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驟起
好久門才開了,卻見自己父親,手持柴刀滿臉悲憤地看著門外。
似乎要與人拼命。
李佛奴一愣,有一股不祥的預感:「爹,怎麼了?」
李父看見兒子,本來悲憤的情緒一下子散了,老淚橫流,「你妹妹觀音奴,她------」
李佛奴心中咯噔一聲,說道:「觀音奴怎麼了?」
「被段家的人給糟蹋了,她上吊了。」
李佛奴猛地向門裡撲,被自己家的門檻絆倒在地,摔得額頭見血,渾然不覺,衝進屋子。片刻傳來一聲悲憤的咆哮聲。
李佛奴目眥欲裂,拔刀在手,出來對跟來的幾個兄弟說道:「兄弟們。對不住了。」
他想起小時候,妹妹粉粉嫩嫩的,可愛之極,好似觀音菩薩身邊的玉女,才叫觀音奴。
「老子不要命了。誰跟我走一趟。」
「大哥,戰場上多虧了大哥救命,沒有大哥,就沒有我等今日。你妹子就是我妹子。殺了這些段家狗賊。」
外兵入城,自古以來就是很難控制軍紀的。
更何況大元朝廷,壓根就沒有想過善待百姓。蒙古將領動輒殺人,隨心所欲。
上行下效之下,其他軍隊的軍紀是什麼樣子,也就可想而知了。
段家軍隊在陸良苦戰數月,來回奔波。
現在到了繁華的昆明城中,對下面小兵還能管,對於那些將領,還不讓人家樂呵樂呵?
更何況,大理城與昆明之間,也是宿怨的。
當年大理乃是段家領地,而善闡,也就是昆明,是高家領地,高家簡直將段家欺負的不要不要的。想換皇帝,皇帝就要潛心向佛,出家去。後來段家對高家的報復,也是很慘烈的。
善闡城破,城中百姓為之一空。堪比屠城。
細說起來,這些昆明子弟家中長輩,有很多人都死在韃子與段家手中。
對於一些段家老將來說,卻是故地重遊,重溫一下當年的快意。
新仇舊恨,湧上心頭。
那也沒有什麼好的了。
「好兄弟,走。」李佛奴挺刀就準備走。
「等等。」李父叫住了他。「你們怎麼回來了。逃回來了嗎?」
李佛奴三言兩語,將自己這一次回來的情況講給。隨即說道;「爹你就在家,關好門窗,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要出來。如果,如果,有一個萬一,孩兒不孝了。」
「等等。」
李佛奴說道:「爹,你不想我報仇嗎?」
李父拽了一根長槍,說道:「你老子我一起。」
如果李佛奴沒有回來,李父也就忍了。
沒有辦法,很多時候形勢比人強。
人總是要先活著,再說其他。
而今他知道,有大軍就在外面。就證明有機會,自然要干他娘的。
其實更重要的是,
他這個兒子的性子,他攔不住。
女兒已經不在了,兒子如果再不在了,和直接殺了他有什麼區別?還不如上陣父子兵。
「老子還捅得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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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情況並不在高九的預想之內。
高九還是有些脫離群眾的。
高九即便再窘迫的時候,也有哥哥保護,更有高家舊臣保護,談不上錦衣玉食,但也衣食無憂。否則也拉不起數百人的人馬。
他覺得軍功賞田制度完全沒有問題。
對下面人的心理了解不夠。
當他發現情況不對的時候。
已經失去了對各部的控制。
高九麾下的軍隊本來就是臨時集合起來的。高九為了確保自己的控制權,更是對各部進行制衡,確保各部聽命於他。
各部散開後,高九的一切手段都廢掉了。
的確有一些人真心跟著高九混,跟著大宋,跟著虞醒走。
但是大部分底層士卒,想得都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對於很多軍官來說,軍功賞田是很有誘惑力的。對於最下層的士卒卻不是的。
不是他們不懂軍功賞田對他的好處。
而是,他們壓根不相信上官所說的任何話。
上官說話能算數,母豬都上樹。
勞動法是用來看的,規則制度是用來培訓的。
這個道理,自古以來大家都知道。
能回家,誰不回家?
在別的地方也就罷了,在昆明城,我家啊。閉著眼睛都迷不了路。
李佛奴僅僅是其中之一。
高九底子不錯,有成為合格將領的底子。此刻這些人給他上了課。讓他明白,什麼是人心。
「兵家以能聚散為上。」高九臉色蒼白。心中暗道:「我今日算是知道為什麼了。只是這代價太重了。」
高九除卻本部五百人之外,下面的人都已經管不住了。
五百人能做什麼?
根本不能占領昆明城。
高九看著自己手中的長劍,一度想自殺。卻聽城中忽然亂起。
不是一處,而是多處。
「怎麼回事?」
遠處星星點點的火焰倒映在高九的眼中,他的眸子越發亮,在黑暗之中閃閃發光。
他現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但是他知道機會。
「天不亡我。」高九大笑道:「舉火把,舉旗幟,我們向雲南行省衙門殺過去。」
「是。」
這並不是高九的原計劃。
原本高九想要默默潛入,一舉發動。
他而今卻要敵人發現自己。
或者說不是讓敵人發現自己。而是讓敵人發現高九潛入城中的部下。
「我已經控制不了下面。不過可以讓敵人幫我控制。」
中日友好靠韓國,高九控制部下,靠段福。
段福發現城中有很多全副武裝,攜帶武器的士卒。會怎麼認為?
這些士卒說,他們僅僅想回家探親。
段福會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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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福飲了一些酒,已經沉沉睡下去了。
此刻外面喧鬧之聲。
「少爺,少爺。」
「怎麼了?」段福醉醺醺的睜開了猩紅的眼。
「敵人入城。」
「怎麼可能?」段福一擺手說道:「他們能飛進來啊?」
「少爺,真來了。你聽。你聽外面的喊殺聲。」
段福似乎酒醒了幾分,細細聽外面的喊殺之聲。整個人猛地坐起,眼睛清明了幾分。立即讓人給他打了一盆水,自己當頭倒下,頓時打了一個激靈。
算是全醒了。
「怎麼回事?」
段福也不管濕漉漉的衣服,直接披甲。
「不知道啊。」
「只是知道不怎麼的。後半夜城中忽然出現一支人馬。」
段福心中一動,說道:「張道宗何在?」
「張大人陪少爺喝酒,喝得有些多了。讓人送到自己家裡了。」
「定是那張道宗。」段福似乎抓住了重點。「沒有張道宗安排,沒有他點頭,這昆明城中,怎麼可能忽然出現敵人?」
「張道宗一定是背叛朝廷了。」
「漢人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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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張道宗醉得比段福狠多了。
張道宗這一段時間,一直提心弔膽。
段福到來,雖然並沒有解除他所謂擔憂,但是最少讓他不擔心昆明城的安全了。
這心思一放鬆就多喝了幾杯。
上了年紀的人,一醉就很厲害。
外面亂起,家人將昏昏沉沉的張道宗扶起來問該怎麼辦。
張道宗迷迷糊糊的聽了。注意到外面情況不對,隱隱約約知道,是城中出了亂子。
「天塌了高個子頂著。找姓段的,別找我。」
「那些丘八什麼德行,那次不鬧一些亂子。我能怎麼辦?我能怎麼辦?」
張道宗借著酒勁一揮手說道:「關門落鎖睡覺,有事明天說,我醉欲眠君且去。」
如果說張道宗完全有意識是不對,說張道宗完全沒有意識也不對。他對段家外兵入城,可能出現一堆爛事,是有預期的。
外兵入城,大抵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是這個時代的常態。
只是他沒兵,什麼事情也做不了。
還不如喝醉。
醉里什麼都有。
「可是大人,似乎不對,亂子似乎很大。」
張道宗猛地睜開雙眼,指著僕人,目露凶光,大聲說道:「滾。」
僕人凜然不敢再言。
張道宗隨即抱著枕頭,滾在床上。口中喃喃道:「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酒里乾坤大,壺中日月長。」
「且去,且去赴巫山,且去,且去夢周公。」
「問,周公能如何?」
「周公能如何?」
最後聲音有些低沉,好像不是醉話。
隨即滿臉潮紅,沉沉睡去。
僕人對視一眼,立即關門上鎖,緊閉門戶。不管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統統不去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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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福派人叫張道宗的人回來稟報後。張道宗家門緊閉,呼門不應。
已經穿戴整齊,召集諸將的段福再次確定了。
「張道宗。」段福冷笑一聲:「等一會再收拾他。」
「諸將聽令。」
隨即諸將起身,躬身行禮說道:「末將在。」
「控制城門,傳令城外軍營戒備。」
「立即出兵,平定各地亂子。」
「保護行省衙門。」
命令流水一般的傳了出去。
段福作為將領,也算合格。
這些命令,也算可圈可點。
控制城門,保持內外聯繫,也就保持了全軍的退路。
保護行省衙門,因為各軍都在衙門附近駐紮,自然要防守。
城中各地出現亂賊,他自然要派人去平定,去控制局勢。
但段福錯誤判斷了敵人。
這個命令,正中高九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