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真社稷才
阿術非常迅速看了一遍。
他當年也在雲南待過,對雲南地理十分熟悉,略略一看,就大概摸清楚戰況了。
「大汗,多年沒有見,我也不知道段實情況如何?只是不管段實如何?必須派外兵入雲南了。虞醒非旦夕可定。」
忽必烈不言語,示意阿術繼續。
這是忽必烈的習慣,不管下面說得對不對,他喜歡不喜歡,他都會給下面人說話的機會。自己認認真真聽完。
阿術作為近臣,也習慣了忽必烈的作風。
「觀虞醒行事,可謂心思縝密,智勇雙全。從帶二十幾騎入雲南,到現在。臣細細觀摩,沒有找到一處失誤。」
「天下間,勇士不少。朝廷敢戰,能戰,能來臨陣破敵,死不旋踵,不可勝數。」
「天下間,智慧之士,層出不窮,從大都扔下一塊磚頭,砸到一個人,都能給你說個上中下三策。」
「然,有勇者,有謀者少。有勇無謀,不過莽夫。」
「有謀者,亦乏勇氣。沒有勇氣,就不敢決斷,不敢搏命,故而秀才造反,三年不晚。僅能為權貴清客,伴食而已。」
「有勇有謀,能謀善斷,已經是人才。」
「然天下事務紛紜,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萬事之中能斷一而得中。已經難得,尋常之人,有這樣一次,可為郡縣之才。十中三五。州府之才。十之七八。當為陛下坐上之客。」
「而虞醒一次也沒有錯。」
「或許,將來虞醒會犯錯。但僅僅現在的表現,虞醒已經是國士之才。」
「陛下也是打過仗的,知道即便判斷正確,將事情做出來,也是極難的。」
忽必烈點點頭,深有感觸。
他平生最大的冒險,就是征雲南。
穿越兩千里無人區。忽必烈已經估計了極大困難。但依舊低估了。去雲南的十萬大軍,最後完好無損的不過兩三萬而已。即便忽必烈自己也凍傷了腳,不良於行,被人背著走了兩千里。
如果他不是主將,很有可能就死在途中了。
「虞醒全部做出來,一次也沒有出錯。」
「真社稷之才。」
阿術有一句話沒有說,他其實想到一個人,那就是成吉思汗。
因為虞醒這一段時間的經歷,有一點像。
忽必烈說道:「虞醒是虞允文的子孫,果然是名相之後。如此人才,不能為朝廷所用,實在可惜,來人。」
立即人出列,跪在下面。
「傳令大都,令他們查訪故宋丞相之後,有才華者,薦於朕知。」
「可惜了,拿一文天祥,又一虞醒,南人人才何其多啊。」
蒙古人從來信奉,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孩子會打洞。元朝最重跟腳,固然是蒙古人占據了權力上層的現實,也是蒙古人思想導致的。
忽必烈一聽虞醒是虞允文之後,自然高看南渡以來第一名相之後,高看一眼。
隨即一擺手,讓阿術繼續。
「以我估計,段實大抵不是虞醒的對手。雲南距離京師太遠。這戰報已經是一個多月之前了。一個月,已經能發生很多事情了。」
「昆明在何人之手,臣不敢妄自揣測了。」
「況且,段實即便擊敗虞醒,而今局面也難以將虞醒消滅,西南山勢連綿,數百人藏於山中,縱然百萬之眾,搜山撿海,也未必能抓住。」
「即便,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段實今非昔比,一戰破虞醒,斬其首級,大理段氏全有雲南。恐非國家之福。」
大理段氏這四個字,加了重音。
提醒忽必烈,大理段氏曾經是一國之主。
忽必烈自然明白。
忽必烈胸懷寬廣。這似乎是文化不同。
中國人習慣天無二日,國無二主。但是蒙古人沒有這個傳統。相反蒙古人長期分散各部,在成吉思汗手中才一統,沒有這樣的思想鋼印。固然,只要不威脅自己的統治,忽必烈在很多事情上很寬容的。
比如段家。
段家在大理就是土皇帝。
這個決定就是當年忽必烈下的。
但是段家如果想重回當年大理段氏,忽必烈就不允許了。
「你覺得,該調哪裡的兵。」
「四川。」阿術斬釘截鐵,說道:「因為滅宋之戰,各部兵馬多在東南,而且------」阿術微微一頓,「將領多在京師。且東南民情不穩,抽調太多兵馬,恐怕有亂子,倒是四川,當年三路南下,西路軍從順流直下,中路軍取襄陽,東路軍牽制揚州。只有西路軍受阻於張珏。而今多集中在四川。」
「從四川南下,也是最方便的。」
「也是最快的。」
「雲南局面,遲則生變。」
「臣願意為陛下分憂,去四川掛帥。」
阿術這一句話,是請戰。其實也是暗示,暗示他對汪良臣看不上。
汪良臣受阻於張珏,固然是張珏才能出眾,重慶,釣魚城,易守難攻。但難道沒有一點是因為汪良臣是一個庸才。
忽必烈說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鏖戰多年,休息幾年,好好將養,將來天下有事,還要依仗你的。」
忽必烈明白阿術的想法。
也覺得,汪良臣比不上阿術。
但是換將是不可能換將的。
忽必烈也要平衡朝廷局勢。當年西路軍吃癟了。中路軍,東路軍諸將,一個個因為滅宋之功,名揚天下。特別是張弘范,區區一個漢侯世家的庶子,一下子成為熾手可熱的人物。
誰不眼饞。
而今連一個小小的平叛,也不讓他們去,派阿術去,西路軍諸將,不會覺得是阿術覺得汪良臣不行,而是覺得,搶功。
而且趕盡殺絕式的搶功。
而且阿術不帶本部精銳過去,真能壓服諸將,如臂使指。
如果諸將不合,反而發揮不出戰鬥力。
一加一不一定等於二。
忽必烈將阿術的想法聽進去了,心中暗道:「要給汪良臣加點籌碼。」
送走阿術。
忽必烈給汪良臣寫了一封書信,安撫汪良臣,更是暗示汪良臣可以自立門戶,將鞏昌汪家,一分為二,一部歸為他大哥汪德臣之後,一部給他兒子,可以是雲南汪家。
前提是,汪良臣以汪家為主力,平定虞醒之後。
如此一來,總體上來看,鞏昌汪家的實力並沒有消弱,除卻鞏昌二十四城外,還擁有雲南半省的影響力,卻是兩個汪家了。
其實也就是汪家代替了賽典赤家族在雲南的地位。
這麼大的籌碼。根本不愁汪良臣不賣命。
至於任命汪良臣為雲南行省丞相,總覽雲南四川兩省之兵,剿滅虞賊的文書,要晚一兩日,在走程序。
忽必烈做完這些後,讓人將阿術的奏對錄了副本,給真金太子看。
真金太子看著這些。雲南戰事種種情況,他也知道了。
他有些明白忽必烈讓他看這個的意思,無非是他與阿合馬勢不兩立,搞出了什麼事情,已經損害國家社稷了。
「不,阿爸,你難道不知道嗎?阿合馬,窮征暴斂,濫發中統鈔,民不聊生,更結黨營私,阿合馬家裡的狗,都能榮登七品,天下人皆說阿合馬可殺。雲南亂事,只需派一員上將,旦夕可平。」
「民心不附,才是大元心腹之患。」
「阿合馬,禍國之臣。」
真金太子忘記了一件事情。
大元,大蒙古國,從來沒有民心那玩意。
他直是滿臉悲憤,看著眼前的書桌,已經剛剛寫下五個大字:「大元一統志。」
忽然一個想法湧現出來。
志,可以是方志。
也可以理解為志向。
大元一統志,也可以是大元一統天下的志向?
「什麼亂七八糟的。志向是指沒有做成的事情,而今我大元已經一統天下了。」
真金心中暗道:「我都氣糊塗了。」
抬手將這一宣紙給撕了。扔到一邊,決心重新寫一副「大元一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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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醒此刻正在昆明北門,迎接三萬大軍入城。
乃是三萬俘虜轉換出來的。
說是大軍很是勉強。
最少虞醒麾下不敢說沒有逃兵,逃兵都是極少數的。
而這三萬俘虜,一路上逃散了一千多人。
如果是曲靖老兵,主將不斬首,今後也要坐冷板凳,從此不要想帶兵的事情。而今,虞醒卻對高九讚嘆有加。
畢竟,曲靖老兵,是虞醒一口糧食,一副鎧甲,一天天練出來的。
這些兵是賽典赤費勁心力練出來的。
白撿的東西。
有就是意外之喜。
對於本地人來說,這一路上行軍,有太多地方能逃了。想跑根本抓不住。
能過來就說明不排斥虞醒。願意為虞醒效力,其他的事情以後再說。
「好,高九,你這一件事情辦得好。」虞醒拍著高九的肩膀說道。
「全靠殿下仁德。將士們得志殿下庇護百姓,都願意為陛下效死。」高九一邊說,一邊對身後的將士大聲說道:「你們說是不是啊?」
「願為殿下效死。」
這口號喊得特別賣力,有些人有氣無力。有幾個乾脆是只開口不出聲,以為別人看不出來。
可見這口號是萬萬信不得的。
高九卻是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