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唯見青山
胡三省早就侯見了。一聲招呼。就來見虞醒。
行禮之後,虞醒直接問道:「陳相,想讓胡先生去御史台,不知胡先生是想做官,還是想做學問?」
胡三省說道:「臣謝陳相厚愛。臣想做學問,也想做官。」
「哦------,」虞醒輕輕一笑,說道:「此話怎講?」
胡三省說道:「臣以為朝廷立制,豈能不設史官?臣願為史官。跟隨殿下左右。殿下啟稟七年,三挫韃子,為一方之主。千古以來,能與殿下相比者,數人而已。臣唯願,以區區之筆,書於汗青,傳於後世。」
虞醒聽了微微一笑,說道:「也好。」
雲南很多事情都正規化了。
虞醒也覺得自己的確需要一個秘書班子了。
他之前的秘書班子,與樞密院的班子重合度很高。而今卻不一樣了。
朝廷事務越來越多,即便虞醒在制度上講很多事情都甩給了政事堂,但是虞醒也明白。他的事情也決計不會少了。甚至更多。
畢竟,之前朝廷根本不會深入管理各產業。而今卻不行了。
這關係到朝廷能不能徵收上來賦稅。之前不納入管理的產業,都必須納入管理。事務數量會呈現幾何倍增多的。
「好。」虞醒說道:「我其實也有一件事情,問問胡先生。」
「殿下請講?」
虞醒說道:「你覺得《資治通鑑》如何?
「千古不朽之作。」
「是嗎?」虞醒說道:「我不這樣認為,你知道為什麼嗎?」
胡三省對《資治通鑑》最為推崇。如果歷史沒有改變,胡三省會將自己餘生都放在《資治通鑑》上,修訂成為歷代公認最好的《資治通鑑》胡注本。
此刻虞醒忽然說出這樣的話。
胡三省內心之中有些不舒服,微微一想,就明白了。說道:「殿下覺得,殿下力行新法,治道大變,資治通鑑裡面的一些內容,就沒有什麼作用了?」
「有一點。」虞醒說道:「不過,我覺得最重要的是,人心微妙,食貨才是實實在在的。天下人都能吃飽,我不相信會有人作亂。而天下人都吃不飽,我不覺得,這天下能夠安穩。」
「所以人口,食貨,這方面《資治通鑑》中沒有體現出來。」
「其實書中有的------」胡三省說道。
「最少沒專門說明。」虞醒打斷胡三省的話。
胡三省沉默了。
的確《資治通鑑》的目的更多在於政治史。而不是經濟史。
「我意修一部書,將三皇五帝到現在,人口,版圖,食貨之變遷一一說明。這一件事情,胡先生有意嗎?」
虞醒這個想法,還是見了胡三省之後才有的。
中國歷史是一個寶庫。
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都沒有中國的歷史底蘊。
而歷史無數王朝興亡,給後世留下無窮的資料庫。
隨著治國方向的轉移,虞醒所需要的學術方向也不一樣了。
正如前文所言。中國治國之學,是研究人心微妙之處。而西方的政治學說,就是政治經濟學,或者就是經濟學。
而經濟學許多理論都必須在很多資料上得出的。
固然,虞醒不覺得經濟學是科學。但也承認,經濟學也不是胡說八道。
研究經濟學是需要很多的數據樣本的。
而數千年中國歷史上人口,版圖,經濟之變遷,決計能研究出很多東西的。而這些東西,就需要歷史學家一一考證出來了。
胡三省說道:「殿下,這一件事情臣願意做。只是。臣以為不妨礙臣在殿下身邊當史官。」
「何處此言?」
胡三省笑道:「殿下,雲南偏遠,這裡很多資料都非常少的。想要弄清楚這些,就必須北伐成功。到時候,才能得到足夠多的資料。」
「殿下,要臣做這一件事情,先拿下天下再說吧。」
不同的資料有不同的重視。
中國人對歷史的重視更多是政治歷史而不是經濟史。很多詳細的數據,史書中保留的很少。但是這些原始資料,卻並非沒有。
在什麼地方?
在大都。
更遠的不敢說。大都有遼,金,宋三朝詳細典藏,自然也包括了這些各種數據。
是其他地方所沒有的。
而歷代官府很多衙門中,有一些前朝的檔案,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古代人敬惜紙張,即便是廢紙,也不會輕易捨棄。
在中國全國調查的話,找到很多唐代的典籍,是很容易的。
就好像就是到了清末,很多研究者都能翻出各地明代一些文書一樣。
中國歷史傳承不僅僅在廟堂之上,也在鄉野民間。只是看有沒有人用心去收颳了。
虞醒說道:「這到是我的不是了。好。你就暫時在漢王府,充當史官。」
名義上是史官。虞醒不會僅僅讓胡三省記錄起居注的。總體上來說,雲南的人才還是稀少的。胡三省自然要幹活的。
陳宜中暗道:「胡三省選的位置真好。」
官位的權力大小,從來不在於官職大小,而是距離權力中心的遠近,在虞醒身邊任職,哪怕是一個小小的史官,卻也前程遠大不可限量。
胡三省心中卻別有想法。
胡三省當年作為賈似道的幕僚。在江上之役前,就知道賈似道不行,急流勇退。到那個時候,就絕了功名之念,一心撲在治學上了。
而今此心也沒有變。
因為他覺得人的功業會不腐朽不在,唯有史書千載流傳,時間越長,越是珍貴。這才是真正的不朽,也是大丈夫真正的事業。
歷史上,胡三省將畢生的精力都投射在《資治通鑑》上。
而今胡三省有別的想法。
他覺得將虞醒的一生記錄下來,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不管虞醒將來是成是敗,足夠在青史上寫下濃墨重彩的篇章。如果虞醒真能北伐功成,重開華夏。
那麼在歷史上,除卻秦皇漢武,誰人能及。
他寫下就是第一手資料。今後無數學者,但凡研究虞醒,就要研究他的手稿。這豈不是比世俗的功業,更加不朽的存在。
胡三省的事情一了。
虞醒又問了其他事情:「字典工程如何了。」
「殿下,周草窗已經老了好幾歲了。」陳宜中嘆息一生說道:「我覺得,周草窗估計要死在這一件事情上了。」
「何至於此?」虞醒大驚說道。
陳宜中說道:「殿下,小學最考驗功夫,不坐足十年冷板凳,難有長進。」
所謂小學,就是字學,音韻,訓詁之學。
這上面的學問,都需要一個字一個字的考察,一個字一個字歸納總結解析。特別辛苦,根本沒有什麼捷徑。而現在很多所謂國學大家,為什麼比不上民國時期的大家,就是字學上欠缺太多了,根基不穩,根本不能前輩並肩。
「而殿下要求,更難。」
「其實,周密本來已經擬定一個大綱了。但是得知殿下萬劫大捷之後,就將這個大綱焚燒掉了。」
「為何?」虞醒說道。
「這個大綱是以西南方言為主的。推行雲南是沒有什麼問題的。」陳宜中說道:「但對雲南之外的人,就很不容易聽懂了。」
「之前,周密覺得殿下今後只能在雲南了。也就以雲南方言為根基,而今卻發現,北伐並非不可能,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天下音韻之根本。他就將已經成型大綱給燒了。他發誓要編選天下音韻,統一為新的天下之音。」
「周先生辛苦了。」虞醒嘆息一聲。
這有多難,虞醒豈能不知道?
中國古代方言很多,各地雞同鴨講。想要統一本來就很難了。而現在周密又搞出一個現實問題,那就雲南方言與中原官話差太多了。
中原官話,北宋洛下音,後來南遷,隨著人口轉移,漸漸融合在一起。而雲南這邊方言,繼承了很多唐音。西南官話與中原官話,相差很多。
而周密想要統合兩邊,就是一個非常難的事情了。
而要以西南官話為主,將來入主中原,推行的成本會非常高。而以中原官話為主,在現在的雲南,根本沒有任何用處。
因為雲南會說中原官話的人非常少。根本難以推行。
這幾乎是周密自己給自己找苦吃。
這就是明顯一例,他們自己對自己的要求,在虞醒對他們要求之上。
「周先生,可在?」虞醒問道。
「在。不過這個時間還沒有醒。」陳宜中說道:「他這些天都住在山上,從不下山,每日白天睡覺,夜深人靜之後,才開始做學問。山頭上的燈,一亮就是一夜。整個大學之中,所有人誰不知道啊?」
「就在那個方向。」
陳宜中抬頭給虞醒指點。
虞醒抬頭看去,在白日,卻見青山重重,不見房舍,更不見燈光。
不過,見此青山如見人。
在亡國之後,西南大學收留的這些士大夫們,很多人心中都充滿了力量。
世界上是沒有後悔藥的。
而雲南的崛起,對他們來說,就是一粒後悔藥。
讓他們有機會為國家再做一些事情。而不是日日悔恨,卻無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