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一聲,阿大拳輪上的鮮血滴落在屋頂的瓦片上,本是弱不可聞的聲音,卻在金為耳中激盪起陣陣美妙迴響。閱讀
一抹詭異的微笑自金為臉上綻開,因為他看到斷罪已經回到了阿大的背後。這場對局,最後還是他金為贏了。他耳邊迴響的也並不是阿大拳輪上鮮血落地的聲音,而是整個武林腥風血雨,無數豪傑義士血流成河的嘩嘩聲。
阿大背上的斷罪藍芒閃爍,裡面似有一頭凶獸發出轟鳴之聲,它在不甘阿大就這般認輸。阿大雙目微閉,凝神間以手上鮮血撫過斷罪劍鞘才讓其上藍芒隱匿了下去。
阿大不是不想出手,其實在他腦海中,已經閃過數十次與金為的對戰了,可無論哪一次都無法確保那隻黒隼不被放出去。他有十成的把握以斷罪砍下金為一臂,但想下一瞬再以右手點殺劍突殺黒隼的話,他就只剩下了三成機會。是故這場對局,他賭不起。他猶記得阿五媳婦跟他說的,阿五以前每次在祭拜他之後都會獨自對著他的畫像牌位說很多話。他不知道阿五是不是發現了什麼,但只要他現在認輸,那阿五阿六身邊的妻子就永遠都不會再成為金為的針,他們兩家可以在礦富村里安安穩穩地過完這輩子。對於阿九,他心有愧疚,他知道這次真的不能履行回去的承諾了。但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一地步,他寧願一個人去背負一切。
金為用手指逗弄著肩頭的黑隼,笑言道:「變了有變了的壞處啊。」
「你知道麼,從你嘴裡說出這句話,我真的想把石臨濤找出來打一頓,還是當著小武面打的那種。」阿大很討厭金為這張跟石臨濤幾乎一樣的臉。
金為贊同道:「若是可以,我也想好好打他一頓。他是這凡人界我唯一信任過的人,我在他身上傾注了那麼多心血,他最後竟然為了救你而失蹤江湖,還以隱居的方式逃離了石家。若不是他再遭異變,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找到你和石武。說起來,一切都是命,逃都逃不掉的。」
阿大不想再說這些,問道:「你想要什麼,說吧。」
金為回道:「我從一開始就說了,我來就是為了讓你走的。」
「去哪裡?」阿大憶起方才金為說的,問道。
金為說道:「我要你去三個地方,幫我殺三個人。」
「無幽谷好像並不缺殺手。」阿大道。
金為道:「但無幽谷沒有人比你更能吸引一個人的出現了。」
「莫竹?」阿大問道。
金為點頭道:「你果然是配得上跟我對弈之人。不過我不需要你直接殺了他,白道上的規矩,排資論輩過後才能拿走他那張位子。所以我需要你的名聲變的再大些。」
阿大知道金為想要什麼,他向金為確認道:「我的名聲我的性命都可以給你想給的人。但我要你發誓,絕不會對阿五他們動手,更不會將他們的消息透露給別人,即便是被人騙著,我也要他們好好地過完這一生。至於阿九,其實我懷疑她已經知道你在她身邊插了針,只是她有自己的想法,沒有表露出來而已。」
「若真是這樣,那倒是我小看阿九了。」金為對阿大道,「不過你大可放心,他們在我眼中只是捆住你的鎖鏈罷了。沒有你,他們也就沒有了利用價值,我看都不會再看他們一眼的。」
阿大知道金為說話向來算數,就道:「說吧,要殺誰?」
「就殺三個德高望重的老傢伙好了。你現在變了,對那些年輕的應該下不去手。我要你第一個殺的就是天門山隱劍宗宗主——滕劼,此人是個用劍的先天武者,自視甚高,手中有一柄隱劍宗傳世寶劍破昰劍。」金為道。
阿大問道:「他跟你有仇?」
「沒有,只是他一直仗著手中破昰劍號稱是這片大陸上最厲害的劍客。我純粹是想讓他知道,他不是。不過我奉勸你一句,天門山山勢險峻,只有南面一處可通行人。隱劍宗宗門是進入其中唯一的入口,但是日夜有人把守,想硬闖會很難。」金為講解道。
阿大道:「我如何殺他就不勞你費心了。」
金為道:「我也不想費心的,但這場戲你是主角,我還是有必要跟你說清楚一些事情。免得還沒開場你就被人反殺,那這場戲就唱不下去了。」
「你們佛門都這麼善使籌謀?我印象里的佛家僧人應該是慧澄大師那種心無旁騖,靜心念佛之人。」阿大道。
金為一聽就氣道:「就因為都是他那種僧人,所以才會不得不讓我每年都送過去用度銀兩,生怕他餓死了或者跑了。他個呆子每次還以為是哪個向佛的大善人捐贈的。」
阿大看著金為如此在意天光寺的樣子,說道:「要是我剛剛拿慧澄大師做要挾,會不會好些?」
「我巴不得你殺了他,這樣子我也不用去煩了。」金為像是真的希望阿大殺了慧澄大師一樣。
阿大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剛剛這句如果佛聽到了,就當我說錯了話。」
金為笑道:「你倒是比我更像個出家人了。」
「出家人是不會殺人的,也不會逼著別人去殺人。說吧,殺了滕劼之後又如何。」阿大道。
金為言歸正傳道:「我要你殺了他之後留下『殺人者點殺劍阿大』八個大字。」
阿大笑了道:「若我之名再現,不止是白道上那些人蜂擁而至,怕是連無幽谷的人都會出動吧。到時候若是無幽谷的人找上門來,我可以一併殺了麼?」
「這你大可放心,你的買命錢我在你出谷前就給了,谷里對你的無幽令也撤了下去。」金為亦笑道。
阿大背脊生寒道:「原來你從那時起就在謀劃一切了。」
金為承認道:「不錯,我從知道你帶著石武回來後就在謀劃著名今日的一切。所以我說過,你太在意那個小子了。這樣子,不好。」
阿大知道自己被金為算計透了,又無可奈何道:「另外兩個。」
金為道:「你殺完滕劼之後,我要你一路南下,去鴻來城殺鐵掌幫上一任幫主余承。此人曾以一雙鐵掌名動江湖,如今年過古稀,殺之不難。其雖退隱多年,但江湖名望極高,就連當年的武林盟主謝放都曾是他的門徒。你殺了余承之後,我想爭著要幫他報仇的人會很多。」
阿大靜靜地看著金為,仿佛在看他下棋布子一般。
金為繼續道:「你要殺的第三人乃是烏蘭郡聚賢山莊莊主林守業,此人外家中品刀客實力,為人豪爽仗義,喜歡結交各路好漢,在江湖上享有及時雨的美稱。他本可以不用死的,但他偏偏還是六扇門第四捕頭林仲的親大哥,這樣子他就必死無疑了。」
「六扇門?你要把我的名聲給石昱?」阿大看出金為的所作所為就是想造出石昱的不世之功。
金為想起那時候石齊玉屋內陣法開啟,他看到的盛德帝面容,點頭道:「是。」
阿大道:「你覺得就憑他外家上品劍客的實力,吃得下我的名聲麼?你讓我殺這些人,無非是要石昱擒住我後在天下群雄面前聲勢威望超過莫竹,而莫竹曾經為了謝放對我下過懸賞令,我被擒之後他一定會出現。到時候長江後浪推前浪,你再安插幾個手腳在裡面,逼位莫竹,讓石昱成為新一任的武林盟主也是易如反掌了。」
金為滿意地看向阿大,他一直覺得阿大跟他是同一類人,若沒有那些羈絆捆縛著阿大,他要勝之談何容易。所以金為心中再次對情感羈絆嗤之以鼻。
阿大提醒道:「你可別忘了,莫竹是和阿二經歷生死戰晉升的先天武者。你這機關算盡之後,若是給他做了嫁衣,怕不是要悔死你。」
金為笑道:「我說過,我不要你直接殺了他,但沒說過不讓你傷他啊。到時候我會找個時機讓你脫困而出,你可以見人就殺,死的人越多越好。但你千萬不要刻意地第一時間就去找那莫竹,等殺完一圈後找機會斬下他的一臂一腿就行。至於石昱那邊你大可放心,他馬上就會是先天武者了,我已經花了大代價去尋一顆仙家丹藥過來。」
阿大可以想像金為這一手棋要殺多少人了,究其原因,無非是他阿大再次成為了金為手中最鋒利的劍。
阿大嘆了一口氣道:「我明白了,但我最後還有一個要求。」
「你說。」金為道。
阿大低聲道:「別讓小武看到我死的樣子。」
金為保證道:「他會在石家如隔世般地生活著,石遠海腦中殘留有淤血,想再清醒已經不可能了。所以他會照顧石遠海到最後一刻。」
阿大道:「好。」
金為又道:「不過你的時間可不多了。這三個人你需要在十二天內殺完,而且一旦你被殺或者有什麼奇怪的舉動,阿五他們都會下去陪你的。」
阿大看著金為道:「我說過的話一向算數。」
金為亦認同道:「是。不過最近不聽話的棋子太多,我需要警示一下。對於你,我這也不過是給你添些動力罷了。我建議你先去殺了滕劼,此人最為難殺,而且天門山路途遙遠,消息傳到鴻來城和烏蘭郡都有些時候。若你先去殺了余承,後面會跟著一群小尾巴的。你記住,在大年初七的時候,你會因為重傷之身在去秦都的官道上被為了手下挺身而出的石昱親手抓住。」金為甚至將被抓的時間和理由都幫阿大安排好了。
阿大自嘆不如道:「能被你看成是對手,我是不是太被高估了。」
金為道:「以前不是,現在是。以前的你是執劍之人,現在的你,只是一把劍而已。」
「我很後悔。」阿大看著金為道,「我後悔沒在谷中跟你打上一場。」
「那你應該去後悔,因為你再沒有這個機會了。」金為道。
被一條條羈絆鎖鏈捆縛著的阿大承認道:「是。」
金為道:「為了紀念我曾經的對手,我可以保證你的死會轟動這片大陸。」
阿大呵呵笑道:「那我可真要謝謝你了。你是不是都已經準備好了武林帖,讓他們齊聚石家共襄盛舉了。」
「我說過,你現在只是一把劍,就別去想這麼多不需要你去想的事情了。」金為提醒道,「若你快些跟那小子告別,出城以後或許可以叫一輛上好的馬車,趕上停靠在下一站的大渡船。至於說什麼,就看你自己的了。」金為說完,就從懷裡取出了一疊百兩銀票,數量怕是有三十幾張,他將銀票折好之後如暗器一樣扔給了阿大。
阿大一把接過,握在手中。他覺得金為一步三算,太過可怕:「你連這些都幫我準備好了?」
金為道:「如果你能活到我這個歲數,會比我更厲害。」
「我能問一下到底是誰派你這種人下來禍害人間的麼?」阿大實在好奇道。
「不能。」金為握緊雙拳道,「不過遲早有一天我會回去的!」
阿大見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就跳下了屋檐,回到了石老家主的房中。
阿大走後,金為慢悠悠地從懷裡拿出了一個方形玉盒,在手中不停地掂量著。若是石老家主在這裡,他一定可以認出,這才是他記憶里放著乾元丹的玉盒。
重新戴上銀色鬼臉面具的金為喃喃自語道:「以阿大的能為,最後也只是揭開了我的面具而已。可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有用麼?這場遊戲裡,最後贏的只能是我。因為從一開始,遊戲的雙方就不是對等的了。」
石家家主屋內,在金為離開之後,石遠海就安穩地睡了過去,石武實在看不懂這是怎麼回事。不過這樣也好,起碼他爺爺可以睡個好覺了。
石武將金為拿過來的小兔兒糕遞給柳黎道:「姐姐吃吧,這是我胡爺爺做的,可好吃了。」
柳黎看著盒子裡五隻可愛的小兔子,不忍心道:「這也太像了,我捨不得吃。」
石武笑著道:「你現在說是這麼說,等等吃了就停不下來了。」
柳黎在石武遞過來一個後,問道:「那個戴著面具之人不會在裡面下毒吧?」
「不會的,他一隻手指就能要我們的小命,不至於這麼大費周章地下毒。」石武讓柳黎放心道。畢竟金為的實力他可是見識過的,他四叔都已經是先天武者了,還不是被金為一拳打的氣勁消散半天才起得來。
柳黎見石武都這麼說了,就將小兔兒糕放嘴裡吃了,雖然已經涼了,但麵皮還是很軟彈,柳黎一個沒忍住,一下就將裡面豆沙、棗泥、芝麻全部嚼在了一起,那美妙的口感瞬間就在柳黎口中綻放了。石武還在吃著第一個的時候,柳黎第二個都已經放嘴裡吃上了。
這是柳黎第一次吃到香酥坊的糕點,根本停不下來,盒裡的五個小兔兒糕她一口氣就吃了三個。等她意識到石武都沒怎麼吃的時候,石武說他不餓,吃一個就行了。柳黎不好意思地看著石武,可她的嘴真的是停不下來,她從小到大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糕點。柳黎也就不客氣地將最後一隻小兔兒糕放嘴裡吃了。
比起這小兔兒糕,石武現在更在意的是他阿大爺爺和金為。他一直在想若是阿大和金為打起來,到底誰更厲害些。
就在石武撐著下巴想著的時候,屋門又被打開了,石武下意識地拿過一紙清荷握在手中。待看到是阿大後,石武才鬆了口氣地道:「阿大爺爺,怎麼著,金為被你打跑了嗎?」
「差不多吧。我抽出了他最大的那張底牌,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他以後都不會來打擾你了。」阿大只能這麼跟石武說了。
「真的嗎?那他到底是誰啊。」石武好奇心高漲道。
阿大作色道:「這你永遠都不要知道的好!記住,他已經不會出現了,你也不要去追究這些事情!」
石武哦了一聲,但還是高興地跳起來鼓掌,又生怕吵醒他爺爺地自己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道:「太好了!以後終於可以不用看到那張鬼臉面具了。阿大爺爺你真厲害!」
可阿大下一句話就讓石武從高興變為了失落,只聽阿大道:「不過我也要走了。」
「啊?您要走!」石武心裡是一萬個不願意。
阿大摸了摸石武的臉,笑著道:「傻孩子,我這不是送你到石家了嗎?你也服下了乾元丹,寒疾痊癒便是我們最好的結局了。」
石武眼泛淚花地抱住阿大道:「可小武真的捨不得阿大爺爺啊。」
阿大揉了揉石武的腦袋道:「阿大爺爺要去過自己的生活了。你在這裡照顧好你爺爺的同時,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石武還以為阿大是要去金平城找阿九,破涕為笑道:「嗯,阿大爺爺你可要幫我向阿九奶奶問聲好啊。還有阿綾,讓她有空就去陸地上多走走,爭取下次可以不用戴著黑紗斗笠就能一起逛了。」
「好。」見石武誤會了,阿大就順著他的話將錯就錯的接了下去。
一旁的柳黎正好將小兔兒糕全吃完,卻看到了阿大神色不對,石武因為被阿大抱著的緣故,並沒有看到什麼。但柳黎卻是看得真切,她在阿大眼中看出了一絲隱瞞。
阿大見柳黎盯著他看,對其搖了搖頭。
柳黎知道阿大不願讓她跟石武說這些,也就默默地低下了頭。
石武抬頭看向阿大,見阿大在盯著柳黎,以為阿大還不放心。他就道:「阿大爺爺,我並沒有把姐姐當奴僕,您也說她對我很好。所以您不用擔心的,她答應過我不會騙我了。」
阿大道:「你這孩子有時候就是太心善了,不過這是好事。」
見阿大誇獎自己,想到以後都不能跟阿大撒嬌玩鬧了,石武的心情還是有些低落。
柳黎轉換過來道:「阿大爺爺,您走了,石家那些人要是對少爺不利怎麼辦?」
阿大道:「這你不用擔心,我走的突然,他們不知曉我去了哪裡反而會忌憚著。而且我想他們主動讓小武留下來,多半是誠心想讓他照顧石老家主的。就是你們可能時不時地要遭些白眼受些氣。」
阿大有些心疼地看著石武,他知道有金為在,石家不會對石武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但石武畢竟是名不正言不順的嫡孫,身份與實際的待遇上是必然不對等的,難免還要遭受來自外界的刁難。
石武聽了,不在乎道:「沒事的阿大爺爺,他們要是不給我們好吃好喝的,我就帶著銀子和姐姐買了燒雞去曾爺爺那蹭飯去,蠍奴留給我的銀子還剩一千多兩呢。哦,對了。」
石武一想到蠍奴給的銀子,就從柳黎隨身的包袱里取出了放著合血丹的玉盒,他遞給阿大道:「阿大爺爺,這東西小武留著沒用。雖然對你用處也不大,但還是給你防身吧。我怕金為雖然被你嚇跑了,但會偷偷暗算你。要是他真這麼無恥的話,你大可以邊跟他打邊吃這合血丹。」
阿大笑著接過了合血丹道:「那我就收下你的好意了,哎,江湖上少了石武少俠這等人物,是江湖的一大損失啊。」
石武見阿大在開他玩笑,亦入戲道:「哪裡哪裡!能得點殺劍阿大這般推崇,石武即便不入江湖亦是與有榮焉。」
柳黎看著這對爺孫倆一唱一和的樣子,噗嗤一下地笑出了聲。
阿大珍視地看著石武,最後又緊緊抱了他一下道:「好好照顧自己!」
「小武會的,阿大爺爺也是啊!要好好的!」石武抱緊阿大同樣祝願道。
「嗯,我走了。外面天冷,不用送了。」隨著阿大的一聲作別,石武目送著阿大走出了屋門。只是石武為何會有一種心痛的感覺,他突然衝出去幾步想攔著阿大不讓他走。可他還是慢慢止住了腳步,他覺得阿大已經為他做的夠多了,他不能這麼自私地阻擋阿大的幸福,阿九奶奶還在等著他阿大爺爺呢。
石武心裡虔誠地祝福著阿大和阿九,期盼著石遠海能早日清醒過來,這樣子他們說不定還可以一起去金平城找他們玩。
風寒刺骨,明月夜行。一個背著長布包袱的老者走在了秦都的街道上,亦走上了他的宿命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