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新學問大門
虞醒心中詫異陳宜中的反應。
他吃驚之餘,無心細思陳宜中到底是怎麼想的。
「陳公,所言極是,正合我意。」虞醒自然要給陳宜中回報:「還請陳相紆尊降貴,擔任祭酒一職。」
陳宜中既然給出了答案。那麼虞醒也好給予回報。
「老臣就卻之不恭。」
以君臣之禮再拜。
在此之前,陳宜中算是雲南的客卿,而陳宜中接受祭酒之位,就是君臣了。
「陳公,見多識廣。將大學交給陳公,我是放心的。只是,而今兵危戰急,國事艱難,西南大學之道,未必以事功為先。切記切記。」
「殿下放心,老臣明白。」
「有幾件事情,我要特別交代的。」
「殿下請講。」
「第一修史。」虞醒說道。「雲南孤懸在外數百年,與中原交流絕少。更有人以為雲南自成一族,非中國苗裔。此大錯特錯。請陳公召集當世世家。修從楚將莊蹻自立,開始到而今一千多年歷史。要證明,雖然山水相隔,但是雲南自古以來是華夏苗裔,炎黃子孫。」
「南詔鳳氏,乃是羌人,大理段氏,祖出武威。」
「這一點,是當務之急。」
「不僅僅要快。」
「而且要好。」
「如果可以。今後雲南科舉,這一門必考。」
陳宜中一下子明白重點在什麼地方了。
表情嚴肅。「請殿下放心,臣掛名總編纂,立即發信請故舊親朋。保證在一二年內,將這一部書修好。」
在中國古代修史,從來是有很重大的意義的。
其中最重要的問題是回答,政權的合法性。
也就是你虞醒憑什麼統治雲南?
這個問題很重要。
而今虞醒統治了整個雲南,但是作為根基之地,其實也就是曲靖,昆明。其他地方如大理,統治很不穩定。
喬堅下狠手殺了那麼多人。能安穩的將賦稅收上來就不錯。指望大理人人心悅誠服,想都不要想了。
其他地方也都是這樣的。
一旦局面不利於虞醒,各地望風而降也是很正常的。
打天下難,治天下更難。
尤其是,雲南近六百年沒有在中原王朝的統治之下了。
虞醒作為一漢人,一躍成為雲南之主。雲南上下側目。固然有從四川遷徙過來幾十萬百姓支持。但是依舊面臨小族臨大國的問題。
虞醒的解決辦法就是,將大理段氏定義為武威人。也就是漢人。
感謝老祖宗的威風。雲南很多人都有這樣的做法,就是攀附一個名人祖宗。
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假的。
現在虞醒都將他們定義為真的。
至於,大理段氏是不是武威人。
這不重要。
將雲南文化層次發展比較高的白人。也就是後世的白族定義為漢人。從而在文化構建上,將雲南定義為漢人國家。
然後建立近代民族思潮。形成漢賊不兩立。
漢人與韃子的民族仇恨不用虞醒構建,這是現實存在的。
雲南漢人也是漢人,自然要為同胞報仇。具有天然的政治正確性。
只要這個思想,成為了雲南的共識。那麼虞醒就能動員雲南更多的力量。
而這個思想構建,需要各方面的努力。
修史,重新定義南詔與大理這一段歷史,就是一個很重要的命題。
非大史筆,不得為此事。
「第二,構建四學之根基。」
「士學,我不擔心。」
其實是不在乎。
「但是農,工,商之學。」
「我特別擔心。這是前所未有之事。」
「請殿下放心。」陳宜中說道:「安定先生當年蘇湖教法,就以明體達用為號,分齋教學。在學中建立經義,治事兩齋。以經義明體,治事教農田、水利、軍事、天文、歷算,以為達用。」
「此法,范文正公善之,引入太學中。」
「只是太學------」
自古以來,除卻剛剛開始幾年,不管是太學,還是國子監這樣的學府,都會成為達官貴人走關係,搞門路的場所。真正學習的人都越來越少。
「這個我倒是不知道。」虞醒心中暗道。
他對這方面沒有研究。
不過,他明顯感覺到了,分齋教學法。與真正的科學還是有相當大的距離了。
「陳公。此法大善。但我看來。還不夠。」
「如水利之學,水趨下,乃是治水之總則。因水趨下之理,治水之法,有分,有堵,有決,有疏,這一切都是因為水趨下之理衍生出來的。」
「治水之學,道理一目了然。」
「而農學之中,是否有這樣的道理?」
「自古以來,五穀也是變遷的。何種作物,在什麼時候,怎麼種,才能高產?其中提攜綱領的道理何在?」
「研究出這個道理之後,又能根據這個道理,研究出怎麼樣的辦法來?從而能達成高產的目的?」
「如治水之法一般。」
「從而解決現實問題。」
「比如我想要的提高雲南糧食產量,讓雲南糧食富餘。」
「理一分殊。」陳宜中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理學中的這個概念。
這是朱熹提出來的。大抵是一物有一物之理。一事有一事之理。
「不對。」陳宜中忽然想明白了。
朱熹的說法與虞醒說法的不一樣之處。
理一分殊,建立在理一上。也就是有一個統合的天理,分散在各種物質事務之中。
是自上而下,自天理具現在天下無窮事務中。
這個天理,就是儒家的道德觀。不可動搖的。
而虞醒的說法,是自下而上,通過實踐檢驗總結,研究出每一門學問的理論,從而指點實踐。
理論是通過一定的辦法去驗證與論證。可以被推翻的。
從學問上看。
兩種學問,只要方向性不同。
很難說對錯。
但是大相逕庭。彼此否定。
「我算是明白了。為什麼殿下為什麼視理學如仇寇。原來是這樣啊?」
「簡直水火不相交,冰炭不同爐。」
陳宜中想明白了。
虞醒還沒有明白。
虞醒本質上,不是一個哲學家。也不是一個儒學家,對很多東西。並沒有深入了解。他只是儘可能將科學辦法轉譯成為這個時代的語言。
但是在陳宜中腦袋裡,再加工就不一樣了。
其實理學是先驗性的,他先確定一個天理存在。一個至高的道德性的天理。而科學本質上,是基於經驗分析總結的方法。一切理論都是通過經驗,實驗,事實,總結出來的。會因為經驗,實驗,事實發生變化。導致理論變化。
而儒學乃至一切宗教就不會有這個變化,他們只會否定事實。
陳宜中心中震驚無比。
要知道,朱熹不是一個人。
朱熹是理學集大成者。
理學或者說道學,是從韓愈開始,一直到朱熹,數百年的,無數人前仆後繼的開創,積累,補充。
而今虞醒提出的想法,僅僅是一個苗頭。
還不成體系。
但是陳宜中已經能感覺到了,這背後潛力有多大。單單憑藉這一觀點。虞醒就能在儒門之中,自立一派。
其實很多儒家內部爭鋒,本質上也就是幾條重要綱領解釋不一樣而已。
「真是能者無所不能嗎?」
陳宜中忽然從內心之中產出野望來。
他以為他這一生也就畫上句號了。
剩下不過了此殘生。養育小公主而已。
但是而今他看見另外的世界。
「那就是在儒學中開宗立派。」
一般人是不能理解陳宜中的震撼的。
宋代是儒學的高峰,後世的儒學發展都建立在宋學之上的。
在當時人看來,已經是相當完善了。
就好像十九世紀末,很多科學家都覺得科學已經很完善了。只剩下兩朵烏雲了。
而在宋代,朱熹一出。很多人也覺得,朱夫子盡善盡美,無以加復。
而今,虞醒能開朱熹所未開,得朱熹所未得。
陳宜中不敢說,這個觀點在朱熹之上,但是另立宗派,成為一家之先,確是沒有問題的。
而虞醒的身份,讓他沒有精力放在儒學之上。
自然要有人代言之。
這個人是誰?
自然是他陳宜中。
「殿下放心,我知道明白該怎麼做了。」陳宜中精神煥發,斬釘截鐵的說道。
虞醒準備了無所話來說服陳宜中,卻不想陳宜中如此好說服。
他畢竟沒有接受過這個時代的儒學教育。如很多人對古代儒學了解,就是頑固不化的程朱理學。他討厭這個是天生的。
並不是知道科學與理學,有先天性結構性的矛盾。
結果是好的就行。
「陳公,準備如何做?」
「如何做?」陳宜中沉思片刻。說道:「其他的事情暫且不提,就農業來說,我會尋找雲南當地糧種,以及各種瓜果蔬菜。分別種植。以作觀察。看看各物生長到底需要什麼?」
「一個辦法一個辦法的嘗試。慢慢研究。」
虞醒暗道:「這已經與後世農科院有一點類似了。」
其實古人一點也不蠢。
更多是沒有想到。
很多現代覺得稀疏平常的道理,在古代都是石破天驚。
而只要道理想明白,想到了,很多事情也就順理成章了。
陳宜中就是按照虞醒說的這個道理往下推。
固然很多方法,還很原始。甚至簡陋與錯誤,但是方向對了,其他都會慢慢健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