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別君去矣
「汪大家今後,有什麼想法嗎?」李鶴的聲音打破了汪元量的沉思。
汪元量原本想說,他本想在家鄉隱居,了此殘生。
只是這個想法,汪元量忽然說不出口了。
汪元量之所以如此,其實是一種逃避,天下局勢已定,他區區一琴師。能做什麼?最多隱居山林,飲茗彈琴,了此殘生。
而今他卻看見了一絲絲希望,似乎他微薄之力,能做些什麼?
「李機宜想讓我做什麼?」
李鶴說道:「汪大家是聰明人。我不瞞大家,我真有一些事情想讓你去做。事先說好。是非常危險的。現在退出,還來得及。一旦我開口了。只有死人才能保密。」
「汪大家應該知道,我是做什麼的。」
「不就是皇城司。」汪元量混跡宮廷中,對於一些所謂的密事,也耳聞過。皇城司就是宋朝的情報機構,不過僅僅是負責都城內的事情。古代的情報機構其實沒有那麼厲害,也就是到了明朝,錦衣衛一度很厲害,但是明中後期的錦衣衛東廠西廠,其實也就樣子貨。
李鶴沒有否認,說道:「汪大家知道就好。」
汪元量說道:「我區區一條賤命,又有什麼可顧惜的。李機宜信得過我,儘管開口。」
李鶴說道:「我需要你回大都去。」
「殿下讓我主持韃子境內的情報事務,長江以南,毫無問題,但是長江以北,特別是大都,是毫無進展。我需要在大都布點。而汪大家你的身份,太合適了。你只要回到大都為韃子獻藝,很容易在大都站穩腳跟,我今後會派人送到大都,以拜師學藝的身份,拜入你門下。我們在大都就有一個立足點。」
「但風險也同樣告知你。」
「一旦被發現,你的下場就不用說了。」
「而且這個任務,我都不知道要持續多少年,甚至下半輩子,都要在大都生活了。」
「汪大家你好好想想。」
「如果你現在不願意,我還可以安排你去雲南。但只能跟我做同事了。」
汪元量路上給方鳳通風報信,其實也是李鶴對汪元量的考驗。
如果汪元量沒有這個舉動,李鶴決心再觀察觀察。大都落子,事關重大。要不是在南方人的面孔在大都太過扎眼了。李鶴自己都準備去了。
汪元量說道:「其實,今日之後,我都是要去大都的。」
「不知道雲南的事情還好。既然知道了,就一定要告訴大都的一個。」
「誰?」
「文丞相。」
李鶴臉色上頓時有幾分激動,說道:「文丞相還在?」
「在。」汪元量說道:「我臨行之前,使盡銀子,才見了文丞相一面,還得了文丞相墨寶。韃子對文丞相還算禮遇。沒有嚴刑拷打,只是關了一年多了。不見天日,文丞相的身子骨有些弱了。」
李鶴說道:「看守嚴密嗎?」
汪元量搖搖頭說道:「我知道你想什麼?別想了,韃子天牢,距離皇宮不過一里路,你能打破天牢救文丞相。還不如直接刺殺忽必烈。」
汪元量起身行禮說道:「屬下汪元量拜見李機宜,此去大都,機宜還有什麼交代的。」
李鶴一把攙扶住,說道:「好。今後就是自家兄弟,你在大都前幾年,什麼都不要做,只需收集大都情報就行了。我會派人去與你接頭的。」
「當有人向你請教王之煥的涼州詞。你正常傳授,他會說錯了。是:黃河遠上,白雲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機宜好才情。」汪元量忍不住說道。
李鶴說道:「這是殿下私下改的。是殿下好才情才對。」
接下來數日,李鶴又對汪元量進行了緊急培訓。
古代情報工作,固然沒有現在間諜那麼複雜,但也有很多忌諱與注意。
比如,什麼樣的情報更值得關注,什麼樣的情報不值得關注。
李鶴告訴汪元量:「其實最重要的情報,反而藏在不起眼的內容中,比如天氣,糧食價格,中統鈔的價格,乃至於大都衙門公布的各種告示。所以,你收集情報最佳掩護就是寫日記。」
「寫日記?」汪元量有些意外。
「你看過《容齋隨筆》嗎?」
「聽過大名,無緣一見。」
「你就按照這個格式,每天記錄就行,即便有人發現了,你只說是自己的癖好,也沒有什麼大不了,我想也沒有人會翻看你好幾年的日記,去找其中違禁的東西吧?」
其實這個思想是虞醒告訴李鶴的。
因為這個時代情報傳遞的滯後,幾乎可以肯定,當一分情報傳遞到雲南的時候,已經過時了。
也就說一般的戰役級別的情報,因為時效性的原因,根本沒有絲毫價值。所以情報要關注的不是哪些機密的情報,反而是那些不機密的情報。蒙古王公貴族之間的矛盾與關係。
這些情報在前線將領分析對面將領的時候,就有的放矢的。
虞醒之前的對手,如賽典赤,汪良臣,阿里海牙,這些人都是長期與宋軍作戰,所以李鶴對他們很熟悉,找情報也很容易找。但是如果下一次大戰的時候,忽必烈忽然調了一個西域出身的將領,從來沒有在南方打過仗的將領怎麼辦?
就需要提前下工夫,比如元朝中統鈔發行的很多情況。
這些就算不是公開,也很容易能打聽到,而且整體趨勢很難更改的。
這樣的情報,在雲南做戰略判讀的時候,才是最有用的。
這樣的情報,也不會有什麼時效性,一年如此,兩年,三年大概也是一樣的,因為從中統鈔出生那一刻,就有那一天。這是整個元朝的政治經濟基礎決定的。
汪元量將這些內容死死的記下來了。
只是汪元量不知道,他這一記不僅僅給雲南一分詳細大都情報,也給後世留下一分非常有用的史料。
蓋因汪元量唯恐有些東西,自己分析不出來,但對雲南是有用的。
所以他寫日記的時候,事無巨細。不吝筆墨,平均每天幾千字,甚至有些關鍵日子,洋洋灑灑數萬字。很多事情的細節,元朝史官都沒有他記得清楚。成為研究元朝歷史的重要參考資料。
正因為這樣數以百萬字練筆,讓汪元量筆法精煉,成為一代散文大家。
汪元量悄悄的走了。
低調的去大都了。
似乎從來沒有回過江南。
謝翱也準備好了。
在方鳳的組織之下,李鶴提供名單中數百人大概有一半到位了。剩下一半,要麼不在當地,沒有找到人,要麼方鳳覺得,這個人心思有變。
不宜接觸。
離別之時,方鳳與謝翱單獨談話。
「非要如此嗎?」謝翱說道。
「我老了。」方鳳說道:「此去雲南,艱難險阻,也不知道能不能到雲南。還不如死在浦江。這不是我們商議過最好的辦法。」
「那好,我留下來,助你一臂之力。」
「你留下有什麼用?天下大事,死易生難,特別而今之際,就死何其易,大業何其難?我最多做到縣丞,此去雲南能有什麼用啊?」
「倒是留在這裡,成此大事,說不定青史之上,會有我一筆。」
「死得其所。正合我心。」
「倒是謝兄,你是國士之才。當效仿謝枋得,扶明君,扶搖九天上,鵬程萬里。當你什麼時候,能衣錦還鄉,請來月泉,敬我一杯水酒。」
「月泉,自會給你回應的。」
謝翱沉默片刻,他與方鳳談過好幾次了。方鳳所說的方法,謝翱承認是最快讓雲南虞醒壯舉,風傳江南,更是能夠粉碎忽必烈拉攏江南士大夫的辦法。
只是,代價有一些大。
但是方鳳之心,堅如磐石。
謝翱說不動他。
但其實,能理解老友之心。
雲南能光復中原嗎?
兩個沒有談論過,但都覺得希望渺茫。畢竟雲南一隅之地,任虞醒百戰百勝,也挺進中原。
虞醒是英雄了得,但是虞醒總就會死的。等虞醒不在了,不過數十年後,估計就只能苟延殘喘了。
但是即便如此,謝翱也要去雲南,去實現自己的抱負,也要試一試,能不能創作奇蹟。但是方鳳老了。死之將至,實在不想折騰了。反倒是在江南,做一件大事,名震天下,縱然身死,亦讓天下人知道,他方鳳,不負人間走一遭。
謝翱向方鳳行一禮,說道:「方兄保重,謝某別矣。」
「此去雲南,不敢說必定打回來。我只能向方兄保證,我謝某,生必北方,死亦北望。」
兩人說過話,方鳳就送謝翱上了船,先走水路,後轉陸路,要在溫州出海。
「方先生,」李鶴也來送行,見謝翱離開了。「此事辦妥了,我就不留在浦江了。就此別過了。」
「李機宜,何出此言?事情還不是沒有辦完嗎?」方鳳說道。
李鶴微微一愣,說道:「你說的是-----」
「對,如何應付韃子拉攏江南士大夫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