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天下的真相
大都城。
忽必烈自上都迴鑾。
千軍萬馬簇擁著,浩浩蕩蕩的鐵騎洪流,乃是忽必烈最信任親衛怯薛,也是而今天下第一強軍。
耀武揚威,聲震天下。
很難說元朝的都城是大都還是上都。
最少現在的忽必烈每年在上都城待的時間,要比大都城多。
有四頭大象拉的御攆內部,就好像是一座房子,此刻只有微微的晃動感,讓人行走之間穩定自如。
雲南敗報此刻就捏在忽必烈手中。
「汪良臣死了?」
對於這個消息,忽必烈有一絲不敢相信。
他已經很高看虞醒了。但也萬萬沒有想到虞醒能做到這個地步。
鮮于弘,賽典赤,段實這些人都不是忽必烈手中最能打的。否則,這些人都沒有參與到對宋作戰之中。
汪良臣不一樣了。
是的,汪良臣比伯顏,比阿術,乃至張弘范或許差一點。但是在四川作戰多年,掌控大軍十幾年了。名副其實的老帥。
雖然說以眾凌寡,聽起來不好聽。但是怎麼打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勝利。
能打贏就完了。
而今汪良臣連以眾凌寡都做不到了。
還送掉自己的性命,讓忽必烈一時錯愕。
不知道是自己低估了虞醒,還是汪良臣老了。不中用了。
真金見狀,立即進言道:「阿爸,雲南是阿爸親手打下的。今日丟失,天下人如何看阿爸,必要奪回。」
「日本就不是當務之急。何足遠征?」
「以孩兒之見,不如罷日本之徵。專心於雲南。」
「阿合馬又橫徵暴斂,民不聊生。他指派楊璉真迦在南邊做的事情,已經引起了南人的公憤。」
「如此一來也減少朝廷開支,與民休養生息。」
「讓百姓喘口氣-----」
征日之事,正是最近朝廷上議論比較多的事情。
數年前,忽必烈令日本人來朝見。
但是日本人以南宋為正統,斷然拒絕了蒙古。
惹怒了忽必烈。
而今南宋已平,忽必烈再次遣使,令其朝見。無功而返。
忽必烈決議征日。
真金覺得這一件事情勞民傷財。已經多次勸阻了。
此刻他覺得雲南之敗,是壞事也是一件好事。
丟了雲南一省,自然是壞事。但是在群山中打仗。總要比跨海遠征強得多吧。
「真金,」忽必烈開口。同時一擺手。
讓身邊所有伺候的人都退出去了。
或許是雲南之敗,刺激到了忽必烈。
正如真金所言,忽必烈登基之前,征服大理是忽必烈最大的軍功,甚至忽必烈的班底都是在征服大理之中培養出來的。
而今雲南丟了。
的確是讓忽必烈臉上無光。
也或許是忽必烈對真金忍無可忍了。
忽必烈本來不想說的那麼明白,希望真金自己去想,自己去悟。只是而今看來,真金是悟不出來,非但悟不出來,還走上漢人的歪理邪說上去了。
只能敞開了說。
「你是蒙古人。」
「蒙古人有蒙古人的治國之法,這才是大元朝根本之策,而不是漢人之法。漢人之法固然有好的地方,可以拿來用,卻不能忘本。」
「你知道蒙古治國之法是什麼?」
真金一時間愣住了。
他很熟悉蒙古歷史,但是一時間也難以概括蒙古人治國之法。
他在漢人老師影響下,學習了浩如煙海的漢文化,比起漢人的治國之法,總是懷疑蒙古人有治國之法嗎?
「成吉思汗出生的時候,手中各握一個血塊。」
「他握著的就是我們蒙古人治國之法。戰爭與死亡。」
「當時蒙古混亂不堪,各部征伐,成吉思汗一統蒙古後,他就發現了問題。如果不繼續發動戰爭,蒙古還是會回到一片混亂之中的。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們蒙古人是天生的戰士,天生的征服者,我們必須作戰,必須征服。」
「這是我們的使命。」
這其實是遊牧經濟的薄弱性導致的。
蒙古作為一個遊牧大帝國。因為遊牧生產薄弱,各種天災很容易導致牛羊死絕,蒙古人個體是無法對抗這種天災的。而作為遊牧集體,對抗這種天災最好的方式,就是轉嫁矛盾。
而輕騎兵戰術的成熟。遊牧民族天生在馬背上,戰馬的成本極低。從而導致,從經濟上,發動戰爭是非常划算的。
成吉思汗並沒有從理論上研究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但並不妨礙,他得出了這樣一個天才般的結論。
只要戰爭才能讓蒙古帝國存在。
蒙古帝國必將生於戰爭,成長於戰爭,戰爭是蒙古帝國的養分。
「自此,成吉思汗制定了很多律法。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戰爭。為了征服。」
「為了得將士死力。對將領從來很大方。」
「破城者得其城,殺人者得其妻女。」
「願意為我所用,不管是敵人,還是仇人,只要是英雄豪傑,都一律接納。」
「哲別射了成吉思汗一箭,還是寬容以待。」
「廣納天下英雄,不管是蒙古人,畏兀兒人,漢人,色目人,乃至西南夷人,只要能有部眾,能打,願意臣服於我,統統善待,不從者,皆殺。」
「一切為了勝利,勝利者擁有一切。」
「於是,子孫有封地,將領有私兵。能登高位者,都是將才,即便子孫繼承大汗之位,一要諸王推舉,二要做過一場。」
忽必烈雙眼之中露出寒光,猶如刀鋒。
「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代表你麾下的,不是漢人那些養蠢的士大夫,是會殺人的豺狼虎豹。」
「這些人不放他們出去打獵,不放他們出去咬人,他們就會來反噬主人的。」
「蒙古自戰爭中誕生,也會與戰爭相伴終身,不能對外作戰,那就一定會內戰。」
「這是蒙古人的宿命。」
「今日打日本也好,打雲南也好。都是次要的。」
「重要是必須打下去。」
「你現在明白嗎?」
真金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忽必烈每一句話,就猶如刀鋒一般,刺入真金的內心深處。
好像有什麼東西,破碎開來。
「可是百姓真活不下去了?」真金眼中閃過大都城外被各種橫徵暴斂壓得喘不過氣來的老百姓。
「讓他們去死。」忽必烈不耐煩的說道:「真金,你是蒙古人。」
「他們假裝不記得,蒙古人殺了多少漢人。」
「你不會真的不記得了吧?」
「文天祥還在大都關著!」
「漢人是蒙古人最好的牛羊,但是太多了。需要幾個頭羊好管理。但是真金你記住,他們僅僅是頭羊。最多是牧羊犬。」
「孔子的法子是好法子,是讓羊當羊的法子。」
「但是你不是羊。」
「你是他們的主人。」
真金作為忽必烈最喜歡的兒子,最傑出的兒子,絕非迂腐之輩。
他很快就發現了一個問題。
「阿爸,朝廷錢糧不足了。」
「阿合馬這樣斂財,是竭澤而漁。不可長久。到時候該怎麼辦啊?」
這也是而今大元朝最深層的矛盾。
從經濟上來看,大元朝已經從一個遊牧帝國轉變成為傳統的中國模式。
儒家從來不好戰。
並不是他們愛好和平。
而是從經濟角度來看,中國發動對外戰爭,是一件很不划算的事情。
可以說,中國發動對外戰爭,但凡划算的。老祖宗早就打下來了。
這就是形成一個矛盾。
蒙古上層的政治結構讓他們必須發動戰爭,只要戰爭才能掩蓋各種各樣的問題,不管是勝利還是失敗。
就好像汪良臣之敗。
這一戰,如果汪良臣勝利了。汪家一分為二,汪家坐大的問題也解決了。
而今汪良臣失敗了。
汪家必然遭受一系列打擊。
不死也脫層皮。
汪家鞏昌二十四城的封地,也未必能保得住。
如果有需要的話,忽必烈只是動動手,不管是順水推舟,讓汪家從此沒落。或者拉汪家一把,收穫汪家的忠誠。
這未必不是一種解決問題的辦法。
但問題是,對外戰爭,從成吉思汗時期的極其划算,到滅了南宋之後,已經非常不划算了。但是上層政治結構沒有變化。讓戰爭成為一種政治上必須進行,而今經濟上極不划算的事情。
於是,大量財政赤字。
於是,阿合馬應運而生了。
為忽必烈搞錢。
但這解決問題了嗎?
「那是阿合馬的事情。」忽必烈冷冷的說道。
象攆微微一頓,已經到了。
忽必烈與真金走出象攆。
一時間,號角齊鳴。
無數達官貴人跪在地面上,「拜見大汗。」
忽必烈與真金在群臣的簇擁之下,進入大殿。忽必烈立即傳各大臣來商議雲南之事。
片刻之後,大殿裡厚厚的波斯地毯上。忽必烈坐上首,下面蒙古大臣與一些漢人大臣紛紛落座。
各有參差。
如果不是外面宮殿威嚴,單單看裡面的裝潢,到處有波斯地毯,還有牆壁上的羊毛掛毯。
下面大臣們,也很沒有規矩。斷然沒有漢家君臣禮儀儼然的樣子。
各自之間小動作不斷。
似乎是在塞外黃沙的大帳之中,根本不是在大都威嚴的宮殿裡。
這就是蒙古人的議事大會。
忽必烈說道:「汪良臣死了,死在四川。十萬大軍,盡喪於大山之中。這一件事情,諸位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