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芒部之殤
次日。
汪良臣沉著臉,看著被燒成灰燼的糧食,上面冒著裊裊青煙。
對身邊的將領劈頭蓋臉的一頓訓斥。
四川幾乎是一片白地了。特別是宜賓長江以南地區,被虞醒收刮的幾乎是無人區。
這些糧食都要從成都,甚至更遠的地方運輸過來。
山道本來就艱難了。
幾乎每一石糧食,都要付出一石糧食的運費。
即便蒙古到底是家大業大。被燒了這麼多糧食。也會影響到行軍計劃。
要調整糧食計劃。
「到底是什麼人做的?」
「回稟大人。末將調查了,看十幾屍體,似乎是山上的野人?」
「野人?」
「野人怎麼會聽虞醒的。不要找藉口。」汪良臣又訓斥道:「無能就是無能,什麼野人不野人的。將這些人的首級斬下,掛在營寨上,以儆效尤。」
「是。」
「稟報大人。」又有一個將領說道:「趙安將軍那邊,有一點------」
「我知道了。」汪良臣問道:「附近有什麼有人煙的地方嗎?」
「芒部就在附近。」
「賞給趙安了。激勵一下士氣。」
反正大軍要等兩天糧草。不如讓軍隊做些別的事情。
汪良臣也感覺到,似乎一兩年不打仗,下面的人有些疲軟了。
讓他們見見血,回憶一下殺戮的快感。刺激一下,或許就能盡復舊觀了。
汪良臣沒有心思在糧倉多待。
他下令加強守衛之後,就走了。
而此刻,苗老的人頭就掛在營門上,在風中輕輕搖晃。眼睛瞪大,好像在看什麼?又好像在鄙視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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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醒當初修建的堤壩早就完工了。
並且芒部百姓自發的進行了修繕。形成一道清澈的河渠。
此刻河渠之中,流淌的是血。
無數芒部百姓倒在即將成熟的稻田之中,就好像提前成熟的莊稼。
對韃子來說,或許莊稼與百姓,本就沒有什麼區別。
趙安看著這一幕。久久不能回過神。
「韃子,這就是韃子。」趙安心中苦笑:「我也是韃子,我也是韃子。」
趙安在張珏麾下這麼多年,自然不是狼心狗肺之徒,他投降韃子,是明白大勢如此。他沒有辦法,只能該自己找一條出路,能活下的出路。
只是,他投降之後,這是第一次出戰。
出現這樣的情況。
深深震動了趙安之心。
這樣的場景。
他見過的。
他見過無數大宋城池被韃子屠城,見過無數被屠城之後的遺孤。長大之後,發誓報仇。
這也是張珏為什麼打到最後兵不滿萬,面對幾十萬大軍,依然能維持一年多時間的原因。
只是,這一次成為了參與者。
「大人,這地方很富有啊。家家戶戶有餘糧。家家戶戶的農具都是上好的鐵造的。真有錢。」
「鐵。」趙安忍不住心中一動。
作為將領的本能,他對鐵十分敏感。立即接過農具,細細看鋼口。
「這不是鐵。這是鋼,能打造兵器的鋼。」
「這裡怎麼會有這麼多?」
趙安心中敏銳做出判斷:「一直以來小姐那邊都不缺武器,自開戰以來,最少繳獲了各式武器上萬件。質量都不錯。卻依舊不見對面武器匱乏。這很多奇怪。」
「難道?有一個大鐵廠在附近。」
趙安看著周圍的人,興高采烈去收刮芒部的財物的將士。
忽然索然無味。
很多士卒從來沒有那麼高的覺悟。
更不要說,宋軍本來軍紀都不好,此刻放開,很多人殺得更凶。他們需要用強烈刺激來麻醉自己。
其中很多人不乏親人死在韃子手中的。
不這樣,他們無法面對自己。
「算了。汪良臣不至於連這個都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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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廠。
此刻鐵廠已經完全停工了。密密麻麻的人全部往南走。
奢雄本部只有兩千餘人了。
附近地勢越來越寬廣了,越容易讓韃子發揮兵力優勢。
奢雄現在根本不敢與韃子對陣。只能一撤,再撤。
「統制。芒部,芒部沒了。」姜成風塵僕僕,滿臉血淚合流。
他依舊盡力了。
但是韃子來得太快。
百姓又善財難捨。
畢竟之前都沒有多少錢,而今卻有了錢,豈能不珍惜啊?
虞醒給家家戶戶分田了。
每一年今年種得糧食,除卻賦稅之外,都是自己的。
虞醒也想辦法,儘可能收集餘糧。
但是他想的辦法,並不是強制徵收,而是想辦法讓芒部百姓買東西,買農具,買鐵器。在此之前,都缺。而今有錢了,能不置辦啊。
如此將大量糧食集中在虞醒手中。
但是家家戶戶都留了自己的口糧。
更不要說,芒部大量壯丁跟隨虞醒在外征戰。
每一次大勝仗,都有賞田。賞田是長久的營生,一時間不見回頭錢。但是除卻這些,在戰場上,虞醒也是發賞錢的。
更不要說,戰場上,如果士卒搞一點小戰利品。虞醒也是不管的。
也管不了。
從敵人屍體上,摸幾個銅錢,拿兩個玉佩,從嘴巴里砸兩顆金牙等等。
這要管起來,管理成本都太大了。
只要不過分。
一般默認是士卒的戰利品。
可以說芒部吃下了虞醒的崛起的紅利。
芒部百姓普遍比其他地方富裕。這也是事實。
面對韃子過來,說要撤。
但牛想要牽,鐵杴要拿,家裡剛剛打的大柜子,是做娶媳婦用的,也不能丟。
姜成說什麼也沒有用。
也是姜成也大意了。
前文說過,芒部其實韃子南下行軍大路上。沒有想到韃子會忽然分兵攻打。
姜成覺得有時間。
最後-------韃子來了。
芒部很多壯丁都徵調走了。
只有兩三千老人與當今敦州州學學生,他們都長大一兩歲了。堅決抵抗。
最後才有姜成帶著數百婦孺來到了鐵廠。
是芒部最後的骨血。
當初一起聽虞醒講課,一起聽如果種蘑菇,一起寫:我是中國人。一起做炭筆,一起搬石頭,甚至互相嘲笑,互相打架,互相罵十八輩祖宗的人。
全部不在了。
短暫的敦州州學。只有一屆學生。
而這一屆學生。
只剩下幾個沒有在芒部的人還活著。
「好孩子。撤吧。」奢雄沒有多少眼淚。
他見多了。
奢家即便有奢雄提前準備,但哪裡能將所有人都撤走。
不知道多少人死在韃子手中。
這樣的消息,他聽太多了。
有時候,他也迷茫。
因為他很清楚,這一戰後,奢家作為一個獨立的部落,已經不復存在了。
「去七星山,殿下當初修建的城池很堅固的。」
在奢雄的指揮之下,無數百姓只能緩緩的向南邊挪移。
阿七看著鐵廠。
心中直滴血。
這裡是虞醒打下的基礎。但是後面所有的事情,都是阿七主持的。
這裡一草一木,每一座鐵爐,每一段軌道,都是阿七的心血。
每當他看見這裡運出無數鐵料,這些鐵料在其他部落換成糧食,金銀,乃至兵源。阿七都非常高興。
而此刻,要自己毀了。
阿七總覺得,在用刀剜自己的肉。
「馬廠長,快走吧。韃子就在後面了。奢統制就已經通知了,你務必先走。」
「知道了。」
現在阿七的名字,只有虞醒等親近的人才能叫,別人只能叫他馬廠長。
他在外人面前,還非常有范的。
阿七最後深深看了一眼,連綿數里的鐵廠,正準備走。忽然心中一動:「那個實驗爐毀了嗎?」
「好像沒有?」
阿七大怒道:「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能忘記。」
「快去取火藥。炸掉。」
「廠長,沒有火藥了。」
「要不,我們就不要毀了吧。」
阿七來到實驗爐面前,凝重的搖搖頭:「絕對不行。」
別人不知道,他不知道。
這個實驗爐,是他根據虞醒給他的技術資料自己獨立摸索出來到鐵爐。不僅僅比之前的鐵爐大,更是消耗低,更是有很多在他看來,驚艷無比的技術。
阿七很明白,鐵廠對虞醒財政做出的貢獻。
可以說,虞醒走到今天,在財政上,一方面是繳獲,一方面就是鐵廠,其他各方面都是很少的。微不足道。
所以冶鐵技術,是絕密。
必須保密。
不能有任何實物讓韃子發現。
畢竟,蒙古人其實很重視工匠有技術的。
而且,阿七聽過虞醒無數次說過一個人。
郭守敬。
知道他是一個很厲害的人。
阿七不知道,郭守敬能不能仿製出來。
一旦冶鐵技術上,不能領先韃子。
對虞醒軍事上,財政上,各方面都是一種災難。
阿七沉思片刻。下令道:
「加煤生火添料。」
「廠長,你這是?」
阿七說道:「我要留個韃子一個大鐵疙瘩。」
當鐵水在鐵爐之中凝固,這鐵爐就報廢了。鐵水會再鐵爐之中,凝固成大鐵疙瘩。
這樣雖然不能完全保密。
但是很多技術細節都看不到了。
很多技術,從外面看,其實都差不多。真正的精妙,就是在一些細節上的。
只是,這需要時間。
韃子已經很近了。
阿七光著膀子,乾瘦的身材,所有肌肉都努力拱起。努力推著一車一車的礦石與煤炭,要將這鐵爐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