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馬復穿好衣甲,出了門。
陸良城中並沒有百姓,所有百姓都提前撤走了。畢竟虞醒那裡有很多人口缺口,這些百姓遷徙到曲靖,是有地方安置的。等打了仗之後,再讓他們回家。
這個細節,讓馬復有無限的感慨。
「雲南郡王與其他人真不一樣。」
大多數大宋官員,打仗的時候從來不在乎百姓。臨戰之前徵召百姓上城,也是家常便飯。
不過,韃子在這上面,比大宋官員還不當人。
很多時候,為了保境安民,為了自己的家中老小,百姓也很拼命的。一些民兵的戰鬥力要勝過正規軍。
比如現在。
如果將陸良縣的民壯都留下來,以韃子一貫作風,堅持抵抗的城池,一旦城破,必屠城。
會讓百姓自己拼命。
這些百姓死了,也就死了。
什麼賞賜撫恤都不會有的。只有他們自己的家人舔傷口而已。
大宋這樣做,與韃子相比,已經夠有底線了。
「連百姓都憐憫,將來我如果戰死了,大概也會有安排?」
只是忽然想起,馬家上下,似乎只有他一個了,也不需要所謂安排了。
「小馬將軍,將軍讓你過去。」
馬復說道:「就來。」
小馬將軍,這個名字讓他很尷尬。
更尷尬的是他知道了,郭英傑與他叔父之間的交情。
而今在郭英傑軍中,他只能當做不知道。
「叔叔,您叫我?」馬復來到郭英傑這裡。
郭英傑淡然說道:「等一會兒大軍出城,你就跟在我身邊便是了。」
「是。」馬復心中一動,「出城,去什麼地方?」
郭英傑說道:「你現在的身份還不能知道,你跟著便是了。」
馬復現在還沒有正式的身份。
如果臨時補充進軍隊當一個小兵,自然是沒有問題的。但是馬復是萬萬不願意來當小兵的。如果任命馬復為軍官,就違背了虞醒剛剛擬定的軍法。
軍官任命一般都樞密院,戰時可以替補,但一般都是從下級軍官提拔上來的。
馬復之前根本不在軍隊花名冊之中。自然是不行的。
其實,而今剛剛擬定的軍法,還是一紙空文。最少虞醒並沒有強制下面執行。
現在打仗優先。
虞醒之所以宣布這些軍法,不過是為了將來做鋪墊而已。
但郭英傑存了向虞醒靠攏的心思,自然是事事遵從虞醒的命令。早就將這一套新軍法作為案頭書,儘可能遵從。
要讓虞醒知道,他郭某人是殿下您最忠誠的臣子。
正如當初是汪惟明的狗。
而今是您的狗。
是以特別嚴格。
馬復初來乍到,不明就裡,真以為軍法森嚴,不敢再問。
只是他心中不住的思量:「明明是陷阱,為什麼還去?」
「這不是去送死嗎?」
無數念頭出現在馬復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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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我們的計策奏效了。敵人出城了,他們放棄了陸良城。」
「放棄了陸良城。」段實眉頭微皺,有些不解。
對於兒子的計策,他其實並不覺得有什麼用處。因為騙不過人,大部分將領都知道出城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敵人難道不知道嗎?
這連續攻伐十幾日,段實用了很多手段,但是都是無用之功。不得不承認守城的將領是相當了得,滴水不漏。他不相信對方不明白。
為什麼?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父親,」段福說道,「會不會是他覺得,留在陸良城中,必死無疑。在外面才有一線生機?」
「你的意思是?他是自作主張。」
「對。父親想想。你如果是虞醒,讓他守此城的作用是什麼?」
「拖延時間。」
「那命令是什麼?」
「死守。」
「這年頭,誰想死嗎?」
道理上好像說得通,段實心中盤算:「難道真是這樣嗎?」
「父親快下令吧。」
「不,你急什麼?」段實已經下定了決心,不管對方是什麼想法,既然戰機已經出現,豈能停止不前。不管他們什麼想法,在絕對的實力面前,所有想法,都是胡思亂想。
「再等等。」
「等他們離城池遠一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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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復騎在馬上,在隊列外側,遊蕩。
馬復騎射之術,連郭英傑也自嘆不如,也就放他出來在外面遊蕩抵擋韃子的探馬。
這對馬復來說,並不算什麼。也給了馬復相當大的自由度。
他可以在隊伍前後奔馳。
此刻馬複目光略過車隊。
里許長的車隊,最外側是馬車,中間行軍隊列,最裡面,也就是最東邊,就是滾滾的南盤江。
郭英傑確定的撤退路線,就是沿著南盤江而走的。這樣一來也就不用擔心兩側對敵了。
而馬復此刻就是車隊西邊。
「似乎,從一開始,這裡就準備了撤退。」馬復心中暗道。
「這些車輛馬匹,不是一天兩天能準備好的。」
「而且死守城池,也不需要這麼多的滇馬。」
「但是僅僅如此,是走不了的。」
馬復看向西側。在他視野之中,有三五個韃子騎兵,在坐在草地上,悠閒地看著這邊,而他們的戰馬在一邊悠閒地吃著草:簡直好像在春遊。
對他們來說,這與春遊差不多。
真正的頂尖騎兵戰將,很多都如馬復一樣,是出自將門世家。不管是蒙古這邊,還是大宋這邊,甚至不管是蒙古將門,還是漢人將門,因為這樣的人,就好像運動員一樣,要從小培養。
但是中下一層就不一樣了。蒙古這樣的騎兵好手,車載斗量。但是在大宋這邊,士卒之中根本不大可能有這樣的條件去練習騎射。
畢竟,在大宋有訓練的戰馬,就不會去當普通士卒。而在蒙古這邊,戰馬是很尋常的物件。
馬復再厲害,也是一個人。他視線之中有三騎,似乎在誘敵,在他視線看不見的地方,又會有多少?
馬復能做的,就是保持對峙,知道對面不過來騷擾行軍,他就當做看不見。
只是他能看見,探馬越來越密集,而且他能感受到遠處煙塵掀起。
敵人已經在調動。
隨時可能發動進攻。
「單單憑藉一條河,就能抵擋韃子的進攻。太想當然了。」馬復心情複雜之極。
他看出來,對面主力是不是韃子精騎,如果是,而今的情況,不需要很多,只需要千騎,就能將郭英傑本部擊潰。
但是即便不是蒙古精騎,但是寸白軍也是相當精銳的,更不要說,敵人還有數量優勢,只要將郭英傑堵在這裡,輪番攻打,總要比陸良城中好打吧。
「嗚嗚」的號角聲響起。
馬復看到遠處地平線忽然捅出一面「段」字大旗。
隨即浩浩蕩蕩的大軍,已經出現在馬複眼前。
馬復深吸一口氣,將心頭所有雜念壓下來,戰場上想得越多,死得越快。
他看似檢查自己的長槍,臨陣磨槍,看看自己的長刀,拔上幾下,不能在戰場上卡住了。看看自己的弓箭,弓弦有沒有斷裂的地方,需要不需要換一根,檢查自己箭囊,做到心中有數,再將箭矢重新拔一遍,確保不會卡在箭囊之中。
身前是嗚嗚的號角之聲,背後是隆隆的戰鼓之聲。
「少將軍,我們該撤了。」
在段家大軍一點點逼近的時候,馬復預警空間被壓縮,韃子騎兵出沒頻繁,馬復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馬復這才退到軍陣之中。
「來了。」郭英傑表情平淡,「你先休息一會兒,等一會兒有你上戰場的事情。」
馬復有很多話要說,卻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只是抱拳:「是。」
不就是死戰。他雖年少,死戰惡戰絕境之中的戰鬥,不知道打過多長次,誰知道他剛剛成年的時候,臨安已經陷落,從來沒有打過好仗。
都習慣了。
郭英傑從一邊取出一個籠子,打開拿出一尾信鴿。將寫好的密信放在鴿子腿上,伸手放出。
軍中其他地方也騰空飛出幾尾。
蒙古軍中一般養有鷹隼,信鴿太容易被抓住,或者驅散。
一般來說,太詳細的軍情都不會用信鴿傳遞。信鴿在唐代就不是高科技了。太容易被截獲,或者丟失了。
今日郭英傑只是傳遞一個暗號而已。
卻是無妨。
信鴿沿著南盤江向東北飛去,以信鴿的時速,不過十幾分鐘。就落到一處房屋中。立即有人取下信件。
送到一個人手中。
紙卷緩緩打開。上面寫著:「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一個聲音念道:「郭英傑還是很有雅趣的。」
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張萬。
張萬負手而立,身後無數將領早已做好準備了。
「既然所謂伊人,已經在水一方了。剩下的事情就輪得到我們了。」張萬沉聲道:「諸將聽令。」
嘩啦啦的甲冑鏗鏘之聲,無數人齊聲大喊:「末將在。」
「按原計劃執行,從現在開始,一個時辰後,趕到戰場上。」
「是。」
一聲令下,無數人開始行動起來。
這個時候,南盤江西岸,雙方也開始交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