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電梯

  「沙漏電梯?」蓮花的清一色走到巨大的沙漏面前,繞著透明的沙漏壁走了一圈,完全沒找到任何電梯特徵,「沒樓層沒按鈕連門都沒有,這玩意兒確定是電梯?」

  其實都不用走那麼近,就大部分闖關者現在所站的位置,都看得清楚,那就是個一比一放大了的巨型沙漏,透明玻璃罩和不斷下落的細沙,是它全部的構造元素。

  「哎?」正在沙漏外壁上摸索的清一色,突然發現只要手掌和沙漏壁接觸,接觸面那裡就會透出來紫光。

  他抬起手,紫光便消失,再碰上去,紫光又出現。

  反覆幾次後,他試探性地用力拍了下沙漏壁,不料拍上的瞬間,手竟然在紫光中奇異地穿過了透明壁。

  清一色猝不及防,身形一晃,半個身子就穿過透明壁,進了沙漏中,腰部以下還站在沙漏外的原地,看起來就像一個穿牆穿到一半的人。

  清一色嚇一跳,好半天沒敢亂動。

  步步高升的江戶川有點看明白了,樂著調侃:「你不是找門嗎?恭喜你,成功了。」

  這時候清一色也反應過來了,這[沙漏電梯]應該屬於「感應穿越式」。

  沒工夫搭理江戶川,他腳下往前一邁,終於整個人進入了沙漏之中。

  源源不斷的細沙從上面落下來,打得他滿頭滿臉。清一色「呸呸」吐掉嘴裡的沙子,迅速挪到沙漏一側,避開正中位置。剛重新站定,就聽見一聲「叮——」

  <小抄紙>:歡迎來到[沙漏電梯]。這裡是6/10闖關口,每次進入都需要扣除<[特]我是VIP>,數量:1。本次扣除完畢,你的<[特]我是VIP>,剩餘數量:9。

  「趕緊進來吧,」清一色晃晃手臂上的<小抄紙>,招呼還在觀望的眾人,「確實是闖關口,不是陷阱,我都被扣一個『我是VIP』了——」

  有了第一個吃螃蟹的,眾人算是徹底放心下來,不過<[特]我是VIP>這個6/10的入場券,單看沒什麼,可是一喊出來「我是VIP」六個字,總感覺在向某組織投誠。

  眾多一言難盡的目光,默契地投向VIP六人。

  這組織名起得太缺德了。

  VIP們倒是心情不錯。

  唐凜帶領自傢伙伴,成為繼清一色之後,第二撥進入電梯的人。

  之後是清一色的蓮花戰友,十三麼,對對碰,大四喜。

  然後白組、十社、孔明燈、甜甜圈、鐵血營等等,就陸續過來了。

  <小抄紙>給出的進入闖關口時限是「沙漏停止之前」,但沙漏的上半部分藏在天花板里,誰也看不見究竟還剩多少沙子,只能看見堆積在下面的沙子越來越多,難免有種時間上的緊迫感。

  所以也就兩三分鐘,四十五個闖關者里,絕大多數都進了電梯。

  沙漏的內部容量超乎大家想像。這麼多人塞進來,竟然也沒擠到呼吸困難,每個人還都能站得挺體面,不過肩膀擦肩膀,後背碰前胸,總是難免的。

  似曾相識的情景,勾起了眾闖關者一些不太美好的記憶——

  「我其實挺長時間沒坐電梯了,回現實的時候都不坐,」步步高升的下山虎,一邊撲棱頭頂沙粒,一邊低聲道,「從地下城電梯之後,我就有陰影了。」

  「就跟誰沒有似的,我現在做夢還總夢見。」旁邊的骷髏新娘認命地讓沙子在自己頭髮里聚堆。

  佛紋無語:「什麼好東西啊,這也攀比。」

  「你們[電梯篩選]死了幾個人啊?」有人發問,顯然是想和自己的遭遇橫向對比,看看誰家更慘。

  有個別人和他搭話,但更多的闖關者和步步高升們一樣,陷入了沉默。

  [電梯篩選],是他們剛進入後十關最無知最懵懂的時候,這裡給他們的最殘酷的重擊。

  有些人僥倖堅持住了,一路披荊斬棘,今天站在了這裡。

  有些人卻再也走不出那座電梯。

  這樣的「歡迎儀式」太慘痛了,痛到他們沒辦法拿出來侃侃而談。

  漸漸的,搭話的人也感覺到了氣氛不對,停住了話頭。

  沙漏之中陷入了徹底的安靜。

  由於闖關者幾乎要把沙漏的空間塞滿了,細沙再無法堆成小山,只能堆積在闖關者腳間的空隙。

  一不留神,堆積的沙層竟也漫到眾人膝蓋。

  沙粒太細,沙層太軟,有人試圖將其踩實,站到上面,卻最終失敗。因為一腳落下,深深陷入,就像踩到雪裡,沒一會兒,腳底就又踩到了地面。

  眾闖關者正跟惱人的沙子較勁,鄭落竹忽然發現沙漏外面還有四個人沒進來,一時愣住,想也不想就喊道:「你們幾個還等什麼呢,過來啊——」

  依然在沙漏電梯外的四人,來自同一個中型組織。其實三個組員都想動,但隊長沒動,他們只能陪著等。

  「再看看。」組長回應鄭落竹。

  鄭落竹服了:「還看什麼,等沙漏停止,你想進來都進不來了!」

  組長反問,滿眼警惕:「萬一不停呢?」

  鄭落竹莫名其妙,想問「你什麼意思」,一開口卻接了一嘴沙子,忽然醍醐灌頂。抬頭看看依然在源源不斷下落的漏沙,再低頭看看已經開始堆到大腿的沙層,心裡驀地有點發毛。

  感覺到不太妙的不止他一個。

  「我說,這該不會真是個……活埋陷阱吧?」有人按捺不住,焦灼出聲,「活埋」兩個字,說得尤為艱難。

  有人則已經半個胳膊穿過沙漏,重新回到沙漏外了,猶豫不定地咕噥:「現在撤退還來得及,撤不撤?」

  很多人被攪得心神不定。

  如果沙漏真的一直不停,被活埋是遲早的事,就怕等到那時再想跑,鴞系統不給他們機會了。

  而且這玩意兒說是電梯,可他們進來半天了,也沒有啟動帶他們進6/10的跡象。時間拖得越久,越讓人心生疑慮。

  越胖胖也有點搖擺了,詢問的目光一直往唐凜那邊去。

  唐凜搖頭,低聲而堅定:「就在這裡。」

  南歌也同意:「<小抄紙>都給提示了,<[特]我是VIP>也扣了,沒理由懷疑。」

  「但是守5/10的那個7號獵人說謊了,騙我們他是什麼領路人,」叢越說,「既然守關人都開始撒謊了,<小抄紙>恐怕也不可信了吧?」

  「不一樣。」唐凜沉靜道,「<小抄紙>是運行流程,守關人是在流程之上的執行者,執行者可以有偏差,但流程不能有,一旦流程不再可信,那維繫這裡運行的一切基礎都會崩盤,我們這些闖關者也不會再按照他們希望的既定軌跡走,這不是他們想看到的。」

  越胖胖愣愣地問:「他們是誰?」

  「上面的人。」唐凜抬頭,看著細沙不斷落下,「或者說,隱藏在這個關卡世界後面的東西。」

  沙層已經漫到眾人腰部。

  世界仿佛安靜下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沙漏里外都在等,不同的想法,卻是同樣的煎熬。

  沙層漫到眾人胸口了。

  這時候就體現出身高優勢了。按平均值,沙層高度在胸口,但對於范佩陽、萊昂、唐凜、鄭落竹、霍栩這種,其實還在胸口微微偏下;而對于越胖胖,那就快到脖子了。

  至於個子最矮的關嵐……

  不好意思,關組長早早被和尚、全麥攜手扛上了肩膀,現在一派悠然自得。

  沒人再勸外面剩下的四個。

  因為隨著沙層升高,除了那位組長外,另外三個組員眼裡原本的動搖,也在慢慢消失。

  終於,沙層沒到了大部分人的脖頸。

  雖然離口鼻還有些距離,但沙土對胸腔的壓迫,已經讓人感覺呼吸困難。

  沙漏還沒有停止的跡象。

  有人開始後悔了,但脖子以下都被沙土禁錮,想動也動不了。

  他們處境越艱難,沙漏外的自由者們,越慶幸,臉上已隱隱有了逃過一劫的神色。

  就在這時,沙漏停住了。

  細沙漏完,不多不少,恰好停在大部分人的下顎處。

  眾人目光紛紛往上看,可還沒等他們看清縫隙深處,沙漏外忽然響起劇烈的爆炸聲。

  眾人驚愕轉頭。

  濃烈硝煙中,四團紫色光影緩緩升起。

  這是唐凜第二次,目睹「非戰鬥死亡」。

  第一次是在1/10的地鐵站里,那些沒上來地鐵的人,也是被這樣「處理」的。

  這樣的死亡,比所有的死亡都讓人來得恐懼。

  因為這和你的戰鬥力無關,也不是你拼命就能拼出活路的,它可能僅僅只是你的一次多疑,一次錯誤的選擇,甚至一個猶豫的閃念,就這樣殘酷地降臨了。

  它清晰告訴那些還活著的人,闖關者在這個關卡世界裡有多弱小,多無力。

  紫光沒入天花板。

  沙漏電梯忽然開始快速翻轉,就像有一個看不見的大手,將沙漏重新倒置一樣,下面的部分轉到了上面,隱沒在天花板里的部分轉到了下面。

  所有人隨著沙漏一起翻轉,登時騰空,大頭朝下。

  原本埋在身下的沙土,也隨著重力往下來,這回是真徹底將他們活埋了。

  空氣一瞬間被奪走,眾闖關者只覺得天旋地轉,眼耳口鼻都被死死捂住一般。

  「嘩啦——」

  承載著眾闖關者的半截沙漏忽然碎裂,細沙散落鋪開來,四十一個人骨碌碌滾了一地。

  「呸呸呸——」

  「呼哧——呼哧——」

  吐沙聲,大口喘息聲,交織成一片混亂。

  唐凜在沙漏開始翻轉時就已經閉氣,此刻還算清醒,迅速從地上起身,先看四周。

  一片黑暗。

  耳邊都是夥伴們的聲音,卻誰也看不見誰。

  他又抬手想點開<小抄紙>,可連貓頭鷹圖案都摸不准。

  深呼吸,唐凜在腦內讀取<小抄紙>,界面很快在腦海中浮現。

  <小抄紙>:你已進入6/10關卡區。

  就這樣一句話?

  這等於根本沒提示。

  唐凜左右看,還是只能看見黑暗。不過關卡區在古堡上半部,也就是說他們已經被沙漏電梯送到了四樓以上?

  正想再往後看,肩膀忽然被人用力攬過去。

  唐凜撞進一個胸膛,然後聽見頭頂上范佩陽的聲音:「先別亂動,等等再說。」

  ……這種環境裡也認得出來?

  唐凜瞪大眼睛,強烈懷疑范總配備了隱形紅外探測儀。

  「我宣布,6/10闖關口超越2/10水世界,榮登最喪心病狂的闖關口榜首。」黑暗裡傳來周雲徽的吐槽,顯然也在腦內讀取完了<小抄紙>。

  十社的郝斯文問自家崔戰組長:「現在怎麼辦,這黑得什麼也看不清啊。」

  還沒等崔組長回應,周雲徽就樂了:「別難為你們組長了,他一個跑腿的,還能跑出光?這時候你就得找我這樣能帶來火種的……」

  孔明燈組長周火火,目前的五個文具樹依次是[星星之火]、[酒精燈]、[火焰噴射槍]、[繁星流火]、[繁星流火II],絕對是整個闖關者隊伍里最易燃易爆……不,僅僅是最易燃的。

  最易爆的桂冠,請還給范總的[高級破壞狂]。

  幾秒鐘後。

  黑暗還是黑暗。

  崔戰疑惑出聲:「你的火種呢?」

  周雲徽擦了擦額頭的汗,不信邪地又試了幾次,一顆心漸漸沉到了底:「我用不了文具樹了。」

  這話實在太耳熟,眾闖關者頓時心塞:「靠,不會又來吧……」

  5/10通往山巔的路上,他們就沒辦法用文具樹爬山,最後只能徒步登台階。怎麼的,都6/10了,還來這套?

  不對。

  隨著時間流逝,眾人漸漸意識到,這和5/10時不一樣。

  5/10隻是不能把文具樹用在爬山上,但那些對爬山無任何幫助的文具樹,依然能啟動。可是現在——

  「我的也用不了。」

  「我也是。」

  「操,一樣……」

  所有人,都無法和自己的文具樹建立聯繫了。

  恐慌感開始在黑暗中滋生,蔓延。

  他們是披荊斬棘、浴血奮戰才到這裡的,他們理應建立了足夠強大的意志和勇氣,但直到此刻,他們才不得不承認,那些意志和勇氣,至少有一大半,建立在文具樹的基礎上。

  文具樹是他們的兵刃,是他們的鎧甲,是他們能夠走到這裡的絕對支撐。

  沒有文具樹,他們就是再脆弱不過的普通人。

  普通人可以爬山。

  但普通人在前途未卜的黑暗古堡里,凶多吉少。

  「唰!」

  乾脆利落的一聲摩擦,黑暗中亮起一簇小小火苗。

  眾人立刻望過去。

  火苗映著的,是大四喜的臉。

  「別問為什麼我會有火柴,」大四喜一臉無辜,「我從地上爬起來,它就在我手裡了。」

  「嗨~~親來的朋友,我可以滿足你一個願望~~」火苗上方忽然彈出一塊投屏,自帶冷色背光,這讓投屏上的小貓頭鷹很清晰,可這光卻好像被封在投屏里,竟一點都沒驅散周遭的黑暗

  黑暗,火柴,貓頭鷹版阿拉丁神燈。

  眾闖關者冷靜下來,知道前些天的懷疑印證了——他們三天前剛進古堡時玩的那個糟糕故事的選項遊戲,正在變為現實。

  故事的第一個選項,他們就已經身處黑暗的古堡走廊,並在打火機、燭台等物品里,選擇了火柴。

  故事要開場,鴞系統必然得隨機選個闖關者把火柴塞過去,看來大四喜幸運中獎。

  不過許願的話,當時他們要的什麼來著?

  帶麻醉的匕首,六發子彈的槍,甜筒冰淇淋……

  「原來你們想要古堡地圖啊,沒問題喲~~」投屏無聲切換,小貓頭鷹飛走,一張古堡各層的詳細平面圖,徐徐展開。

  眾闖關者:「……」

  果然不用他們配合,系統一個人就能根據三天前的選項,演完全套。

  「叮——」

  隨著地圖全部展開,同樣一份,也送到了眾闖關者的<小抄紙>里。

  走廊,起居室,僕人房,廚房,甚至連直上直下的菜品傳送道都有。唐凜盯著那份詳細到超乎想像的地圖,思考著它到底會在關卡中起什麼作用。大概率就是幫他們藏身和逃跑了。

  牆壁上的燭火呼啦亮起。

  狹長幽暗的走廊,終於在眾人眼前露出全貌。

  走廊盡頭的牆壁上,一張巨幅油畫。

  一切都在按著他們選擇的劇本走,這種上帝視角,多少彌補了眾人失去文具樹的不安。

  「你們說,文具樹會不會只是暫時不能用?」

  「借你吉言。」

  「但我覺得還是做好最壞打算吧……」

  順著走廊,四十一人浩浩蕩蕩來到油畫面前。

  畫上是一個男人的肖像,濃重油彩勾勒出他瘦削冷峻的五官輪廓,即使鼻樑上架著眼鏡,男人銳利的目光依然衝破畫布,鉤子一樣盯得畫前眾人。

  眾闖關者噤聲,默默轉頭,看向右手邊的房門。

  文具樹什麼時候回來,他們不知道。

  但他們清楚記得,畫像中的男人,就在這扇門裡,並且按照劇情,會在舒服地洗完一個澡後,對他們進行慘無人道的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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