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惟伏陛下聖裁
「人各為其主,而今兵敗而降,陛下如果大加殺戮,如何安定人心?」
這才讓忽必烈改變主意。
而今的安童仿佛沒有當初的勇氣了。
忽必烈內心中其實有些傾向的。那就是打西域。
雲南是忽必烈龍興之地,丟了固然不好。忽必烈口中說不在乎,其實內心還是很在乎的。問題是,西域更在乎。
西域都打了二十多年了,如果能平定。那意義太重大了。
忽必烈不知道安童與海都的深仇大恨嗎?
他第一個問安童。自然是有一些想法的。
「什麼事情都要朕來決斷,朕要你們有什麼用?」忽必烈說道:「阿合馬,你怎麼說?」
「臣以為當打安南,進而攻雲南。」阿合馬大聲說道。
態度堅定之極。
這讓忽必烈有些奇怪了。
對於西域用兵,安南用兵之間的成本比較,忽必烈內心中是有一筆帳的。那就是西域用兵的成本遠遠低於西南用兵。
如果是尋常漢家王朝,自然不一樣。西南雖然也是山高林密,但是到底比不上西域的黃沙大漠。一望無際的草原。但是在蒙古人這裡,這都不是事。
即便而今元朝軍隊已經漢化的厲害,已經不如當年成吉思汗的軍隊,可以無後勤作戰,打穿數千里。反倒是海都軍隊還保留蒙古人作風多一點。
但就後勤成本來算,也比西南鑽山溝,強上太多了。
忽必烈本以為阿合馬要支持打西域的。卻不想阿合馬也給出一個意料之外的答案。
「為什麼?」
「臣以為雲南乃是朝廷心腹大患。虞賊一日不死,天下一日不安。這不僅僅是因為虞賊支援江南亂賊。還有這個-----」阿合馬將一疊銅錢拿了出來,正是雲南鑄造的錢。
隨即將他這一段時間調查的結果說了出來。
「這一段時間,因為鑄炮的原因,收攏市面上的銅錢。但是銅價一直不漲,我就覺得奇怪。後來調查,這兩年之內,最少有五百萬貫的銅錢流入朝廷。」
「現在結果還不明顯。但是時間長了,問題可就大了。」
整個大元朝,各種流通貨幣,金銀,銅錢,鐵錢還有中統鈔。總體經濟規模到底有多大,是一個很難統計,也沒有人去統計的規模。五百萬貫雖然很多,但是在這個經濟體系量中,一時間還難發揮作用。
阿合馬從世面上收購了大量的銅鑄炮,本來該銅價上漲,但銅價上漲的幅度,與阿合馬的預期相差太大,出現了反常現象,阿合馬著手調查,這才發現了這一件事情。
「嗯-----」忽必烈沉吟片刻,問道:「問題怎麼就大了?」
忽必烈能征善戰,文治武功都不錯,但是對經濟上的問題,就有一些抓瞎了。
畢竟這個時代,沒有經濟學的論述,更多是一些經驗的積累,不管是南宋提稱之法,還是阿合馬管理經濟的種種手法,也是在實踐中自學自悟的。就是忽必烈想學,也沒有系統性的知識讓忽必烈學。
忽必烈腦袋中轉不過這個彎,也很正常。
「陛下。世人皆愛銅錢,厭惡紙鈔,之前禁絕天下銅錢,才推廣了中統鈔。甚至而今銅錢價值搞過中統鈔,並不是因為銅錢本事值這麼多錢,而是人為製造了這個價格。」
「雲南銅錢用這個價格購買中原的物產。其實就是再薅朝廷的羊毛。」
「更不要說,銅錢一多,各地必然會棄用中統鈔。情況將不堪設想。」
「必須,不惜一切代價,中斷雲南與中原之間各種聯繫。」
「四川,湖廣各路關卡。都是很容易阻斷的。唯一的問題就是安南。臣以為攻安南勝過攻西域。」
在這一件事情上,阿合馬態度非常積極。
在此之前,阿合馬根本不敢將這一件事情上報。原因很簡單。
如果他不能解決這一件事情,貿然上報,就是在向忽必烈證明自己無能。忽必烈一直支持阿合馬,從來是因為阿合馬能解決問題,而今解決不了問題的阿合馬。
對忽必烈來說,還有什麼價值?
自然毫無價值可言。
阿合馬自然不會去賭忽必烈的仁慈。
在聽阿術的想法的時候,阿合馬心中大喜。暗道:「今日是我時來運轉的時候嗎?」
見到了脫歡,嗅到了忽必烈的某些想法。阿合馬為自己將來尋找一個安度晚年的可能。而聽阿術發言。阿合馬一下子發現這一件事情的解決辦法。
不,甚至不是這一件事情的解決辦法。而是中統鈔危機的解決辦法。
那就是取雲南,安南之錢糧充實中樞。
以戰養戰。
不敢說完全解決問題,最少能將問題拖延幾年。
其實,元朝與南宋打了幾十年仗,南宋固然精疲力盡,元朝又比南宋好上多少?如果不是取江南之財,充實府庫。中統鈔早就維持不住了。即便如此,滅南宋的軍費開支,依然是阿合馬的噩夢。
而今就重複之前的操作。取安南,雲南之財,充實府庫。
特別是雲南之財。
阿合馬對雲南鑄幣量進行推算,他估計最少在六百萬貫。
也就是說,雲南,大戰方歇的雲南,就爆發出北宋最高的銅錢產量。甚至是除卻清朝之外,中國古代王朝中最高年產量。
這是一筆多大的財富。
更不要說,在阿合馬這樣的高手中。這筆財富,有能發揮出多大的作用。如果能拿過來,作為中統鈔的壓艙石。說不定中統鈔一直以來,緩慢貶值的趨勢,也就避免了。
不管這一件事情,能不能成。阿合馬最少將鍋甩出去了一部分。
中統鈔問題很多,虞醒搞定銅錢攻勢,其實僅僅是一小部分。但是現在阿合馬可以將所有問題都算虞醒頭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軍事上面,勝負與阿合馬關係不大了。
阿合馬也知道,甩鍋有時候也未必有用。
但是能甩的時候,也是要先甩為敬。
忽必烈沉思片刻。雲南在他內心中的分量又加重了。
忽必烈問道:「真金,你怎麼看?」
在座都是聰明人。
忽必烈連續幾次詢問,卻不置可否,已經表露出一些態度了。
對這些答案都不是太滿意的。
那麼忽必烈滿意的答案是什麼?也就可想而知了。
真金心中思忖片刻,說道:「兒臣,不知道如何決斷,惟伏陛下聖裁。」
真金的心思從來沒有變過。能不打仗,就不打仗。
倒不是真金不敢動武,其實真金作為蒙古人騎射水平也不錯。而是他覺得,現在打仗太多了。到了該休養生息的時候了。
但是他知道這個答案,忽必烈決計不會滿意的。
即便忽必烈告訴了真金,蒙古人的法統所在。
但是真金內心深處還是不認同的。
很簡單一個原因,蒙古人的法統是建立在蒙古人的武力上的。
而大元朝這些年武力蒸蒸日上,不代表蒙古人的武力一直在走上坡路。
忽必烈自己是如何奪得大汗之位的,就是率領漢軍擊敗了阿里不哥。
當然了,各地蒙古王公麾下都各地軍隊,比如西域蒙古王公,麾下都成建制的阿拉伯軍隊,這很正常。但是沒有誰麾下軍隊比例中,同一民族占比這麼多。
如忽必烈麾下的漢軍。
最近這些年忽必烈的武功赫赫是建立在大量北方漢人軍隊上的。
如果按忽必烈的說法,終究是以武力決定統治,那麼面對蒙古人武力下降,漢人武力增加這個趨勢,該怎麼辦?
必須用其他辦法來解決法統問題?
只是,真金知道他說服不了忽必烈,說了還不如不說。
見真金如此,忽必烈心中冷笑。
知子莫若父。
真金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但在忽必烈面前,如明鏡一般,看得清清楚楚。
這也是忽必烈對真金失望的原因。
真金有不同意見,與忽必烈爭辯,忽必烈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的。他也願意糾正真金的一些想法。而今真金對自己什麼也不說,是想做什麼?
「莫不是在等我死?」
等忽必烈死後,他真金繼承大統,才能實現自己的宏圖大志。
一想到這裡,忽必烈就不舒服。下意思看了一眼角落裡的脫歡。
脫歡是第一次參加如此重要的會議,每一個人說話,他都聽得很仔細,而且注意觀察主要人物的臉色,揣摩他們的心思。
身為皇子,有些東西是不用教就會的。
脫歡看到忽必烈看自己。心中激動,暗道:「機會來了。」
真金與忽必烈之間的矛盾,很多人都看見了。
再加上阿合馬為首一批權臣,每天都想著真金去死。基本沒有矛盾,也能搞出矛盾來。
阿合馬見脫歡在這,內心就有想法了。
脫歡自己在這個局中,豈能沒有一點想法?
已經身在局中,不進則退。而且脫歡也沒有退的想法,自然只有進了。
今日他一直等待一個機會。在這一場會議上一鳴驚人。
「現在機會來了。」脫歡心中暗道。
「父皇,兒臣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