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決然
「我們為韃子打仗能得到什麼?」
高九繼續問道。
沒有人回答。
對於韃子上層來說,戰爭是一切的來源。政治資本。經濟利益,一切都源於戰爭。大元盛世就建立在戰爭之上,沒有軍事上的勝利,基於軍事建立的大元政權,到處都是弊端。
可以說,沒有持續不斷的對外戰爭勝利,就沒有穩定大元政治中樞。
但,對底層百姓來說是什麼?
除卻少數幸運兒之外。
能夠從士卒成為將領。躋身於上流社會。
大部分都是戰爭的犧牲品。
元朝最重跟腳,什麼是跟腳?
是不是孛兒只斤家族,或者孛兒只斤家族的親戚。也就是否與黃金家族沾親帶故。
祖上是不是,成吉思汗所封的四大臣,九十五個千戶之一。
祖上是不是,窩闊台,蒙哥時代的降將,大臣。比如漢人軍侯。鞏昌汪家,大理段氏。
都不是,這輩子都難以出頭。
昆明這些士卒戰死不少,但是結果如何?有大體是骨灰讓同鄉帶回去,能怎麼樣?甚至屍骨不能還鄉。
唯一有可能的收穫,那就是攻破城池,會放手大掠,他們搶到的東西,就是自己的。
即便那個時候,大頭也是上面的。
他們就是炮灰,是大元的戰爭燃料而已。
他們願意打仗嗎?不願意。
可以不打嗎?
不行。
問什麼收穫?
說什麼?怎麼說?
高九指著附近一塊田地,大概有幾百畝。說道:「這一片地是誰家的?」
「以前是高家的,現在不知道。」
「是蒙古人的軍田。」
「對,應該是回回人的土地。」
「不,」高九大聲說道:「這是我們的地。」
「你們或許不知道雲南郡王的軍功賞田制。只要打下昆明,就是大功一件,從我以下,你們每一個都有賞賜,少則幾分。多則數畝。就要看你們的表現了。」
此言一出,這些人都鎮住了。
好久才有人開口:「高大人,你說的是真的嗎?」
「宋人不許叫大人,要叫將軍,或者統制。」高九說道:「自然是真的。我問過楊承澤將軍,就是捧日軍指揮使,而今他依舊賞田千畝,全部在曲靖。」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人都賞田,從小卒到將領,只要有功,都會有。」
「即便沒有功勞,也會分給你一些荒地,供給糧餉。軍中組織你開荒,開出來,就是你的。」
最後這一條政策,是虞醒的補丁。
因為虞醒發現,就雲南來說,耕地是相當有限的。
將來很有可能沒有耕地授田怎麼辦?
自然是開荒。
個人開荒是很難的。需要考慮種種問題。但是軍隊屯田,自古以來就是可靠的辦法。只是難以維持而已,土地開墾出來,分給將士。也算是一種生產模式。
而且西南,不管是雲南,四川,貴州,乃至緬甸,都有大量可開墾的土地的。
當然了,因為而今還沒有大規模將士退役。
這個條款,還在紙面上。
只有高九投降之後,對相關政策了解非常仔細,連這備用的條款都記住了。
這也讓高九產生了極大信心,單單從這個政策上,高九就相信虞醒一定會有所成就的。
「自南詔而大理,雲南自成一國數百年,自外中原,獨領天南。而今難道不能繼續嗎?」
高九才沒有什麼再戰中原,反攻韃子的想法。他僅僅想建立一個如南詔,大理一樣的割據政權。
不要小看南詔大理,這兩個政權全盛的時候,都將自己的勢力擴展到了海邊。令整個緬甸臣服,甚至一度攻入安南。
只有中國歷史中視為小國。
高九自然想延續這種輝煌。延續高家世代權臣的地位。
而現在的戰局,看上來也不是不可能。
「大好土地,何人主之。」高九忍不住說道。
身邊的這些將領看著下面的稻田,綠油油的稻苗,比黃金,美女都有誘惑力。
那是田畝,那是田產,那是安身立命的本錢。
傳承家族的底氣。
「幹了。」
「老子拼了。」
「我家要是能在昆明城外有塊地,我死了也心甘了。」
「不就是韃子嗎?老子宰了他們。」
分田,是最強烈的興奮劑。
賞田,是虞醒能迅速拉起一支大軍與韃子大戰的本錢。
雲南經過南詔大理兩朝,雖然與中國有一些差別的。但是農耕民族的本性卻是一樣的。
有田,就有一切。
為了灌溉的水,都能打出狗腦子,不要說為了田地本身了。多少人命都不在乎。
「現在我們想想該怎麼辦?」高九說道:「而今大理段家的人已經進了城,我們如果被發現了,可就只能退了。」
「我知道,我家房後的城牆上,我挖了台階,可以直接爬過來的。」
「我知道,我家東邊河溝,是能游到城外的。」
「我知道-------」
一時間,大小道路說出了好幾條。小的僅僅能過一個人,有的大,甚至能通過一匹馬。
看似堅如磐石的昆明城,居然有這麼多毛病。
這其實很正常。
一來,昆明城是在大理善闡城的基礎上加固擴建出來的。
整體工程還沒有完全完工。
很多工程都是眼前這些人修建的。
他們自然知道,哪裡有問題。
二來,昆明城是他們的家。
他們大部分都住在昆明城中。昆明城牆對於他們,就好像很多人初高中校園的院牆。外人看來,固若金湯。但是上過學的人都知道。
一定有幾個很容易跳出來的地方。
而且是學生之中公開的秘密。
高九不僅僅詢問這些將領,還去詢問下面的士卒,很快大大小小几十條路都匯集道高九手中。
都是小路。
高九心中暗道:「只希望城防鬆懈,否則根本不可能進去。另外,進去之後,也很難退出來了。」
這些小路最多一次性通過數個人。必須潛入足夠多的人才能動手。
而一旦戰事不利,這樣的道路根本不可能撤退,兩三個人都塞滿了。
也就是有進無退,勝則生,敗則死。
只是,高九想到了很多。
哥哥死了,他在這個世界再無牽掛。
虞醒對他知遇之恩,他深懷感激。
最重要的是,這樣能夠讓他大展拳腳的機會,除卻今日,他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次是什麼時候了。
或許立即就有。
或許這輩子都沒有了。
他豈能不牢牢抓住。
高九派人將他的決定告訴虞醒,最後說道:「末將受殿下大恩,今日獻昆明城以報,不成,粉身碎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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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醒得到消息之後,已經是後半夜了。
虞醒見了來人,頓時睡意全無。起身徘徊,長出一口氣,掀開帳篷,仰天看著漫天星辰無影,月亮似乎比尋常地方大了一圈。
照著人,白髮滿頭。江山俱老。
此刻距離昆明城還有一段距離。
如果加急趕路,大概在天亮前到達。
只是那個時候,趕了半夜路,體力消耗嚴重,各部能不能打仗,虞醒也不知道。
「只是我沒有選擇了。」
虞醒麾下不過三萬之眾,其中包括了高九部。
一旦高九部失陷在昆明城中,兵力劣勢只會更加明顯。
想扭轉戰局,就更加難了。
而今段福立足未穩。高九當夜潛入城池,立即發動進攻。未必沒有機會。
甚至是最後的機會。
「韃子主將是段福,而不是段實,這或許就是機會所在。」
這一戰是冒險,但是並不是沒有勝利的契機的。
機會就在段福身上。
段實的情報,虞醒是知道的。百戰老將,轉戰萬里,不容易對付。而段福卻沒有這樣的戰績了。也不曾聽聞有什麼特異於常人之處。
軍權可以血脈繼承,戰爭智慧與經驗才能卻不能。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
「傳令下去,各部立即啟程,點起火把趕路,目標昆明。」
虞醒看著天空的月亮,暗暗祈禱:「高九那邊一切順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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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月,照著昆明城,
還是一片漆黑,一片寧靜。
只有數處有燈火而已。甚至不及天空繁星璀璨。
這是這個時代大多數地方的常態。
從軍中故意走散的李佛奴帶著自己幾個兄弟,悄無聲息的走在昆明城中。
穿街走巷,十分熟悉。
他是昆明人,家就在城中。
潛入昆明城的過程十分順利。
順利到李佛奴不敢相信,昆明城牆上防守很鬆散。似乎與太平時節沒有什麼區別。
真是咄咄怪事。
不過李佛奴也沒有細想。
李佛奴對身邊的幾個兄弟說道:「上面說什麼屁話,傻子才信。我家就這這附近,兄弟幾個在我家躲躲,管他勝誰負,過了一陣子,再出來。」
「在戰場上,我也算看透了。什麼功名富貴,田畝,都是屁。命才是自個的。命才是真的。」
這幾個人都是與李佛奴在戰場上過命的兄弟。
紛紛點頭稱是。
李佛奴來到自己家門口,聽見裡面的哭聲。
李佛奴一愣:「定然以為我死在外面了。」
「啪啪。」李佛奴不敢大聲拍,又不能不叫門,壓低聲音說道:「是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