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千山烽火
「起來吧。」賽典赤聽了敗兵的描述,他的語氣平緩:「這一敗不是你們的錯,非戰之罪。」
敗將面帶喜色,以為今日逃過一劫。
「來人,賞他一頓斷頭飯。豐盛些。」賽典赤斬釘截鐵。
敗兵錯愕之極,還想說話,就已經被賽典赤的侍衛捂住了嘴,「嗚嗚嗚」的帶了下去。
賽典赤看向忽辛,「你覺得我為什麼這麼做?」
忽辛心思電轉:「父親的意思,出征第一戰,不管原因如何,折損士氣,就是要該殺。」
「不錯,別的時候,也就罷了,今日第一戰,敗了不殺幾個人,下面的人都會懈怠的。必須要他們知道打敗仗的下場,他們才會怕。才會聽話。」
「今後帶兵一定要記住,殺一人則三軍懼,殺之,賞一人則三軍喜,賞之,與此人罪過如何關係不大。」
忽辛說道:「孩兒明白。」
忽辛心中一動暗道:「如果我能遍賞三軍,下面會不會更賣命?」
隨即他就否定了這個想法。
「一定要讓人有差距感,否則賞了等於沒有賞。另外,都賞賜,那要多費錢啊。」
「哪有那麼多錢給窮腿子。」
賽典赤問道:「你覺得,接下來該怎麼辦?」
「分兵。」
「這一條路根本展不開兵力,數千人都塞不進去。我們這麼多人在這裡,也沒有什麼用,不如分兵其他路繼續打。我不相信賊子,有那麼多兵力。只要他一點撐不住,大軍長驅直入,擒賊必矣。」
賽典赤點點頭。
忽辛似乎得到鼓勵,說道:「父親,其實我看著虞醒是一個蠢貨。」
「蠢在哪裡?」
「他不過區區一隅之地,坐則必亡,孩兒如果是他,早就先攻昆明,裹挾百姓,聲勢鬧得越大越好,流竄各地,這才有可能多活幾年,他而死守曲靖,守數月還行,難道還能守一年兩年,一輩子嗎?」
「這不是蠢貨是什麼?」
賽典赤本來訓斥忽辛,他從不敢小看虞醒,畢竟虞醒之前轉戰兩省,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實力,張萬能大敗段實,也證明了自己的能力。
虞醒怎麼可能蠢啊?
但是聽忽辛這麼一說。
賽典赤內心一動:「忽辛說得對,如果僅僅自守,虞醒就是守戶之犬,虞醒是這樣的人嗎?應該不會,那麼虞醒在想什麼,在準備什麼?到底有什麼手段沒有用出來?」
賽典赤一想到這裡,就無心反駁忽辛了。說道:「你去安排分兵進軍吧。」
「是。」
賽典赤獨自陷入沉思。
陽光照在賽典赤蒼白的鬚髮上,緊皺的眉頭上。萬千心思都凝成兩個字:
「虞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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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醒看著數百俘虜,很是高興。
他依舊詢問過了,這些士卒,在數個月之前,還是昆明當地百姓,甚至有人還昆明附近的河道上挖泥巴。
也就是說,這些人可不是韃子忠臣。
之所以來當兵,不過是混口飯吃。
從軍不過是富貴發達的路徑而已。
「這很好。」虞醒心中暗暗高興。
他從這些人身上看出一個希望。一個契機。
那就是雲南民心。
從後世所謂民族劃分,曲靖當地百姓是彝族,大理昆明百姓是白族。都是異族政權,雲南的漢人是在明清才大規模進入的。
但是在這個時代,虞醒不由要反問一句:
真的是這樣嗎?
彝族,還有幾分獨特的文化。但是有宗祠尊祖宗。這種明顯的漢人習俗。
而白族,真的是異族嗎?
是的,這些人話語之中,插入了許多隋唐的用語,比如起名時候,用菩薩蠻,藥師奴,等等。
還有一些當地少數民族的話語,平原稱甸,城池稱籠,湖泊稱海,等等。
在發言語調上,也與這個時代的宋人有所不同。
但是
他們說的話,是漢語無疑。
並不是高麗那種,上層說漢語,下層說彥語,而是上上下下都說漢語,只是漢語之中夾雜一些中原不用的,隋唐詞彙,與當地詞彙而已。
最重要的是,這些人其實沒有民族自覺。
什麼是民族自覺?
就是覺得自己是那一族的。
其實彝族上層覺得有一個共同祖先,才維繫在一起。但是底層百姓,誰在乎這個。
在這些人也是如此。他們可沒有覺得自己與中原有什麼差別。如果有,大抵是中原來的人是外來人。如果真給這些貼一個標籤的話,反而是佛教徒更重一些。
這就是老祖宗的遺產了。
雲南被南詔占領之前,漢人牢牢占據了滇東,滇東南地區。
南詔崛起,為了防止漢人與大唐勾連,都被遷徙到了滇西地區,與南詔百姓混居。
先進文化自然具有影響力。時間長了,南詔百姓反而被漢人影響,在各方面向漢人看齊了。
有些大族修家譜,都說自己祖上是北邊來的,比如雲南段氏,有傳是武威人。眾說紛紜。
「雲南百姓,未必不可為漢人。就看怎麼定義漢人了。」虞醒心中已經有了大概的想法。
他知道這其中定然有無數艱難,畢竟雲南與中原分離數百年,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就文化上,雲南本地文化更接近於唐代,而不是宋代。
但老祖宗這份遺產,也能省去虞醒無數麻煩。
「將這些人送到後方去,後方太缺人力了。」虞醒吩咐身邊的人說道。隨即對來送俘虜的將領,說道:「你家指揮使,還有什麼話說嗎?」
「我家指揮使想要萬人敵,多少都行,一顆也行。」
虞醒哈哈大笑。
讓左右清點萬人敵的存貨,看看能不能給陳河均一些出來。
只是忽然虞醒遠遠的看見一道烽煙,兩道烽煙,三道烽煙,一時間看不清楚幾道烽煙。
這是在虞醒預料範圍之內。
韃子兵力多,打一個山口打不過。那就分兵多打幾個便是了。
這些烽煙就是告訴虞醒,韃子已經全面動手了。
最嚴苛的考驗,到來了。
虞想臉色笑容消散,看著要萬人敵的將領,說道:「不行,一顆也沒有,告訴陳河,他是我的萬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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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馬嶺上。
陳河目光緊鎖。
他居高臨下戰場盡收眼底。此刻韃子用了新花樣。
韃子已經將歇馬嶺當成一座城池了。
不再想有什麼幻想了。
老老實實的當做一座城池來進攻。
數十輛盾車,緩緩的推動,後面的元軍,手舉盾牌,跟著盾車後面,如此一個盾車後面板最多隱藏十幾個人。
亂石砸下去,效果不會太好的。而萬人敵滾下去,也決計沒有之前的效果了。不要說報銷幾百人。就是炸死幾十個人,都未必能行。
再說萬人敵的存貨,實在太少了。
日子還要過下去,不省著點用,怎麼能行啊?
「不過也才正常。」
陳河在四川打過很多戰事,像上一戰那麼如夢幻一樣的戰事,從來沒有打過。
而現在,真刀真槍的廝殺,才是他習慣的戰爭。
「而且韃子也受到了很多限制。」
之前韃子想要一涌而上:冷兵器時代,很多時候拼得就是人多,任你項羽在世,人多也堆死你。
而今限於萬人敵與飛石雨,韃子只能推著盾車,十幾個人一波的向前沖,在陣前廝殺的時候,再結陣。
這固然避免了途中的一些傷害,卻讓韃子的攻勢減弱了許多。
十幾個人沖一波衝擊軍陣,想要破陣。
想得美。
也太小瞧他陳河了。
「報告指揮使,我問殿下要萬人敵了。」
送俘虜的回來了。
陳河此刻對萬人敵已經沒有那麼多渴望了。畢竟,而今這陣勢,他如果有成千上萬個萬人敵,固然有用,如果沒有這個數量級,多幾十個,少幾十個,其實用處不大的。
冷熱兵器交匯時期的常態,熱武器已經是很厲害的輔助工具。但還是輔助工具。真正決勝的是肉搏廝殺。
陳河明白這一點後,就完成了對萬人敵的祛魅。
「怎麼說?」
「殿下說,您就是他的萬人敵。」
陳河聽了哈哈大笑。
這句話讓陳河興奮非常。
他在軍中遭受了很多非議,一個勁的想要證明自己,證明自己並不比別人差,配得上自己的位置。此刻發現自己在虞醒心中自己的地位這麼高。
什麼是萬人敵?
歷史上公認的萬人敵,自然是關張,乃是大將之才。
「殿下對我如此期許,覺得我乃是關張之亞。我豈能辜負殿下?」
而且陳河覺得自己與虞醒的關係,就仿佛關張與劉備的關係,雖然不是結拜兄弟,卻是元從舊將。
「請轉告殿下,殿下既然以萬人敵期許,老陳就讓殿下看看什麼事萬人敵,縱然韃子百萬之眾,到此也必須歇馬。」
「陳河在,歇馬嶺在。」
陳河拔刀在手,拿起酒壺,飲了一口氣,向刀鋒上一噴,酒氣彌散開,陽光暈散做七彩,在刀鋒上流轉。
陳河在陣前,長刀一指。
「將士們,隨我殺。」
他可是殿下心中的萬人敵。不打出一個萬人敵的戰事,如何稱得上萬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