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安氏失先
王四端幾乎是咬碎滿口鋼牙,氣沖雲霄,如果龍大山在他面前,他非賞一個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然後大卸八塊,碎屍萬段不可。但是此刻他努力冷靜下令,道:「所有鼓都敲起來,不管幾通鼓了。全部進軍鼓。」
隨即王四端拎著斧子站在隊列最前。
鼓聲隨即一變,如果說,前三通鼓還有節奏。而此刻鼓聲已經沒有曲調,只有一下重過一下,一拍快過一拍,鼓手只能光著膀子拼命敲,敲到脫力,立即換人繼續,人可以死,鼓聲不能停。
這是總攻。
隨後鼓聲一換,王四端大步衝出,其他人也都跟著沖了出來。
只是如此一來,戰場就有一些凌亂了。
且說龍大山衝出去之後,就知道壞了。
軍令三令五申,不聽號令立斬。
他而今的行為,已經是必死了。
但是他自然不想死了。
「我唯一的機會,就是殺過去,將功贖罪。」
一想到這裡,龍大山近乎癲狂。
如果一個人,沒有看到希望,他不覺得絕望,有什麼大不了的。
給了希望再奪走,那直令人崩潰,正如龍大山,龍大山自以為一身武勇,不下於人,卻不得見用,怨天尤人。一見機會,即便是買友也要抓住,他並非不知道,這樣做,其實會影響他的聲譽的。親朋好友會撮脊梁骨的。
但是他內心之中的渴望,不允許他放棄。
卻得到這個結果。他如何甘心?
他更是要抓住眼前的機會:一線生機,活下去。
活下去,才會有其他希望。
面對敵人,龍大山無畏生死,整個大吼一聲,雙刀一挺,一柄長刀釘在藤盾上,入盾寸余,卡住了藤盾,另一併長刀貼著盾牌邊緣插了進去,鮮血噴涌而出。
噴了龍大山半臉,龍大山視線中,一隻眼是血紅,另一隻還正常。他不管不顧,直殺了過去。
藤盾還算堅韌,還沒有誰能一刀兩段,但是並不需要一刀兩段,當刀尖槍尖透過盾牌的時候,很多人都會驚慌失措,進而放棄盾牌,一時間陣型更亂了。
安阿卡,大吃一驚。
他來之前,特別熟悉了一下宋軍的金鼓號令:大宋天下這麼多年,這些早就不是什麼秘密。他預備著預備對方三通鼓進攻,他萬萬沒有想到,一通鼓,就有人衝殺過來。
那一刻他猶豫了。
因為看不懂了,不知道對面是怎麼想的?看上去是陣前失控,又好像是出了昏招。但是對面戰績赫赫,不像是蠢貨。
「再看看。」
在看不清楚的時候,自然謹慎為上。
只是萬萬沒有想到,一猶豫出事了。
龍大山雙刀破陣,硬生生將盾陣打出一個缺口。龍大山殺入之後,龍大山麾下自然跟隨殺了進去。
王四端的戰場經驗不是白給的,讓他主持一方,調兵遣將,或許還有一些問題,但是衝鋒陷陣,卻是一把好手。
衝鋒陷陣最重要的不是武勇,因為任你再蓋世無雙,能抵得上百人千人嗎?
縱然霸王之勇,他在戰場上的戰績,也不是他自己殺出來,更多是臨陣指揮,打對手的薄弱環節。
這就需要敏銳的戰場嗅覺。
王四端的戰場嗅覺就足夠,他雖然想殺了龍大山,但是他卻敏銳地察覺到了機會,順勢補上了龍大山身後的缺位,形成合力。
以龍大山為箭頭深深地殺進了水西軍之中。
「不好。中計了,好詭異的陣前變陣。」安阿卡正準備,該怎麼補救的時候,忽然聽見背後風聲呼嘯,他一扭頭,一根鞭子正好打在他臉上,鮮血淋漓。
「你做的好事。」一句話鞭子般抽到他頭上。安阿卡,這才發現安阿諾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來了。
安阿卡顧不得滿臉的鮮血,說道:「家主,我-------」
「不要說了,滾開,幸好我來了,否則不知道會出什麼事情。」安阿諾訓斥一句,就接管了指揮權,立即開始從後面調兵,增強防線厚度,一心一意防守起來。
在接戰之前,安阿諾還存著對攻的想法,而今一看如此厲害,再加上阿濟的前車之鑑,安阿諾,決心熬死他。
卻不知道,他這個決定立即被人嘲笑了。
這人不是別人,而是附近一座山的奢雄。
奢雄用兵手段,尚且不知,但是他來到這裡綜合兩方情報之後,就確定雙方交戰地,就在這附近,早早在山上等著。一連等了數日,終於等來了交戰,雖然不是最佳觀賞位,但將下面的戰事一覽無餘。
奢雄冷笑一聲道:「安家敗了。」
舍利畏看了一會兒,說道:「安家持重,以本傷人,看上去沒有什麼不妥當。」
奢雄冷笑一聲,說道:「你啊,果然不是用兵的料子。孫子云:『激水之疾,至於漂石者,勢也,』『勇怯,勢也;強弱,形也』」
「孫子從來沒有說,誰人多誰強大。而今,地形所限,交戰所用不過千餘,再多非但派不上用場,還會影響自己調兵的通道。不可再多。在而就士氣而論,芒部勝過水西。也就是此事強弱之形,在虞醒,不在安氏。」
「但是在虞醒本部不足兩千,而水西足有近萬,鏖戰日久,虞醒決計支持不住的。」
「水西想要熬死虞醒,這思路沒有錯。但是想法沒錯,不代表做法沒有錯。」
「孫子云: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他越是想怎麼做,就越是不能讓對方知道他想怎麼做,我要是安氏,我一上來就猛攻,攻者必敗,但是在進攻的時候,準備好第二梯隊,敗而後守。攻是為了守,守是為了拖,拖是為了戰,三者輪轉無時,應時而動。讓虞醒摸不到我的心思,生遲疑之心,此心一生,他就死定了。」
「結果,他是怎麼做的,明明白白地告訴了虞醒,他要拖住你。熬死你。」
「我沒有見過虞醒,但聽過往事跡,想來也是英雄豪傑,他如果放過這個機會,我將腦袋割下來送你。」
「棋經有云,寧失一子,不失一先。而今有人拱手讓先的。」
「哎------」奢雄嘆息一聲,這聲音之中,也不知道是羨慕還是鄙視,說道:「水西的日子過得太好了。」
舍利畏心中知道,奢雄這話,是話裡有話。
阿永部奢家,是距離宋境最近的。
奢家多次出兵協助宋軍作戰,他說他與張珏有舊,這不是假話,甚至凌霄城修建,奢家也是出力的。奢雄這般眼光見識,就是放在元廷之中,也不是隨隨便便的武將都能說出來了。
是經過高強度高烈度戰事才造就毒辣的目光。
而水西部卻在大山深處,遠離交通線,韃子看不上,大宋瞧不見,於是在羅殿滅國之後,清點家底,發現自己是諸部第一了。他的第一,並不是自己經營出來了。而是其他幾部或多或少牽扯到宋元之戰中,被牽連削弱了。
安家表現出來的才是夷人的正常水平。
奢雄才不正常。
只是奢雄判斷出虞醒定然會有手段。但萬萬沒有想到,會如此決然。
卻見虞醒所部全線壓上,一股腦都投入戰場之中了。
奢雄也不由一拍大腿,說道:「妙,這打法,我都不敢。」
一般將領在虞醒這個位置,都會知道,利速戰。不宜拖延。但是讓他們將手中可戰兵力全砸進去,卻是不肯的。即便他們知道,這是最有可能勝利的辦法。
原因很簡單。怕死,想留後手。
所有兵力都砸進去,就等於沒有機動兵力了。也失去再次調整的空間了。
想得越多,就越難果決。
戰場上,猶豫就會敗北。
如項羽之破釜沉舟,韓信之背水一戰。即便當時有人想到了,也決計不敢用的。
「我女婿有上將之才。」奢雄大笑道。
虞醒並不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已經是女婿了。
但是此刻他十分冷靜。冷靜得近乎冷酷。眼前一切都是黑白的。包括鮮血。
戰場上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虞醒在開戰之前,就擬定了十幾種可能的危局,一一制定了應對方案。
在龍大山衝出來那一瞬間,虞醒自己沒有察覺,但是他後背已經被冷汗打透了。
心跳猶如戰鼓。
萬萬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局面。
這種情況,幾乎是臨陣將自己的要害賣給了對方,對方只需順勢捅出來一刀,就必敗無疑。
他即便想過,有可能出現紕漏,但也決計沒有想到如此低級錯誤。
開戰之後,先試探,摸清對方的底細,找到薄弱點,才陡然發力打穿,令對方不得不總退卻,或者總崩潰。從兵法上,即便是二戰,也是這個打法。
這就是孫子所言之形。
即便王四端憑藉自己戰場嗅覺挽救了一些,還是陷入一定的組織混亂。
主要是各級軍官的軍事素質太低,這種情況缺少應變能力。
王四端缺位後,更是缺少人統一指揮,這種情況下,如何能不混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