因為效率太低,所以偷襲時,他更喜歡用純武力,短時高效。

  但現在,他很高興可以用自己的能力,來慢慢欣賞對方死亡的全過程。

  真空降臨。

  對方跑路的速度沒減,但你細看就會發現,身形姿態和先前有細微不同。

  那是閉氣造成的變化。

  先前那點獵物脫手的惱怒,悄然平息。

  對方甩不掉他,甚至連拉遠彼此的距離都做不到,那結局只能是逃著,逃著,就窒息在了他的真空領域裡。

  連上手都省了,喜歡這個結局。

  不過對方的閉氣時間倒挺長,竟一路從六樓走廊逃竄到五樓走廊。

  遊刃有餘地在後面追,甚至都不那麼著急了。

  就在他以為對方會這樣耗死在逃跑中時,繃帶青年竟然倏地一轉,進了某個房間。

  一愣,不懂這種主動投向死胡同,是什麼戰術,畢竟除了[生門],可是沒有任何窗戶能再打開。

  但下一秒,就反應過來了,這不是自己最初進入關卡的房間麼。自己在裡面洗了個熱水澡不說,還折返過一次換回了原本的衣服。

  難道[生門]就在這個房間裡?

  就這樣隨意猜測著,衝進了房門。

  迎接他的不是繃帶青年。

  是連同繃帶青年在內的十九個闖關者。

  滿滿一屋子,每個人臉上都帶著親切的微笑。

  「砰——」

  房門在身後被人用力關上。

  真空領域已經解除,所有人都聽得見聲音。

  站在屋中央,環顧周圍人海,感覺自己可能,大概,是被誘敵深入了。

  很快,這些闖關者就直白地給了他答案——

  叢越:「阿栩,幹得漂亮!」

  鄭落竹:「你小子可以啊,我還怕你不會演戲,露餡呢。」

  骷髏新娘:「喂喂,這是你們自家組員,多給人家點信任好不好,演一個『瑟瑟發抖,拔腿就跑』能有多難?」

  :「……」

  大大方方的腳步,利落自救的手掌,隱秘偷襲的短刀,強勢掙脫的偽逃跑……你們對瑟瑟發抖是不是有什麼誤解?

  「好了,抓緊時間。」唐凜聲音很輕,卻讓房間迅速安靜下來。

  眾人不再說些有的沒的。

  空氣里只剩起伏的呼吸。

  所有視線都集中到了身上。

  那些視線熟悉而又陌生。

  熟悉的部分,是戒備,是忐忑,是努力隱藏卻還會泄露的恐懼。

  陌生的部分,卻是第一次見,像是某種豁出去的決心,又像某種前途未知的期待。

  很費解,又很好笑:「你們這是覺得自己人多,有了底氣?還是制定了什麼自以為驚艷的戰術?」

  「我想有必要提醒一下,」男人推了推眼鏡,彬彬有禮中,是與生俱來的傲慢,「在闖關的最初,你們當時的人數可是現在的兩倍,結果怎麼樣,需要我幫你們回憶嗎?」

  闖關者們看著他,沒被挑釁,亦沒人接話。

  只有唐凜開了口,卻是和身後的萊昂、何律說的:「守好門,別讓他跑了。」

  萊昂點頭。

  何律說:「放心。」

  樂了。怕他跑?他還怕這些傢伙跑了呢。好不容易一次性逮住這麼多人,不酣暢淋漓玩一場,都對不起自己付的錢。

  他的視線飛快掃過每一個人,不看臉記人,不看身形判斷實力,只看衣服。他需要清晰確認每一件衣服的「污損程度」,這樣等下不得不「親密接觸」時,便早早有了心理準備。

  沉默在包圍對峙里蔓延,將本就塞滿人的房間,充斥得更壓抑,憋悶。

  掃完兩圈,連哪件衣服上缺了顆扣子都瞭然於心,卻還沒等來闖關者的群起而攻。

  他們在等什麼?

  微微眯眼,心裡泛起疑惑。

  眾闖關者一動不動,一言不發,就這麼幹巴巴圍著,每個都像望夫石。

  在這詭異的群體凝視中,耐心一點點耗盡。

  敵不動,我不動,那是弱者給自己找的藉口。

  不再陪他們玩這種愚蠢對峙,冰冷殺機掠過眼底,真空領域即刻啟動。

  周圍闖關者瞬間有了反應,紛紛閉氣,微變的神色透露出他們的不適。

  在真空領域裡依舊呼吸自如。

  發動能力之後,他便向早就鎖定的某一方向,極速沖了過去。

  那個方向是步步高升的下山虎。

  不認得這位清秀的闖關者,卻輕易看出他眼中的恐懼。如果把在場十九人的「恐懼值」排個位,此人就是墊底。

  玩遊戲嘛,弱的無趣的先解決,強的有趣味的留最後,是通用原則。

  下山虎眼看著浴袍男第一個沖向自己,且毫不猶豫,悲催得想哭。

  但真空領域裡,哭也哭不出聲,只能踉蹌著後退,同時飛快在心裡、腦里、精神力里搜尋那棵被封鎖的文具樹。

  [如膠似漆]、[如膠似漆II]、[膠水俠]……你們再不出來我就死了啊!

  文具樹沒來,但就在到跟前時,側面撲來三個人影,直接把撞開了。

  是江戶川、佛紋、骷髏新娘。

  真空里喊不出聲,下山虎只能熱淚盈眶地凝望三個夥伴。

  三夥伴一人給他腦袋一下,怒目圓睜。

  江戶川——你就不會躲?!

  骷髏新娘——你還能再廢柴一點嗎?!

  佛紋——敢哭,開除。

  下山虎:「……」

  虎生太艱難了!

  被撞開的,沒跌到地上,而是摔進了一個偉岸懷抱里。

  甜甜圈的和尚也沒想到對方主動上門,立刻用鐵臂圈住,同時光溜溜的腦袋猛地向後一仰。

  呼吸一滯。

  這是準備拿自己腦袋當武器直接撞?

  被這麼不堪地抱緊已經是的忍耐底線了,對方竟然還敢用「頭撞頭」這種原始粗魯野蠻骯髒到令人髮指的招數,他絕對要讓……

  呃?

  鏡片後閃過一絲迷惑。

  後仰的光頭,沒撞過來,就那麼維持後仰的姿勢,不動了。

  而且光頭把眼睛都閉上了,就像在對著天空冥想。

  :「……」

  這是什麼作戰方式?意念祈禱?

  閉目凝神中的和尚,正徜徉在意念的沙漠。

  那綠洲一樣的文具樹啊,你在哪裡?在哪裡?能不能聽見我的呼喚——

  文具樹聽沒聽見不知道,但忍不了了。

  他一腳狠狠踹過去,輕而易舉踹開光頭,重獲自由。

  那光頭被踹到在地,掙扎半天沒爬起來。

  事實上對方還能嘗試掙扎,已經讓意外了,他這一腳是奔著重傷去的,身體抗打擊能力弱的話,直接死掉都有可能。

  既然一腳踹不死,那就再補一腳。

  三步並兩步上前,剛要再抬腿,背後突然傳來巨大壓力。

  他沒扛住,直接撲倒在地。

  這衝擊力絕對不是一個人。

  在倒地的一霎本能回頭。

  壓在他後背上的至少四個人,且陸續還有人往上撲,疊羅漢似的。

  在不斷增加的重壓下,臉色沉得可怕。

  讓他發怒的不是這些闖關者,而是自己那個低效率的能力。如果他擁有的是014的全身鋒利,早早就結束戰鬥了!

  但是能力天生,每個人的能力方向在出生那刻就落定了,他沒得選擇。

  攀升的怒氣,讓真空領域的持續愈發穩固、長久,也讓的身體爆發了巨大的力量。

  趁闖關者們被持續的窒息逼到極限時,猛地起身,竟將壓在背後的人全部掀翻。

  闖關者們跌落在地,雪上加霜,臉色越來越難看,胸肺憋得要爆炸,身體細胞里最後一點氧氣眼看就要消耗殆盡。

  集中精神,給真空領域注入最後一次力量。

  這就夠了。

  雖然不比全身鋒利直接高效,但一次性團滅全場這樣的殺傷,也是全身鋒利不可及的。

  勾起一抹輕蔑,淡淡環視全場。

  再過幾秒,無人生還。

  一直在外圍緊盯戰場動態的唐凜,不再猶豫,發動突襲。

  掛在嘴角的笑意還沒來得及收斂,就發現有人過來找死了,還是用拳頭這麼沒創意的招數。

  他敏捷後撤,輕鬆拉開安全距離。

  那襲來的拳頭,打在了空氣里。

  嘴角弧度揚得更高,卻在下一秒僵住。

  那拳頭裡,好像還握著一瓶墨水,而且那墨水瓶……沒有蓋。

  寂靜世界裡,一汪黑藍色墨水在空中潑出優美姿態,最終落在身上。

  染濕了他的頭髮,他的臉頰,他的西裝。

  僵在原地,石化了。

  真空領域消失。

  聲音和氧氣重回大地。

  眾闖關者像剛剛從地獄裡爬上來,拼命地大口呼吸。

  唐凜同樣,但還是在呼吸空隙,抓緊時間問:「有誰的文具樹覺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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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潑墨的小13: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