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悠揚,時而如山澗溪流,時而如皎皎明月,深深印入聆聽者的心田。
沉浸在演奏中的雲幻兒,整個人渾身上下的氣質陡然一變,隱隱有些清冷,仿佛已經看破紅塵,脫離世俗一般。
不遠處,楚峰靜靜端坐,品茶的同時,不時的打量雲幻兒一眼。心中不禁有些感慨,月余未見,這丫頭的琴藝一道越發高深了。
「主人,幻兒姐姐好像有心事。」
「哦?」
聽到小紫的傳音,楚峰心中不禁隨之一動。之前還沒有注意到,此時仔細一想,對方怕是真的有些不對。那種清冷孤傲,超然物外的氣質,仿佛與天地自然融為一體,變得異常契合。
難不成是從小受到生活環境的影響,見慣了太多醜陋。如今一朝解脫,對於人世間的繁雜瑣事再無留戀之心?
「每個人都有心事,不必在意。」
楚峰暗中傳音一句,這時,悅耳的琴音忽然停下,卻是一曲結束。
「今日狀態不佳,讓公子見笑了。」雲幻兒抬起頭來,柔柔一笑,從之前清冷孤高中脫離,再度變回原本的模樣。
「你是心中有礙,影響了發揮。」楚峰微微搖頭,又道,
「若是有什麼難事,可以講出來。我想,我應該能夠幫的上忙。」
「公子自是神通廣大,自然沒有什麼事能夠難得住您。但是,這是女兒家的私事,您卻並非好的傾訴對象。」
雲幻兒的回答有些模糊,不過,其中拒絕的意思很明顯,並不打算求教於他。
楚峰不禁有些詫異,不過,從對方神情中可以感覺到,應該不是什麼太過嚴重之事。知道與否並不影響什麼。
他沒有追問,頓了頓,話題隨即一轉,
「你的功法修煉的如何,可有什麼疑惑之處?」
「正要請教公子。」說道修煉,雲幻兒頓時面露喜悅,顯然,對於此道甚為痴迷,
「公子傳於我的《神音訣》的確玄奧,疑難不解之處甚多。」
「《神音訣》屬於正宗的樂道功法,配上銀鱗古琴,正好適合你。不過,此法對於修行者音樂一道的天賦要求極高,有疑難也屬正常。」楚峰點點頭,接著說,
「今日正好有時間,便將你的疑難之處盡都說出來吧。」
「多謝公子……」
雲幻兒再次感謝,心中更是生出無限感動。
雖然名義上成了對方的下屬,但是,除了最開始的《飛仙圖》一事,再也沒有要求她做過什麼。
對方不僅救過自己的性命,更是傳授道家真法,如此天大的恩情,怕是今生今世都難以償還了。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到了正午。
二人不斷交流著修煉中的問題,竟早已忽略了其他。卻在此時,大廳之外忽然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瞬間將兩人之間的討論打斷。
「姑娘,金錢巷的李媽媽帶著李姑娘來了。」
來人正是小荷,雲幻兒的貼身丫鬟。之前的時候為了方便,被雲幻兒特意打發到了外面站崗放哨。
「已經到了正午嗎?」雲幻兒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微微有些詫異,隨即道,
「你馬上過去將師師帶過來,另外,公子中午要留下,讓家丁到欣樂樓訂一桌酒菜,記住,一定要最好的……」
詳細吩咐了幾句,雲幻兒忽然自腰間取下一隻小巧的荷包,打開之後,摸出兩錠銀子遞給對方,再次道,
「若是媽媽問起,你也不用理會,只管說是我的安排便是。」
「婢子這就去。」
小荷將銀子收起,隨即轉身離去,只是,其轉身之際,目光向著正在悠閒品茶的楚峰望了一眼,隱隱有些異樣。
「看來,我是被小丫頭討厭了。」楚峰哪還看不出小丫鬟的心思,放下茶碗,笑呵呵的自嘲一句道。
「小荷不知其中內情,還望公子不要責怪。」雲幻兒為小荷開脫了一句,卻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嬌笑著說道,
「其實,公子若是願意,便是每天過來吃喝也是無妨的。」
「那豈不是坐實了騙吃騙喝?」
楚峰微微搖頭,雲幻閣畢竟是青樓,數次過來,從未花過一文錢,確實容易讓人誤會。而且,從對方這段時間的情況來看,怕是沒什麼收入。
不說小荷,想來,那林氏心中同樣怨氣不小,只是其比較圓滑,沒有表現出來而已。
「既然你是我的下屬,也不能讓你每天喝西北風。以後每隔一個月,讓下人到楚府領一份月例銀子。」
「不用的。」雲幻兒連忙拒絕,似是極為排斥一般,
「公子有所不知,這些年我攢下的積蓄有不少。只要不隨意浪費,足夠我的用度花銷了。」
「錢財這東西對我而言沒什麼意義,你也用不著如此客氣。」楚峰笑了笑,無論是寺廟道觀,又或是宮中國庫盡都有著數不盡的財富,哪還會缺錢?
「當然,若是你堅持,我也不強求。總之,有需要的時候及時說出來,不可自己憋在心裡。」
「多謝公子關心,我知道的。」
聽得楚峰的回答,雲幻兒心中暖意升騰,有種難以言喻的安全感。
腳步聲再起,小荷再次返回,其身後跟著一道略顯嬌小的女子身影,雙手懷抱著一面漆黑古琴。
「李師師麼?」
楚峰暗自打量,此時的李師師年紀還小,只有十歲出頭。不過,其身量勻稱,容貌清麗,膚色白皙如雪,已經可以看得出幾分絕世之姿的潛力。
當然,此時的對方還未真正長開,相比之下,還是雲幻兒更勝一籌。
「弟子見過師傅。」
「起來吧。」
古人重禮節,雲幻兒又是李師師的琴藝師傅,很是自然的接受了對方的拜禮。頓了一下,又指向楚峰,介紹道,
「這是楚公子,是我的一位好友,你可過來見禮。」
李師師目光微閃,再次盈盈一禮道,
「見過飛雲真人。」
「你知道我?」楚峰有些詫異。
「真人是神仙般的存在,自然名滿天下,尤其是在這汴京城中,幾乎無人不曉。」
「年紀不大,倒是很會說話。」
楚峰笑了笑,又怎麼聽不出對方刻意的恭維之語。
不得不說,李師師不只是擁有美貌,也很聰明,難怪原本的命運中能夠將趙佶迷得五迷三道。這一點,可不僅僅是一介花瓶能夠做到的。
「真人謬讚。」
似是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被對方窺破,李師師微微有些羞澀,小聲回了一句。
雲幻兒自是同樣看得明白,不禁輕笑出聲,隨即道:
「好了,師師趕快坐下。今日公子在此,你也彈奏一曲,正好讓公子鑑賞一番。」
「弟子知道了。」
李師師點點頭,隨即尋了位置,將古琴放平,神色一整,開始彈奏起來。
相比之雲幻兒,李師師的琴藝顯然差的很多,只能算是剛剛入門。不過,其也算極有天賦,彈出的曲子並不令人生厭。
不同於認真聽琴的雲幻兒,楚峰卻是在觀察另一件事,也是他今日之所以跟著來到雲幻閣的主要目的。
他隱隱向著小紫遞了個眼色,後者心領神會,卻是指尖一彈,一點紫光突然飛出,向著專心彈琴的李師師激射而去。
事情既隱蔽,有發生的極快,幾乎轉瞬之間便沒入到對方眉心中消失不見。如此,便是雲幻兒和李師師本人也未曾察覺。
「主人,她也是其中之一。」僅僅呼吸之間的功夫,那紫光已經返回。小紫接收完其中的信息,隨即傳音道。
「果然如此嗎。」
楚峰目光微凝,這李師師既然和真吳妖僧有了牽扯,又怎會沒有問題。如他所料,對方的確是同雲幻兒,李清照一樣的寄宿者,靈魂已經被魘鴆之靈所侵染。
「她的情況並不嚴重,主人打算為她祛除嗎?」
「不用。」
楚峰直接傳音拒絕,沒了李師師,還有其他人,總之,對方絕對不可能放棄。至於李師師,眼下還不確定其和真吳妖僧之間還有沒有其他的關係,倒不如靜觀其變最為妥當。
……
城西,太玄觀。
作為茅山派在汴京城中的駐地之一,太玄觀修建的極是宏偉。
當然,這也少不了朝廷的資助,自大宋開國,一直到現在,多年下來才有了如今的規模。
作為汴京城中數一數二的大型道觀,這裡的香客數量同樣不少。雖然比不上四大皇家寺院,但也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日正當中,
通往太玄觀的官道上忽然走來一老一少兩道身影。
那老者手執拂塵,身上穿著一件玄色道袍,其身旁一側,卻是跟著一位年歲不大,同樣身穿道服的小童。
這二人方一出現,頓時引得不少行人注意。尤其是那老者,看似普普通通,但是,不知怎的,總給人一種神秘的感覺。
而且,無論是老者,還是小童,盡都如夏天一般穿的單薄至極。在這冰天雪地的正月里,顯得格外另類。
「師父……」
小道童忽然輕聲喊了一句,音若黃鸝,清脆悅耳。
被這麼多人盯著,而且,還時不時小聲議論,小道童顯然有些不高興,隱藏在袖子裡的小手隱隱有些顫動。
「不許胡鬧。」
老道哪還不知道自家徒弟什麼心思,頓時開口訓斥了一句。小道童撇了撇嘴,手臂變得平靜下來。
「你這性子,什麼時候才能改過來,老道我便是死也瞑目了。」
「師父在說什麼,徒兒聽不懂?」
「聽不懂也要聽。」老道語重心長,繼續道,
「修行界中藏龍臥虎,沒有足夠的力量,絕對不可以魯莽行事。而且,也不可以憑著自己的手段去為所欲為,否則,早晚自取其禍。
再者說,你是個女孩子,不要那麼大的戾氣,要懂得虛懷若谷。道祖有言,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其復。」
「知道了,這些話,您都說了一百遍了,徒兒早就倒背如流。」小道童似是對自家師父的嘮叨有些不耐煩,抓著對方的衣角晃了晃,快速道,
「太玄觀就要到了,師父別分心,快走吧。」
「你啊。」老道神色中透出一絲無奈,顯然,自己一番勸告並沒有取得太大的效果。
「算了,各人有各人的機緣,強求不得。」
說完,帶著小徒弟向官道前方大步而去。
約莫走了一刻鐘的路程,終於趕到觀門之外。
此時,觀外一側的闊地之上,早已經站滿了密密麻麻的年輕人,仔細觀察,盡都是青壯男子,數量至少有上千名。
這些男子雖是壯年,可是,身上的衣衫卻很是破舊,絲毫起不到保暖的作用。故而,等待的同時,盡都不斷的跳動著。
「這是怎麼回事?」
老道皺了皺眉,顯然,沒有料到會有此種情況。
「會不會是太玄觀在招徒弟?」那小道童猜測道。
「不可能。」老道徑直搖頭,
「修行自小開始,這麼大年齡,根本不合適。」
「不是收徒弟,那就是要修建宮觀,總之不可能無緣無故找這麼多人吧?」
「修建宮觀需要工匠才行,你看這些人,哪裡有半點工匠的模樣,倒是像那些純賣力氣的苦工。再者說,眼下天氣寒冷,大地封凍,也不是做工的時間。」
說到這裡,老道下意識抬起手掌,五指快速掐動起來。然而,僅僅過去片刻,似是突然測算到了什麼,其神色驟然劇變。
「怎麼可能!」
「師父,師父,你怎麼了?」
小道童被老道突如其來的驚呼嚇了一跳,從小到大,師父向來沉穩,萬事不縈於心,從未如此大驚失色過。
「難不成是測算到了什麼異乎尋常之事?」
想到這裡,小道童連忙搖晃著師父的胳膊,想要將其喚醒。怎奈,老道似是陷入到測算的結果中不可自拔,根本沒有理會自家徒弟,
「怎麼會,怎麼會,茅山派這是要做什麼,為什麼要……」
老道口中喃喃自語,然而,說到一半,其忽然住口不言,轉而再次望向前方那將近一千餘名青壯男子,一雙眼睛,不由自主的通紅。
「劉混康啊劉混康,但願你能給貧道一個理由,否則,休怪貧道翻臉無情。」
「師父,你在說什麼?」小道童見得師父恢復平靜,不禁鬆了口氣,不過,心中仍是有些擔心,再次關切的詢問道。
「只是算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看著自家小徒弟眼中的關切,老道頗感欣慰,接著道,
「瑩兒別怕,師父自有主張。我們先進去,等到見了面一切自然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