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世上幾人堪正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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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章世上幾人堪正眼

  李鶴帶著人悄悄靠岸,立即棄船登山,來到山上,這才鬆了一口氣。

  畢竟山林中,是義軍的主場。李鶴身邊這些人有很多是從各路義軍中挑選出來的好苗子,還有一些從雲南帶來的軍官,雖然只有百餘人,放在義軍中也算精銳了。還有陳小妹帶得一些人,也是陳家死忠。百戰老卒。

  在江面上被圍了,那只能聽天由命。但是到了山里,幾千人馬也未必能圍得住。

  至於更多,山里是不可能安排開的。

  只是還沒有鬆一口氣,就聽人說道:「看,贛州城中。」

  李鶴立即看過去,卻見無數濃煙從贛州城上冒了出來。

  戰事已經在贛州城內打響了。

  李鶴回頭看了一眼陳小妹,輕輕一嘆。

  他們都是經歷過戰事的人,怎麼不知道義軍不是韃子精銳的對手。既然韃子已經進城了,陳大舉就凶多吉少。

  「可惜了。」李鶴心中暗道。

  陳大舉這個人雖然是草莽出身,但是卻是有一些名將之姿。這一戰,他在阿術手中吃了大虧,卻能立即承認錯誤。知錯能改。如果再給他一些時間,他未必不成為一員大將。

  奈何,這樣草莽出身的人的悖論。

  因為草莽出身沒有人教導,很多事情,只能自己去闖,自己去試,才能長進。

  也是因為草莽出身,底子薄,容錯率低,或者乾脆一個錯都不能犯,一旦犯了,所有事情付之東流,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了。

  有什麼樣的潛質,都是空的。

  「不知道,老天爺給不給陳大舉第二次機會啊。」

  *******

  李鶴猜錯了。

  他以為是韃子攻入城中了。卻不想是陳大舉放韃子入城了。

  一方面是為了掩護李鶴一行人撤離。

  畢竟,韃子精力也是有限的,既然心思放在如果入城上,就沒有心思去巡查江面了。

  另外一方面,也是陳大舉內心的盤算。

  火炮一出,陳大舉就知道贛州城是守不住了。早晚而已。他現在不求守住贛州城了,而是給韃子最大殺傷。

  出城與韃子鏖戰,城外列戰,他打不過。

  守城,就是挨炮轟,不僅僅不能給韃子傷亡,還會影響士氣。將來很有可能他都收攏不住下面的士卒。

  既然韃子想進來,他就放他們進來。

  反正城中道路狹窄,無法列陣,而義軍將士也有了盔甲,不比韃子的差。短兵相接,一片混戰,他還真不怕韃子。

  死之前,也要拉幾個墊背的。

  於是就有了而今的局面。

  黃大成開城門。韃子一部沖了進去,隨即被陳大舉本部給圍上了。差點一口氣包了餃子。還是完者都戰爭經驗豐富,一聽裡面的廝殺聲,就知道事情不對。二話不說帶著親兵衝進城中。

  這才堪堪穩定局面。

  看著長街上,大片大片的屍體。

  陳大舉一身金甲,站在將士之中。

  這一身金甲大有來歷。

  是李鶴從雲南帶過來。

  也算是陳大舉運氣好。

  在貴州大戰之前,有甲冑就不錯了。不求什麼花里胡哨的。

  但是在貴州大戰之後,虞醒重新梳理軍中,擬定爵位勛官。加強了軍中階級之法,給予不同待遇。

  虞醒總攬大政,一些細節就不怎麼去管了。

  陳大舉制置使雖然是一個虛銜,但是在雲南朝廷體系之內,也算是使相級別。也就是說,他與張萬是一個級別的將領。給這個級別的將領有一系列特殊待遇,比如這一身金甲。就是專門定作,是雲南最高工藝代表。

  整個甲冑並不是札甲,而是大片板甲,外面有金銀相錯之色。光滑如鏡,更有很多猛虎紋路。內里有犀牛皮為襯。賣相極好,關鍵是防禦力也是非常強的。

  甲冑所用的是合金鋼。

  鎳鐵為主要原料,再加上其他微量元素的合金鋼。至於還有什麼微量元素,答案是不知道。

  沒有現在的檢驗設備,檢驗金屬具體成分是很困難的。

  虞醒對新材料的需求是無窮盡的。但是對新材料的研究方式,只有一個,就是煉鋼。將不同金屬不同配方來練,主要是為了儘快找到一種輕便的跑鋼。而雲南產鎳,虞醒自然先拿鎳試試。

  鐵,銅,鎳,錫,以及其他金屬元素,設計不同配方一爐一爐的練。

  陳大舉的甲冑就是成果之一。

  抗屈性特別強。一般鈍器,幾乎沒有什麼作用。打不破。用來造甲冑最好不過了,更有其他方面的運用。唯一問題就是,因為材料純度的問題,生產出來的鋼,太不穩定了。

  表現出來好得特別好,不好的特別不好。

  這就讓成本特別高了。因為煉廢好多爐,才能有一爐能用的。

  這也是為什麼只能給高級將領一身。

  不過到了張萬這個級別的高級將領,甲冑本身的防禦能力其實不重要了,反而要金銀裝飾,光彩奪目。所過之處,人人都將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用來鼓舞士氣,才是最重要的。

  「黃大成何在?」完者都大聲說道。

  陳大舉根本沒有說話,而是斜眼一撇。

  立即有人將一個東西扔在戰場中間。完者都一看,是一顆人頭,自然知道所謂的黃大成已經死了。

  完者都看著陳大舉,氣不打一出來。

  雖然說戰場上,被人算計,是常有的事情。但是陳大舉這個長相,特別是雙眼看人,總覺得是一種居高臨下的蔑視。就是那種不拿正眼看人的感覺。

  完者都多年征戰,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傲慢的敵人。

  特別是已經是瓮中捉鱉了。

  舉起長刀一指,大喝道:「殺。」

  雙方的戰事繼續進行。

  陳大舉已經有了必死之心,自然是身先士卒,這種結合雲南所有工藝最定價甲冑,也顯露出自己的威力,剛剛開始陳大舉還躲避刀劍,但是硬抗幾刀之後,卻發現尋常刀劍,僅僅能在甲冑上多一道劃痕。

  至於鈍器,因為甲冑內有多層皮革內襯。能打得胸口發悶,但是只有外圍的甲冑不發生形變,一般是死不了人的。

  陳大舉忍不住大笑,說道:「果然寶甲。」

  打起來就越發放肆張揚了。

  根本不守,好像一命換一命。

  陳大舉領兵打仗的本事如何,暫且不論。但是臨陣搏殺的手段,卻也是一流的。絕對百人敵的水準。

  如果他沒有這個本事,根本不可能從草莽中聚兵數萬。

  而今放開手腳,更是無人能敵。

  鏖戰半日。折在他手中的百戶有八,千戶有二。所謂各路蒙古勇士,更不知道多少。完者都見狀都忍不住了,親自上陣,要知道他也是拔都稱號猛將。

  可惜那是幾十年前了。

  他現在已經上了年紀,覺得自己能行,但是在年富力強的陳大舉面前,招架不過三個回合,

  就被陳大舉抽了一桿子,左右親兵拼命搶回,只丟了一個頭盔。

  讓完者都,怒髮衝冠,卻也只能在心裡鄙視:「匹夫之勇,能濟何事。」

  是的。

  只是一人難敵大局。

  陳大舉身先士卒,衝殺在第一線,固然激勵起軍中士氣,但這樣的情況不可長久。

  陳大舉有死戰之心,不代表其他人也有。

  陳大舉本部將士,或許有跟隨陳大軍死戰到底的決心,不代表其他各路義軍也有。

  在陳大舉奮力拼殺的時候。

  完者都已經分兵各處,將各路義軍各個擊破,更是大開城門,讓各路義軍忍不住逃走。

  不逃還好。一逃出城門,就遇見韃子騎兵追殺。或者在江面上遇見韃子水師絞殺。能活著逃入山林中的少之又少。

  等到太陽西下。

  陳大舉身邊僅有數百人,被團團圍在贛州州衙之中。

  阿術也進城了。

  他將陳大舉的戰績看在眼裡,派人大聲喊道:「陳將軍,你武藝絕倫,只要願意投降,朝廷必然寬大為懷。一刀一槍搏一個封妻蔭子,這才不辜負一身武藝。」

  陳大舉聽了大笑,雙眼一瞪,眼角入鬢,雙目如立,說道:「一刀一槍,搏一個封妻蔭子,是我生平所願,可是我想搏得是大宋的官,大漢的官,祖宗在上,我陳某人不敢做不孝子孫。屈膝事虜,生辱祖宗,死垢子孫。」

  陳大舉目光掃過,阿術身前一些漢人將領,冷笑一聲,長槍一擺,幾滴血從槍頭上滴下。說道:「來吧。大好頭顱在此,誰來取之。」

  阿術嘆息一聲,根本不說話,一擺手。

  身邊的親兵如雲而上。

  陳大舉尚能堅持,但是他身邊的將士已經不能堅持了。

  片刻之間,紛紛倒地。

  陳大舉親兵喪盡,雙拳難敵四手。無數根長槍刺來,縱然刺不破甲冑,也牢牢將他固定住,隨即刀光如電,向陳大舉砍來,陳大舉長槍被阿術親兵用身體鎖住,動彈不得。

  這一瞬間,卻忽然覺得千斤大石落地。

  想起武夷山的山歌與晚霞,以及一個永遠見不到的身影。

  或者馬上能見到的身影。

  「也罷,活著真的好累。」

  陳大舉眼前一黑。最後一絲光亮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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