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土雞瓦狗
「殿下有什麼計劃?」
「沒有。」
「沒有?」張萬大吃一驚。
「張叔叔,是兵法大家,我現在說我有一個絕對有把握的計劃,張叔叔相信嗎?」
張萬沉思片刻,搖搖頭。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
戰爭是雙方壓上一切,不擇手段的博弈,怎麼可能有必勝的把握。
「我可以確定的是,只需半年時間,我就會給前線更多的兵源,更多的兵馬,更多的武器,我們的勢力一定會比現在壯大很多。再有就是賽典赤了。」
「賽典赤?」
「此人,老奸巨猾,不好對付。」
「是。正因為他老奸巨猾,才好對付。」虞醒得出了一個相反的結論,「因為他想要的太多。他既想迅速平定我們,又想保住自己地位,更想維繫在忽必烈心中的印象。」
「所以,他比我更沉不住氣。」
「沉不住氣就要出奇制勝。」
「制勝了,叫出奇,如果不勝,就是自蹈死地。」
「我等的是這個。」
張萬看著虞醒,此刻他才是心服口服。
知道這一輩子,不,再過三輩子,他也不如虞醒。
心中一些雜念,也頓時消失不見了。
張萬還是以一個將領的身份來看眼前的戰事,而虞醒已經是從一個謀國者的角度來看著一場戰事。
找到了賽典赤最不如他的地方。
不是手腕,不是智慧,不是眼光,不是能力。
而是地位。
虞醒地盤雖小,但是能完全自己作主,是君。
賽典赤能夠掌控雲南,但是他依舊是臣。
在決策上,虞醒不受其他人干擾
而賽典赤就不行。
虞醒可以摒除所有雜念,去做他認為正確的事情。
而賽典赤不能。
就好像秦國滅六國,屢敗於趙國李牧,對付不了李牧,還對付不了趙王?於是李牧自殺,趙國滅亡。
虞醒對賽典赤也是一樣,只要久戰不下,賽典赤絕對比虞醒著急。
對虞醒來說,不能一戰定雲南,不能在雲南站穩腳跟,藉助地利抵擋韃子各路兵馬,是必死。
敗給賽典赤也是死。
死與死,有區別嗎?
而對賽典赤說來不是。
一旦戰事久拖不下。
其他省份就很「好心」的問:「要不要幫忙。」
一旦上升到數省聯合圍剿,那麼主帥就一定不是賽典赤:這個大元朝廷眼中的無能之輩。
元軍平定曲靖之後,功勞也不會是賽典赤的。
一旦不能上餐桌,那一定會在菜單之中,賽典赤與身後的家族的前程,也就可想而知了。
賽典赤可以忍受這樣的結果嗎?
這是張萬一輩子都沒有想過的方向。
堂堂正正的陽謀,就是將虞醒的想法告訴賽典赤,賽典赤就有選擇嗎?
「這一切的前提,」虞醒見張萬被震撼到了。接著說:「就是在正面戰場之上,賽典赤無論如何都不能打開局面。這就要看張叔叔了。」
張萬信心百倍,大聲道:「請殿下放心。韃子就是將屍體堆滿山口,也不可能越過此地。」
「殿下,楊承澤將軍來了。」
虞醒大喜,「快請。」
片刻楊承澤過來了,他終究沒有選擇換上臭衣服,因為他自己都受不了了。
將用香料炮製過的人頭給了虞醒。虞醒僅僅看了一眼,就讓人掛在陸良城牆之上。問了楊承澤一路經歷,說道:「我欲成立捧日軍,人數三千,全部騎兵,就等你了。」
之前大戰,最大的收穫就是大量馬匹,統合之後,大概有三千匹上下。
於是,虞醒建立自己直屬的第一支純騎兵軍。
捧日軍,也是宋朝禁軍之中上四軍的軍號。
楊承澤大喜過望,謝恩不提。
張萬忽然一笑。
虞醒問:「張叔叔有什麼可笑的?」
「我在笑賽典赤,他當年在四川,也算是有名的人物,大帥都頭疼,在殿下眼中,直如土雞瓦狗一般。」
虞醒微笑不語。暗道:
「從戰略上輕視敵人,在戰術卻要重視敵人,制定一個正確的路線很容易,將這個路線落實卻是很難的。」
「賽典赤可不是真的土雞瓦狗。」
只是這話就不要說出來了。
大戰在即,士氣可鼓,不可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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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明城中。
其實應該是中慶路昆明縣城。
此城前為大理八府中的善闡府,為大理相國高家世代所用。
大理後期,段氏失權,權在大理高家。作為高家根本之地,經營的更加繁華了。
賽典赤來到大理之後,更是以此地為雲南行省的治所。後世因襲。
「賽公,您找我。」段實畢恭畢敬的站在雲南行省丞相府中。
行省制度與後世的省還是有一些區別的。行省本名,行中書省,也就是將中央那一套機構,設在地面上。
所以最高領導是某行省丞相,自古以來,丞相都有很多別稱加銜,而元朝制度有名的混亂,賽典赤的官職是雲南行省平章政事,並不妨礙他的官邸是丞相府。
「段總管坐。」賽典赤已經辦了兒子的喪事,從喪子之痛中恢復過來了。只是整個人頭髮全白了。整個人也虛弱了許多。
說話都沒有力道了。
段實卻不敢小看這個老人。
賽典赤之所以被忽必烈看重,可不是因為是舊臣。或者說,以忽必烈之英明,能長久在他身邊待下去,甚至放出任職的還能保持良好的關係。
這樣的人是無能之輩?
在賽典赤入雲南之前,雲南一片混亂,下有舍利畏圍攻昆明城,上有雲南王被部署所毒殺。震驚朝野。至於其他小亂子,更不用說了。
而賽典赤入雲南之後。
立即平定了舍利畏之亂,舍利畏僅以身免,才有了後來身死將名號傳給第二任舍利畏開始。
搞定雲南王一脈,讓雲南王一脈暫時回到大都了。
更是撫慰安民,徵集水利專家,準備大興水利。
這一切都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
可以說,在賽典赤入雲南前,蒙古對雲南僅僅是遙制,而在賽典赤到了雲南之後,大都對雲南才有切實的如中原一般的控制。
這樣的人段實豈能不忌憚。
賽典赤也強打精神,他知道,他必須說服段實,說服大理段氏。
必須讓大理段氏在這一場戰鬥之中出死力。
因為大理段氏是雲南最大的地頭蛇,手中有數萬最精銳的寸白軍。
當年韃子滅大理,大理段氏舉國投降,段氏的力量保留的最為完整。而段實更是帶領兩萬寸白軍,跟隨兀良哈出廣西,橫掃湖廣,與忽必烈會師江陵。
正是因為這一次的戰功,段實才得以正位大理段氏家主。
誠然,兩萬雲南最精英的子弟,十不存一。但段氏削平了其他大家族,也向忽必烈獻上了段家的忠誠。大理段氏終大元一朝的興旺發達,都有賴於此。
賽典赤手中最精銳的數千蒙古騎兵一戰盡沒,他麾下還有一些騎兵,但已經不能作為核心力量支撐一場戰役了。
只有段氏。即便段氏的寸白軍,沒有之前精銳,卻也是雲南除卻賽典赤手中蒙古騎兵之外,最精銳的力量了。
「段總管,曲靖的事情,你聽說了嗎吧。」
「大人節哀。」
「不就是死一個兒子,也算得了什麼事情。」賽典赤說這一句話的事情,不由自主咬了一下牙,「而今最重要的是,馬上將這一件事情處理了。否則陛下那一關是過不去的。」
「大人說的是。」段實恭敬的說道。
段實豈能不明白,賽典赤叫他過來是為了什麼事情。
大都的壓力固然存在,但是他段實又不是雲南平章,他僅僅是大理總管而已。想要他出力,可以。
不可以,他就不會過來了。
不管是看在賽典赤的面子上,還是看在大都的面子上,段實都必須過來。
「但空口白話,想讓我段家上下出死力。」段實暗道:「未免太好笑了。」
賽典赤自然明白段實是一個什麼人。
賽典赤嘆息一聲,「我老了。又遇見了這一件事情,在收拾完曲靖這個爛攤子,我就準備退下來了。我這把交椅,段總管可有意乎?」
「老狐狸,在這個給我畫餅。」段實心中冷笑。
他明白一件事情,他段家不是不能做一省之主官,但決計不可能是雲南行省的平章。即便能做雲南行省的平章,也不是現在。
因為段家現在一旦做了雲南平章,雲南就是段家的一言堂了。
忽必烈就是再豁達,也不會允許的。
更不要說,賽典赤真以為自己能決定雲南平章是誰嗎?
真正決定權在大都,在中央。
賽典赤能做的不過是推薦而已。
真的能成嗎?
段實說道:「大人哪裡的話,雲南不能沒有大人,大人老當益壯,陛下還倚重大人坐鎮天南,萬萬不要說這樣的喪氣話。」
賽典赤也是試一下,見段實沒有接招,也不生氣:「老了,就是老了,不服氣也不行啊了。總是想身後之事。我等再努力,子孫不能守之,如之奈何啊。」
說到這裡,真有幾分觸動。賽典赤眼睛都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