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漢人無跪
汪良臣帶著大隊人馬進駐了鐵廠。
汪良臣遠遠看見延綿數里的廠區。心中頓時一驚:「大都也不過如此了。」
韃子最重視工匠。大都聚集了全天下最多的能工巧匠,單單從南宋收刮的工匠都有幾十萬戶。雖然沒有完全安置在大都,但是大都自然有其中最精華的一部分。
這讓大都有龐大的手工作坊區。
只是那連綿不絕的工棚,卻比不上這一座座鐵爐壯觀。
「報大人,這裡鐵爐都被炸毀了。」
「炸毀了?」汪良臣有些可惜道:「讓人畫圖形。去看看有沒有完整的。」
「是。」
「抓到工頭沒有?」
「抓到一個,名叫馬琦,是虞賊的弟子。」
「哦------」汪良臣說道:「這是第一次抓到虞賊身邊的親近人吧。帶來看看。」
「是。」
阿七被押了過來。
他看著無數人騎著高頭大馬上,目光或輕蔑,或帶殺意看著他。
他好像忽然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回到小時候到處父母雙亡,在軍營中廝混。天天挨打的時候。
他怕了。
渾身顫顫巍巍的走了過來。
「跪。」有人大喊。
阿七渾身打了一個機靈。腿一軟,就準備跪。
忽然他想起了什麼?
「文丞相說,南之揖,北之跪也。」
聲音很小,好像說給自己聽的。
汪良臣沒有聽明白。問身邊的人:「他好像說南之揖,北之跪?」
「南之揖?」汪良臣輕笑道:「大宋都亡了,一統南北歸大元,哪裡會有什麼南啊?再說,文天祥是什麼人物,你又是什麼草芥,敢這樣對我說話。」
「讓他長點記性。」
隨即刀鞘朝阿七臉上砸來。
「咚」的一聲,正中阿七腦門。阿七隻覺得一瞬間思維中斷,眼前一黑。好像死掉了。隨即又被疼痛感從死亡之中拉出了出來。
這僅僅是開始。
數根刀鞘,從各個地方打來。
頭上,背上,最多還是腿上。阿七站立不穩。整個人滾在地面上,咬著牙,滿地打滾。
口中只有四個字,反覆說。
似乎有止疼的效果。
那就是:「漢人無跪。」
這個時候,有人來向汪良臣稟報,發現一座鐵爐是完整的。
「哦。」汪良臣立即帶人去看了實驗爐。只是這爐子特別大。他身邊的人也不懂這裡。他派人將阿七拖過來。
此刻阿七已經渾身血淋淋的,站都站不穩,兩條腿拖在地面上,留下長長的血痕。
汪良臣說道:「你只要教會我們如何用這個爐子,我既往不咎,重重有賞。」
阿七眼睛忽然一亮,說道:「好。」
汪良臣嘴角微微一勾:以為什麼硬骨頭,鐵心腸,打一頓就老實了。
在阿七的指揮之下,無數元軍做苦力,這個爐子點燃了。熱量驚人,讓周圍的人都不敢靠近。
「這就行了?」汪良臣問道。
「差不多了。」阿七嘴裡有一絲莫名的笑容。說道:「還要去看火候。」
「看火候?」汪良臣有些不明白。
阿七指著進料口的梯子說道:「去哪裡看。還請派一個人扶著我。」
汪良臣一揮手,立即有人攙扶著阿七。一步步的走上了進料口。
其實,觀察鐵爐內部情況,有專門的觀察孔。
根本不用來這裡。
阿七是知道自己一切都做完了。
在他的指揮之下,這一爐鋼已經註定凝聚在爐內了。外行人根本不知道他們做了什麼?
而阿七此刻也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與其,落在韃子手中生死兩難,不如給自己一個痛快。
站在進料口,阿七看著下面的鐵水,渾身鬚髮幾乎要點燃了。
「你知道嗎?」阿七說道。
只是鐵爐的鼓風聲,鐵水滾騰的聲音太大。攙扶阿七的士卒沒有聽清楚:「你說什麼?」
「我最怕死了。」阿七的聲音大了一點,「所以,我要找一個人陪我。」
最後一句,已經是吼了。
不僅僅這個士卒聽明白。遠處的汪良臣也聽見了。
意識到不對。
只是哪裡來得及。
阿七拽著士卒往鐵爐路一跳。阿七本來身體素質就不行。而且身上有傷,力量不夠,這士卒有了準備。
他一手按在鐵爐的邊緣,沒有被帶下去。
只是他忘記了。
此刻鐵爐裡面的溫度,最少在一千五百度。如此高的溫度,他的手按在鐵爐邊緣,如何受得了。
他慘叫一聲。下意識一鬆手,隨即整個人被阿七拉了下去。
瞬間,慘叫聲就停止了。
似乎是阿七準備的後手,爆發出來。鐵爐裡面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動靜,轟轟亂響,似乎將鐵爐硬生生裂開一個縫隙,有鐵水流出來。
汪良臣連忙後退。
等他們反應過來,這鐵爐已經廢得不再廢了。
成了一個大鐵疙瘩。
汪良臣看著還沒有暗淡下來的鐵爐。心中忽然有一個不祥的預感:「如果虞醒身邊都是這樣的人。這一戰不好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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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龍府。
安南陳朝的都城。
陳宜中府邸中。
這個府邸很大。更有數百南宋士卒護衛,由陳宜中的女婿帶領。
此刻,陳宜中與李輔叔相對而坐。
陳宜中正在沉思中。而李輔叔正在喝茶。
李輔叔實在口渴了。
陳宜中是在崖山之戰前來到安南的。一來借兵,二來想讓皇帝來安南。
他一到安南就隱隱約約聽到關於虞醒的消息。
都是雲裡霧裡的。他對虞家也是印象。
他只是記得虞家當代有出息的大概叫虞汲。因為是進士出身。什麼虞醒,他根本沒有聽過。
一度以為假託。
後來聲勢越來越大,是真是假,已經不重要了。
他正準備派人去聯絡虞醒。卻不想虞醒派人來了。
還是故人子弟。
於是問了很多問題。
虞醒是虞家那一房的,他現在有多少兵馬,面對局勢如何云云。
李輔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賢侄。」陳宜中說道:「現在先等等吧。凌霄峰失陷,而今雲南局面岌岌可危。現在做什麼,很有可能是無用之功。不如等一個確定的消息。」
「到時候,我能幫的事情,義不容辭。」
「那就多謝陳公,小侄告辭了。」
陳宜中一驚,「你剛剛來,就要走。」
「陳相。」李輔叔說道:「你一輩子的名聲都壞在猶豫兩字上了。」
「我不同,我沒有想那麼多。您的意思我明白。不就是覺得,虞公子此戰必敗,不想做無用之功。而虞公子的想法,我也明白。他無非是想讓我來安南,保全我李家一條血脈。」
「只是------」李輔叔大笑一聲,「他太小瞧人了。」
「我李輔叔,一生不為人臣。但卻不是怕死之輩。」
「人這一輩子,當生則生,當死則死。不然徒徒惹人厭。」
「小侄覺得,今年歲交大運,是一個投胎的好時候。」
「小侄不敢有辱家風。或許當死了。」
「出使的任務已經完成。自然要回家了。」
吾心安處是吾鄉。
雲南現在就是李輔叔的故鄉。
李輔叔轉身大步而走。
陳宜中聽李輔叔的話。總覺得在罵自己。
文天祥此刻在大都獄中,寧死不屈。陸秀夫已沉大洋。他豈不是,當死不死。活得惹人厭的那一位?
人的行為是性格決定的。
陳宜中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官僚而已。因為資歷到了現在的位置,讓他做太平丞相,未必不合格。但是在家國之變,神州陸沉之季,讓他來力挽狂瀾。
實在做不到。
即便被指著鼻子罵。
陳宜中依舊覺得不能冒險。
李輔叔沒有言說出來的希望。陳宜中大概明白,求得安南援兵。
只是這一件事情,陳宜中更做不到。
「可惜了。」
「虞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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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關城中。
虞醒一路奔波到終於到了這裡。
清點各路人馬。
出昆明的時候八千,曲靖加入四千。舍利畏又帶來三千人。加上奢雄殘兵兩千人。以及七星關本地駐軍千餘人。
依舊不足兩萬。
同時也知道了芒部的消息。
芒部,這個地方對虞醒來說,是一個特別的地方。
這是虞醒第一塊地盤。
在這裡,虞醒才算是正式決議南下曲靖的種種。
在這裡,有虞醒太多回憶了。
只是,記憶中的芒部,再也回不去了。
「姜娃子,我老婆。我的娃?」呂敢當目眥欲裂,雙手死死的拽住了姜娃子的衣領,幾乎將他整個人從地方面上拉起來。
姜成姜娃子無言以對。
他甚至無法面對自己。
那個什麼也不懂父母,也死在這芒部了。
他好像丟了魂一樣。任呂敢當拽著。
「好了。」奢雄說道:「你要怪,你怪我吧,不管孩子的事。」
「是我無能。」
呂敢當不敢對奢雄如何?
雖然,他而今已經是虞醒麾下一員驍將,雖然位在奢雄之下,但是也不絕對的上下級。但是呂敢當內心中,還是將奢雄當做了鄰部頭人。
他放下姜娃子,愣愣的。不知道改怪誰?
當年他向虞醒討要的那個好生養的婆娘,已經給他生了一個娃。
同僚們都笑話他,什麼樣的女人找不到。卻找這樣一個。
可他喜歡啊。
就是喜歡。
當年一眼就喜歡。
可是,都不在了。
呂敢當跑了出去,只有一聲悲憤的長嘯聲。
長嘯當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