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一腔孤勇

  第一百章一腔孤勇

  清晨,岷江上薄霧重重,就好像是給天地打了一層粉底,一切都朦朦朧朧。

  唯有腳下江水悠悠,不管天地變化,自作波濤之聲。

  張萬站在船頭,手持長槍。用極了目力向西方看去,卻見遠處薄霧之中,有一道道黑影,正是船隻的影子。被霧氣一遮擋,看不真切了。

  張萬暗道:「到了。」

  此刻數日之前,虞醒的聲音在張萬心頭過了一遍。

  「速哥兒,此人身經百戰,可謂名將,他與張將軍多次交手,彼此之間最為熟悉。智者用其智,愚者用其愚。張將軍如果忽然冒進,做出了張將軍之前,絕對不會做的輕佻之舉,速哥會怎麼想?」

  張萬當時說道:「他大概會覺得,其中有詐。」

  「沒錯。其中有詐。」

  張萬與速哥兒有惺惺相惜之處。

  一日鏖戰十三次。最終戰敗,其實就說明了,速哥兒與張萬將才在伯仲之間。

  就好像很多人覺得,高手大戰,應該是大戰數百回合,其實,高手之間,勝負就在一剎那。

  如張萬與速哥兒這樣的人,知能勝則戰,不能勝則守。才不會打成爛戰。一日十三戰,次日張萬還能再戰,就說明,雙方勢均力敵,勝負相差極小。

  每一次作戰,雙方其實都覺得自己能贏,不僅僅要他們自己感覺自己能贏。還要讓下面將士,感覺能贏。

  這才能用其死力。

  然而結果?

  他們兩人那一戰,就好像足球正賽打完,打加時賽,打完加時賽,打點球。足球是有規則的,所以點球大賽一定要分勝負。而戰爭的規則就是沒有規則,故而才有鏖戰十三場的局面。

  兩人交戰,什麼手段都用過。什麼誘敵,騙招,虛虛實實。

  速哥兒對張萬也不有一點小視地。

  「他要是一個莽撞人,此計決計不能用。正因為速哥兒會多想,才能用此計。」虞醒的聲音繼續道,「張將軍只需出現在韃子水師之前,用盡一切手段誘敵即可。」

  滾滾岷江水,將張萬從回憶之中叫醒,一個念頭在張萬內心之中閃過。

  「萬一,萬一,速哥兒沒有多想,真來追了,怎麼辦?」

  張萬可知道,而今宜賓三江口城中,正在拼命轉運百姓,如果韃子水師真順流而下,真說不定會發生什麼事情。

  「太險了。就是老帥在時,也不敢如此。」

  「只是,我怎麼覺得,這一件是真能成功?」

  張萬的內心之中,很矛盾。

  一方面,他覺得要想不放棄百姓。拖延時間,非虞醒之策不可。另外一方面,他也覺得太險了,幾乎是將十幾萬百姓壓倒賭場,賭一速哥兒一念之差。

  而張萬內心深處,隱隱約約有一種直覺:「此計可行。」

  敵人船隊隱隱約約出現在薄霧背後。

  張萬深吸一口氣,將所有心思都壓了下去了。

  張萬有太多次大戰的經驗了。他知道,戰陣上最好什麼都不要想。只想眼前。

  張萬下令道:「準備。」

  此刻,速哥兒並不知道張萬已經到了數里之外,蓄勢待發。

  他也有自己的煩惱。

  昨天有人從宜賓城中帶來的關鍵情報。讓他反覆思量不能決斷,他思量得很多。

  第一,就是這個情報是不是真的。第二,如果張萬真準備這樣做,效果如何。

  他決定再次提審來人。問道:「孟仲,你再說一遍。」

  反覆詢問,對照前言後語,是檢驗是否說謊的常用辦法。

  孟仲臉色沒有變,心中卻想起來之前,李鶴給他的交代:「老孟,這一戰關係到我們能否在雲南站穩腳跟。決計不能出錯。公子要一個人去騙過速哥兒,我推薦你。其實我本想自己去的。但是我名聲在外,見過很多人。這些人很有可能就在對面。只能讓你這個生面孔去了。記住,到了之後,不要想騙速哥兒。能說真話,盡可說真話。因為只有真話,才能騙人。」

  「最後,活著回來。」

  孟仲說道:「大人,我是梅將軍的親衛,被派遣到宜賓求援兵,卻不想裹挾在亂軍之中。到了張萬麾下。在郭英傑將軍處得到了這些情報,覺得可以換一場富貴,這才來投奔將軍。」

  這些速哥兒已經聽過一遍了。有些已經證實了。比如,孟仲的確是梅國忠的親衛,有人在梅國忠處見過他。

  至於其他的東西,有些能夠證實,有些在短時間根本沒有辦法證實。

  速哥兒只能從孟仲的言語,表情,邏輯上來判斷真假。

  「說說,梅國忠而今怎麼樣?宜賓城中,又是怎麼回事?」

  孟仲隨即一五一十地將所有事情再說一遍。幾乎沒有假話。只是隱瞞了兩個事實,第一個,是孟仲在破梅國忠之戰發揮的作用。第二就是而今在宜賓城中主持大局的是虞醒,而不是張萬。

  而這兩者,速哥一點也沒有察覺。前者死無對證。後者,卻是速哥兒熟悉張萬,不熟悉虞醒。並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說說,虞醒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我僅僅見過虞醒數面,長得好相貌,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一對眸子,似乎能看透人心。很可怕。」

  孟仲說得是實話。

  他覺得,虞醒看透的人心,就是你速哥兒之心。

  孟仲作為這一戰的關鍵環節,虞醒自然是親自接見,千叮嚀萬囑咐。對於速哥兒有什麼反應,該如何應對,都做出了預計。

  而速哥兒現在做出的一切都不出虞醒預料之外。

  可不是能看透人心。

  可不就是很可怕嗎?

  速哥兒並沒有看出什麼破綻,問道:「說說,他們的計劃。」

  「張萬已經距離所有的宜賓所有的火油造火船,他準備領兵在堅守三江口北岸,誘使天兵船隻從岷江過三江交匯之處,因為兩水交匯,這一段船隻是很難控制的。到時候以火船攻之。」

  速哥兒讓人拿來地圖,給孟仲,說道:「你細細說來。」

  孟仲說道:「我只是聽說,更具體的就不知道了。」

  速哥兒暗道:「看來,真不是死間。」

  在古代,因為消息傳遞慢,故而很多事情不像後世那麼保密,甚至很多人都沒有多少保密意思,上面做什麼事情,下面傳得沸沸揚揚的,這是常用的事情。

  即便如此,最詳細的作戰計劃,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傳出來的。

  最少,速哥兒判斷孟仲這個人,應給沒有機會看見才對。

  但是如果這個人是死間,是來誤導他的。自然說的越清楚越好了。

  速哥兒這才一揮手,讓孟仲下去了。

  孟仲走了出去,後背已經被汗打透了,卻不敢有一絲的異樣。知道自己又在鬼門關走了一圈。

  最後一個問題,是虞醒特別交代過。他才能順利應付。

  速哥兒問身邊六十歲的老者,說道:「張千戶,你覺得張萬這個計劃能不能行?」

  張威頭髮已經白了,他顫顫巍巍的看著地圖,看了好一陣子,說道:「是可行的。」

  張威對長江水情最清楚不過了。看似河道寬闊,到處都能行船,其實不是的。在河道之中,是有固定的航道的。原因很多,有礁石,水流等等原因。

  就岷江與長江交匯之處,更如涇渭交匯一般,兩水合一,有獨特的水情。

  一般河道之中,水流只有一個方向。而在這裡水流卻有兩個方向。從岷江進入長江,要受到長江上游水流的衝擊。

  在這一段,船很容易被水流打偏,衝到岸上去。多年以來,也形成了應對的辦法,那就是向船隻另外一面施加一個對沖的力,從而鞏固航向。

  如此一來,航線調整的餘地就很小了。船隻眾多,彼此之間避讓,活動空間也就更小了。若這個時候,上游放火船,順著長江上游的水流,直撲船隊。是能做到的。

  張威在地圖上,將張萬可能布置火船的地方,一一點了出來。

  一個完整的作戰計劃,就呈現在速哥兒眼前了。

  張威有一個念頭,在心中轉了幾個圈,還是咽下去了。

  他覺得這個作戰計劃,有一點難。

  因為水流遠比很多人想像的複雜,三江口的水情,看似僅僅是兩條河交匯,形成特殊水情,似乎是固定的,其實不是,隨著兩條河流量變化,而變化,很多細微的變量,都會引起水流的變化。

  就算張威從小在長江邊長大,也不敢說完全能掌握這種變化

  所以,這看似很簡單操作,在張威看來,卻是需要非常精細的操作。

  很複雜的。

  但是說真不可行嗎?

  不是,最少在張威看來是理論上可行。如果有對面有很厲害的水戰高手,是能做的。

  更何況,張威而今這麼大年紀了,早就過了想要搏功名的年紀,一心求穩。

  他如果做出否定判斷,但是對面真做到了。那麼這個責任就在他身上了,他一家幾十口人也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張威看著沉思中的速哥,終於決定不多說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張威這個決定,正在虞醒預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