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之前，她又到李海等幾個軍校跟前，將她留出的那份山貨交了出去，李海憨笑：
「還是越小娘子有本事，這一次上山采的，就夠莊上三分之一納貢的量了。」
他跟兩個侄子在山上這半天，早聽莊眾講了越明霜死去又被仙人還魂，收為徒弟斬妖除魔的故事了，沒想到只離開這一個月，這平日裡深居簡出的小姑娘身上，發生了這麼玄妙的經歷。
殺妖可是真本事，做不得假，李海當了這幾年軍校，跟越天驕相處也得默契，眼力也是有的，於是此時堆起笑，小聲道：
「越小娘子辛苦——眼下先收在我這兒，回頭下了山，晚間我叫大春給你們送回去些，守著山上，自家總得沾些光，以後還要越小娘子照應咱們。」
明霜也不推辭對方好意：「那便不與李大叔客氣了，李大叔也不妨嘗個鮮，山上這些多得是，明日再采就有了。」
一行人這才抬著李二下了山去。
明霜回了家中，找到李二娘子，便將山上發生的事告訴了她，只是沒說自己的猜測。
「姐姐不妨回去看看，說不定李二經此一事，又能改過自新了呢。」
李二娘子倒沒抱那個希望，只是覺得明霜在暗示她機會終於來了——之前既然下定決心除掉李二，總得自己動手，沒得反教越家小姑娘替她殺人的。
此時她也有些緊張，兩隻手絞在一起：「好，好，我這就回去照顧他，也是該回去的時候了。」
明霜看出了她的心思，有些好笑，惡作劇之心頓起，於是也不戳破，將那株湘金草剩下的大半棵交給她：
「喏，這便是治傷的藥了，你回去之後，務必讓他吃了。」
李二娘子盯著那株草，心中猜測：難道，這是毒草？
她鄭重點頭：「好，我明白了。」
明霜意味深長道：「芳姐姐，你這回可要細細分辨，何為假意，何為真情。」
看著李二娘子心神不寧地拿著湘金草走了，明霜自去廚下看著凌恪做飯不提。
李二娘子將那株草緊緊捏在手裡，盯著床上昏睡的李二。
許久，她才下定了決心，將草藥煎煮成一碗藥湯，端到了床前。
「二郎，起來喝藥了。」
聲音帶著些顫。
聞聲，「李二」慢慢地睜開眼，直直望著她，目光中滿是柔情。
但李二娘子或是心虛，或是不忍，並沒抬臉看他，只將碗遞了過來，因而錯失了他的目光。
「李二」聞得藥味，精神一振：「多謝娘子費心。」
李二娘子聞言手一顫：「你，你這話說得，好像咱們初識那一陣似的……」
「李二」聞言訥訥，低頭伸手接過藥，二人指尖相觸的一刻，不由都被燙到一樣瑟縮了一下。
「李二」端起碗便要喝下去，李二娘子脫口而出：
「等等！」
「娘子何事？」
「你……你，你且等藥涼了，再喝吧。」李二娘子遲疑著，還是攔了一攔他。
「哦。」「李二」聽話地放下碗，又用之前那樣的眼神看著她。
李二娘子本已下定決心殺他，但沒想到他今日舉止，竟又有了幾分當初定情時的影子。
她掙扎半晌，心跳撲通，終於還是低聲問：「你還記得，咱們當初……你跟我說的第一句話嗎？」
「李二」沉默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李二娘子的心也一點一點沉下去，他果然，還是不記得了。
「芳娘子。」
低低的男聲在小屋裡響起，「李二」似是有些害羞似的，將臉扭在一邊：「夜深雪重，行路不便，我背你回去好嗎？」
李二娘子一聲嗚咽，頓時哭了起來，伸手要打翻「李二」手中的碗，他趕緊一側身躲開。
「娘子，這是好藥啊，不能糟蹋。」
「我，我——我出去一趟，回來之前你別喝。」
「李二」戀戀地看了一眼手中的藥湯，點頭答應：「好，我等你回來。」
李二娘子起身，向著越家的方向跑去。
"明霜，我沒出息，你罵我兩句吧——"李二娘子哭喪著臉，抓著明霜的手訴苦，「剛才把藥端過去，我一聽他說起過去的事……就又心軟了。」
明霜眨眨眼：「那藥呢？」
「在他那，我讓他先別喝。」
明霜笑起來：「喝了也不打緊，其實那就是一副傷藥，我就猜姐姐你定要心軟呢。」
「我這樣，」李二娘子低著頭，「我是不是太不爭氣了？」
「姐姐不忍，也是人之常情。」明霜終於不再逗她，「若是別人，我定要勸她再硬一硬心腸，長痛不如短痛，可是你的情況不同，不妨再相處看看。」
「真的？明霜你也覺得他能變好？」李二娘子眼裡閃動著一絲光采，「要是，要是他能變回剛認識時的樣子，那我死也值得了。」
「莫說死，姐姐，你的好日子還在後面呢。」
李二娘子回到家，一進門就看見「李二」仍坐在床上，手裡捧著那碗藥，眼睛一直專注地盯著藥汁，時不時的舔舔嘴唇，卻忍著沒喝，就像……就像在等著主人開飯命令的狗子一樣。
她忍不住被自己的這個念頭給逗樂了：「藥涼了吧？我去給你熱熱。」
「不必勞煩娘子了。」「李二」見她回來，一仰脖子就把整碗藥湯給一口氣喝了個乾乾淨淨，戀戀不捨地放下碗，還滿足地嘆了口氣。
李二娘子接過那隻粗瓷碗放到桌上，輕聲道：「還以為，你再也不會回來了呢。」
「李二」聞言一震。
「咱們成親前後，我覺得你就像兩個人，直到今兒個，大冬天背我回家，跟我隔著籬笆說話的那個李二，才回來了。」
「是。」「李二」聲音乾澀，「你就當，跟你成親那天，『李二』被個惡鬼占了皮囊，今天，『李二』才把惡鬼趕走，搶回自己的身份。」
「那我豈不是跟惡鬼做了幾年夫妻？」李二娘子嗔著。
「李二」聲音低得幾不可聞：「也或許，我才是那個惡鬼。」
「別說傻話了，只要你，你還像那時一樣對我，咱們往後還一起，好好的過日子。」
「嗯，我跟你，好好的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