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月泉之會
「方先生有什麼辦法嗎?」
「李機宜且稍安勿躁,等幾天。」
「等月圓。」
距離下一次月圓,還有十幾日。
李鶴就藏身於月泉山莊中,看著月泉山莊,越來越熱鬧。找人問過才知道。原來是月泉詩會將近。
在宋亡之後,面對慘痛之極的處境。南宋遺民大多少數寄情於詩詞之中。方鳳等人就組織了月泉詩社,開後世文人結社之風。
將亡國之疼寄託於詩詞中。
而蒙古人實在不懂漢人文化。只覺得這些人不造反,自己在家裡寫寫詩詞,也都沒有太在意。比清朝人大興文字獄。元朝在這上面這上面放得非常寬。
並不是蒙古人寬宏大量,實在是不懂。
故而這月泉詩社,辦得極大,名動江南。與會詩人最多的有數千人,更有無數讀書人關注品鑑,甚至可以說是領袖文壇。
而方鳳所在之金華,正因為這等文化盛事,積攢了深厚的文化底蘊,以至於在明初出現了一個政治上文學上派系,浙西派。
宋濂等人,為其再傳後繼。
李鶴細細打聽了月泉詩會。都說,月泉詩會,正是要在每年八月十五,當月正圓,月泉也就是最大的時候,邀請賓朋滿座。當眾宣讀上次命題之詩詞。評點出三甲來。並結集錄之。
這一下子提前了大半年,的確是前所未有之事。
李鶴心中一動,隱隱約約有了猜測。
立即求見方鳳。見了方鳳,說道:「方先生,這月泉詩會-------」
方鳳說道:「李機宜,你猜到?」
「沒有。但是這一此月泉詩會,恐怕不簡單吧。」
「不錯。」方鳳說道:「既然李機宜已經想到了,我也不瞞機宜了。我要做的大事,就在月泉詩會上。我要詩會上,起兵反元。」
「方先生莫不是瘋了?」李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金華這地方距離臨安不遠,而臨安作為南宋故都,是大都鎮壓的重點,一直有蒙古大軍駐紮。以防有變,雖然貴州大勝,讓韃子在長江以南的兵力部署不得不進行調整。甚至有一些地方兵力空虛。
但是決計不包括臨安。
這個時候起兵,幾乎是在腦門上寫著找死。
虞醒都從來沒有想過,在江南腹地有人起兵響應。
「也不錯,自從社稷傾頹,我就是一個瘋子了。」方鳳說道:「不過,我知道什麼時候該發瘋,什麼時候不該發瘋。此次起兵,必死無疑。毫無疑問。」
「但卻是對大都拉攏江南士大夫最好的應手。」
「月泉詩社數千人,看過月泉詩社詩集的,更不知道有多少。這些人都是江南士大夫。」
「只要我以社首之名舉義,這些人身上天然有月泉詩社的標籤,韃子那邊會怎麼想?」
「即便韃子寬宏大量,而這些人願意信任韃子的寬宏大量嗎?」
李鶴一愣,不得不承認這一招毒計。
人都是很現實,而大部分江南士大夫,其實都不是赤貧出身,真正赤貧出身,是讀不了書的。隨著元朝統治的鞏固,這些人遲早投向韃子,歷史上就證明,方鳳死後,以金華為核心的區域的是士大夫,就成為了元朝的忠臣。
這個趨勢,是不可逆轉的。
而方鳳這個舉動,是在找死。
元朝之所以對士林的鎮壓不那麼嚴重,那是因為元朝上層讀書人少,對這方面有忽略。
現在,我給你搞出一個月泉詩社案。
不需要你懂詩寫了什麼,只需你懂得看名單,月泉詩社名單之中,並不僅僅是南宋遺民,還有一些南宋降臣,在元朝官場混得不如意,也來參加這些詩會,聊以遣懷。
這是一張關聯甚廣的網絡。
一旦被定義為謀逆。
整個元朝江南行省都要為之一震。
而元朝必須對這一件事情進行反應。那接下來的局面也就很明顯了。
定然是一場聲勢浩大的文字獄。
江南士大夫們還能被韃子拉攏才怪。
「那方先生準備如何撤退?方家子弟怎麼辦?」
李鶴忍不住問道。
「方家子弟中有能成才的,就拜託李機宜帶走了。至於剩下的,就跟著老夫留下來了。」方鳳捏須微笑,說道:「大丈夫當死國事。不當死於床榻。深恨當初一時膽怯,不能與諸位老友一併為國戰死。今日有機會,為天下大事做一些事情,也讓老朽之名,遍傳天下,如此良機,豈能錯過?」
李鶴心中明白。
「這是自填一子啊。」
要成一場聲勢浩大的大案,沒有幾個重量級的人物牽連其中,怎麼能行?方鳳決定將自己的性命填進去。
也只有方鳳死了。大都與江南士大夫之間,才會有一個永遠的心結。
最少數年之內不可能化解。就會激起更強烈的反元浪潮,能讓雲南源源不斷的從江南吸納人才,也能讓大都從江南錢袋子搞錢,變得更加艱難。
總之,一舉而數得。
問題是代價是什麼?
「方先生,此事還是從長計已的好。」李鶴說道:「在我來之前,殿下多次交代,什麼事情都比不上人命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天下人皆欲留得青山在,是故萬里江山送予胡人。」方鳳說道:「你現在說什麼都已經遲了。這一件事情,已經發動了。該做的事情,我都做了。不該做的事情,我也做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現在只求你給我謀一個好官,比如兩浙路制置大使如何?」
「請李機宜上奏漢王吧。」
李鶴明白這一件事情的用意。
韃子不是封鎖消息,不是有意誤導,讓很多人都不明白雲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而方鳳就是要以大宋漢王下屬起兵,什麼兩浙路行軍大總管,還是安撫制置大使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經此一事,漢王的名聲也不讓整個江南家喻戶曉都不可能。
雲南與中原連接,只有幾條路。想封鎖消息,還有可能。而在江南消息傳開之後,就根本不可能在封鎖消息了。
李鶴說道:「不用上奏了。我來之前,殿下予我全權,兩浙制置使,會稽郡王。」
「這怎麼好意思啊?」方鳳說道:「郡王之爵太重,我萬萬擔不起的。」
李鶴說道:「區區虛名而已?-----」
「不行。」方鳳說道:「不能壞了朝廷規矩。」
李鶴見方鳳堅持,正準備收回來了。卻見方鳳小老頭,微微低頭,說道:「李機宜,追贈的話,或許可以。」
同樣的封郡王,死後追贈,自然要比生前封王低了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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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哥在江南好不快活。
作為阿合馬的親信,有阿合馬撐腰,在江南可為是作威作福。除卻每天要上供朝廷,與恩主阿合馬的錢財有些煩心之外,其他的煩心事一概沒有。
特別是范文虎死了。
范文虎留下的龐大的產業-----范文虎趁著改朝換代將南宋朝廷在兩浙的官田幾乎全部納為己有。在桑哥的主持之下,瓜分一空。
范文虎作為南宋降人的代表。他在的時候,在大都也有一些牌面的。他不在了。范家是保不住這麼大的產業的。同樣桑哥一個人也吞不下。畢竟范文虎活著的時候,都向大都上供了不知道多少。
而今范文虎死了。桑哥不上下打點,將各家該分都分好,剩下的才是自己的。
即便如此,桑哥也吃撐了。
其中一部分財富也進入了國庫中。
這就形成了一個奇怪的景象。
明明前線打了大敗仗。但是將范文虎阿里海牙一系的將領清算之後,朝廷的財政似乎好了一點。而朝廷內部鬥爭也降低了烈度。
等在吞併阿里海牙與范文虎的遺產。
特別是阿里海牙,范文虎僅僅是錢多,阿里海牙有地盤。這都是上了餐桌的東西,在吃完這些人之前,是不會有下一次大動作的。
這也是元朝內部進行權力劃分的方式。
阿合馬倒是告誡桑哥,在江南有些分寸,不能讓江南出亂子。影響到朝廷財政大計。
桑哥倒是驚醒了一陣子。
但是過一段時間,他並沒有發現有什麼反常的情況,也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也就懈怠了。
這裡面也有蒙古人對南人,也就是南宋遺民,根深蒂固的鄙視。
其實蒙古人對金朝人還有些尊重,金朝雖然被蒙古打到亡國,即便到最後時刻,也有能打的將軍,還有完顏氏一家,不得不稱一句有骨氣。
蒙古人尊重強者。而宋朝雖然有文天祥,陸秀夫這樣的人,但是臨安君臣的表現,實在讓蒙古人瞧不起。
桑哥也不覺得,這些人能搞出什麼事情來。
只是這個時候,忽然有一個消息。說金華浦江縣方家,有很多異動。
桑哥打聽了一下,似乎是要搞什麼詩會,而且不是第一次了。也就沒有放在心上,想了想,讓地方官府注意,同時讓楊連真伽去一趟看看。
他早就對楊璉真迦不順眼了。打發離開臨安,也是順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