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天將明
城外忽然的喊殺聲,震驚了整個昆明城。
高九大喜,下令大喊:「援軍到了,雲南郡王到了。」
隨即更加賣命廝殺。
其實高九快堅持不住了。
很顯然,高九部下都是一些烏合之眾,靠的是高九以身作則,靠的是段家暴行,凝聚起來的血勇之氣。
這股血勇之氣,是最不耐久戰的。
等時間一長,人疲了,血冷了。看不到希望了。就會忍不住思考,該怎麼活下去。想活,就會有人逃走。而高九根本控制不住逃兵。
很容易引起連鎖反應。
特別是天亮之後。
黑暗會淡化這個世界的殘酷,讓怯懦者勇敢。
人群會淡化每一個人的孤獨感,讓膽小者抱團。產生從眾心理。
一旦天亮。
廝殺一夜的昆明城,是一個什麼慘狀。高九內心之中是有數的。
但是某些現在廝殺的人,其實並沒有覺悟。
這會嚇到很多人的。
會擊潰很多人的勇氣。
「殿下來得正好。」
高九覺得嘴唇乾裂,渾身發冷。他廝殺技巧還是很嫻熟的。甲冑也好,但也擋不住受傷,雖然傷勢不嚴重,但是流血不止。此刻已經有些堅持不下去了。
但所有人看著他,他無論如何也不能退。不能停。甚至不能不沖在最前面。
高九大喊:「殺。」
合身撲進敵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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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道宗,這是你的算計嗎?」段福臉色鐵青,看著城外的火光,暗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萬萬沒有想到,張道宗你行啊。」
段福回想他與張道宗接觸的一舉一動,而今看來都大有深意,只怪自己沒有看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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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道宗躺在大床上,亂踢被子,玉體橫陳。無數道布幔落下,遮掩的結結實實,連遠處的廝殺聲都隔絕了。
「咻-----轟。」
打鼾聲,震耳欲聾,是這個小小空間中最大的音響。
一個鼻涕泡在張道宗鼻子上,忽大忽小。
「咻-----」打鼾聲忽然停了。
張道宗張開嘴,好像一條死魚。想打哈欠,卻打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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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該怎麼辦?」
段家諸將都看著段福。
等著段福做決定。
段福心中煩躁,忍不住起身,按在刀把上。走了幾步,心中暗道:「你們都指望我,我怎麼知道該怎麼辦啊?」
「怎麼辦才對?」
段福想來想去,還是不敢冒險。
「昆明城是很重要。最重要的是大軍。我段家大軍在,大理在,一時勝負算不了什麼。我手中數萬大軍如果丟在這裡,那情況可就複雜了。」
「保住大軍。」
段福下命令之前,他內心之中隱隱約約有一種想法:「要不等天亮?」
現在是天亮之前最後的黑暗。
段福不知道這黑暗之後又多少鬼魅魍魎,夜幕之下,淹沒了太多的信息。
天亮之後,很多情況都遮掩不住了。
只是那個時候,優勢是在我,還是在敵人?
段福不知道。
他心中傾向於在敵。
在他看來,張道宗處心積慮如此。
一定有依仗,城外忽然出現的敵軍,就是張道宗的依仗。
「傳令各軍,鳴金收兵。出城。讓他們自己斟酌,如果想留在城中,別怪我沒有提醒。」段福語氣冷冷的。
對今天晚上很多不聽指揮的將領很不滿意。
不管他們是真被牽制住了。還是不想聽少主的命令。
都記恨上了。
「出城。」
段福深深看了一眼,戰火中的昆明城。
「張道宗,我必殺你。」
隨即段福先行去打城外大營主持局面。
戰事從段福離開昆明城中那一刻就確定了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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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九首先感覺到壓力不一樣。
對面亂了。
撤退這一件事情,從來是難的。
在交戰狀態轉變為撤退更難。
在昆明城中非常複雜的情況撤退,就更難了。
與其說是撤退,不如說是崩潰。
如果有可能,高九何嘗不想大舉追殺,一口吃掉。
但是高九看著身邊的人。心中苦笑。
他嫡系人馬五百餘人,而今跟在他身邊的只有五六十個。
其他人未必都戰死了,或許受傷了,或許走散了。還有去執行高九的命令。
但是,戰死的是絕大部。
當然了,高九身邊也有很多新人,比如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殺過來的李佛奴。
戰場是最能建立友誼的地方。
同生共死的袍澤之情。是最鐵的。
且不說,高九不能指揮城中大部分人。即便能,高九現在要做的就是藉助剛剛一戰,確立自己的地位,將這些人真正納入麾下。
追擊這事-----
高九拄刀而立。幾乎站立不穩。
他真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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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把好像火龍一樣,從昆明城中出來。
虞醒終於鬆了一口氣。
他知道昆明城到手了。
「楊承澤斷後,其他各部迅速入城。」
虞醒迅速下令,撤退。別道入城。
虞醒軍中此刻有很多昆明本地人,已經與城中取得聯繫。幾乎在城中亂起之時,原本做做樣子的城防系統,已經崩潰了。很容易就控制一個城門。
不過,撤退也必須很小心。
必須在天亮之前。
黑夜遮掩了很多東西,天一亮,大軍調動根本瞞不過有心人的眼睛。
楊承澤所部因為是騎兵,虞醒從來小心使用,戰鬥力保持最完整。
楊承澤大聲答應。縱馬飛馳,往營地里射箭,其他各部立即撤了下來。消失在黑暗中。
虞醒繞道昆明北門,卻見上面寫著拱辰門。
論語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
北辰指北斗,又指帝居。而大都又在北。
拱辰,就是保衛北辰。
用現代政治話語就是,一顆紅心向太陽。
「哼。」虞醒縱馬而入。
「昆明我來了。」
虞醒一進城立即問道:「高九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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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九此刻看著東門上,嚴陣以待的段家軍,皺眉。
高九沒有追擊段家軍,而是跟在段家身後,亦步亦趨。看著段家撤退。
雙方形成了一定的默契。
相隔幾十米,偶爾給對方幾箭。
但是在東門這裡,這個默契被打破了。
段福自然是知道東門的重要性。
東門在段福手中,昆明城,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故而撤到這裡的段家軍不走了。
而高九鏖戰一夜,已經很疲憊了。
也不敢冒然進攻。
「高九。」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
高九轉頭一看,卻是虞醒帶著自己數百護衛。
高九立即行禮說道:「殿下,您來了。」
「情況怎麼樣?」
高九將城中的情況介紹之後,說道:「城中人馬散亂,並無大患,能患者,唯此門。」
不奪東門,昆明城就不完整,就不能發揮城防優勢,再與段家開戰,也是城中鏖戰。
高九這輩子不想再打第二次巷戰了。
太難了。
且不說巷戰大多打成了亂戰。完全失控,高九隻能去當大頭兵。
只說城中開戰,死傷最多的是昆明的父老,甚至不是男人,是老人女人孩子。
再來一次,不知道要死上多少。
「王四端。」虞醒說道。
「末將在。」
虞醒手一指東門,說道:「這裡交給你了。」
「高九,你跟我走。我有很多事情要問你。」
讓王四端指揮更多的人,虞醒是不放心的。
但是東門情況最多擺開千餘人。更多放不下了。
這樣的戰事,給王四端是最讓人放心的。
王四端自己都覺得,這樣戰鬥,他敢與天下英雄爭鋒。
王四端大聲道:「是。」
自從當了這個鳥樞密使。他上陣的機會越來越少。因為他的資歷,在諸將之上。誰都不可能指揮他。他珍惜每一次上陣的機會。只是他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
「殿下,這是你的親衛。」
虞醒的親衛數量不多,都是各部抽調的敢戰之士。或者年輕有潛力的將領。總之,雖然沒有什麼彪悍的戰績,但是第一能打。
沒有彪悍的戰績,是因為虞醒的親衛很難出現在戰場關鍵地方。但是親衛之中很多人是打出彪悍的戰績之後,才能調到虞醒身邊的。
虞醒擺手說道:「無妨,有高九在,誰能傷我。」
王四端擔心的就是高九,高九縱然立下功勳,但依然是降將。
此刻卻不能說了。
只能相信虞醒的判斷了。
「是。」
高九自然能聽懂王四端的言外之意,見虞醒僅僅帶了三五個伴當,帶著高九走在自己軍中。
心中更是感動。
暗道:「我絕對不能讓任何人傷到殿下。」
高九按劍走在虞醒身後,看著周圍的其他人。恍如侍衛。
說來無奈,高九也不確定他麾下的人,有沒有人對雲南郡王有惡意。一場亂戰,建制都亂。昆明兵之前與虞醒對陣,死在陣上的,不在少數。
萬一有那一個至親死於戰陣。
心懷怨恨,暴起發難,
高九就百死莫贖了。
此刻,高九比虞醒還緊張。
虞醒心中一笑,他對高九心態還是了解的。
「不出我所料。」
從高九的表現看出來,從此可以將高九當成自己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