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秦衍聽著傅長陵的聲音,輕輕喘息著,片刻後,他慢慢緩了過來,合上手裡的劍放到一旁,舒了口氣道「你怎麼在這?」

  傅長陵直起身子,看見秦衍坐起來,怕他不喜,便站起身來,候在一旁,笑了笑道「聽見師兄說夢話,便過來看看情況,剛好看見師兄踢被子,怕師兄著涼。」

  聽到「踢被子」,秦衍有了片刻僵硬,片刻後,他才道「無妨。做了個噩夢,你先去睡吧。」

  「噩夢麼」傅長陵打量著他,遲疑著道,「不知師兄夢到了什麼?」

  秦衍沒說話,靠在床上,似乎是有些疲憊。傅長陵接著道「方才我聽師兄一直在喚師父,是不是夢到師父有什麼不測。」

  「沒什麼。」秦衍聲音有些疲憊,「你先去睡吧,明天還要趕路。」

  傅長陵應了一聲,他轉身往外走去,走了幾步,他又忍不住回頭,就看見秦衍半躺在床上,閉著眼睛,月光冷如白霜,凝在他身上,讓他整個人顯出幾分獨行世間的孤寂來。

  傅長陵看著那個人,一瞬間就想起自己上一世,在他死後,睡在望月宮裡,一睜眼看見的那個影子。

  他忍不住又走了回來,站在秦衍身前。秦衍意識到他回來,有些茫然睜眼「怎麼又回來了?」

  「師兄,」他拿了個蒲團過來,跪坐在地上,認真道,「你和我說說你的噩夢,我聽一聽。」

  「這有什麼好說的!」

  「說出來,」傅長陵看著他,眼裡全是真摯,「一個人的心情,就有兩個人分擔了。」

  秦衍無言,他靜靜看著傅長陵,好久後,才慢慢道「你不必如此的。」

  「這無關情愛,」傅長陵知道他擔心什麼,果斷道,「今日就算是明彥,雲羽,或者謝師姐,我都會多問這麼一句。畢竟你我也是師兄弟,不是麼?」

  秦衍靜默,傅長陵靜靜等候著,似乎秦衍不說話,他就不會走。

  秦衍沒有讓他立刻離開,這給了傅長陵許多勇氣,他靜靜坐著,許久後,他終於聽到秦衍的聲音。

  「我夢見師父死了。」

  秦衍閉上眼睛,聲音低啞。

  傅長陵應了一聲,隨後聽秦衍道「最初我在一座橋上,我撐傘等著人。其實我也知道那人不回來了,但是去卻還是忍不住想等。」

  傅長陵抬起頭來,目光深沉,他忽然意識到,秦衍說的或許不是一個夢。

  他是前世回來的人,而秦衍也許會在夢中見到前世呢?

  他有些害怕,一時竟也不知道秦衍是知道這些好,還是不知道得好。他就靜靜注視著秦衍,聽秦衍繼續道「然後有傳音通知我,說師父出了事兒,讓我趕緊回去。我急急趕回去,那天下著大雨,天空黑蒙蒙的,在雨霧裡,什麼都看不清。」

  「我趕回了問月宮,問月宮外一個人都沒有。」

  秦衍停下聲音,有些哽咽,傅長陵沒有打擾他,只聽他道「我走進去,師父躺在床上,我想問他怎麼樣,但是到他床前,他的身體就碎了。」

  「然後好多人湧進來,說我是兇手?」

  傅長陵聽著他的話,心裡發沉。

  他覺得這大概率不是一個夢,但如果這不是一個夢,那對於上一世的秦衍來說,親眼看恩師死在面前,卻被誣陷為兇手無能為力,這樣的境遇,未免太過慘痛。

  傅長陵心揪起來,他忍不住問「後來呢?」

  「沒有了。」

  秦衍沙啞著聲道「就是一遍一遍,反覆看見師父死在我面前。我留不住,也沒辦法。」

  「你」傅長陵知道這問題問出來是無果,卻還是問了,「你報仇了嗎?」

  秦衍動作僵了僵,傅長陵垂著眼眸,不等秦衍回答,便接著道「或者看到兇手的模樣沒?」

  聽到這話,秦衍確定傅長陵並不是發現他重生之事,他放鬆了些許,搖頭道「沒有。」

  傅長陵點點頭,他抬眼看向秦衍,見秦衍神色平靜了許多,他猶豫了片刻,才道「師兄,這些事不會發生,都只是夢。」

  「我知道。」秦衍點點頭,「說出來,便是已不放在心上,你不必擔心。」

  傅長陵應了一聲,他見秦衍的確是神色好了許多,也放鬆了下來。

  凡事只要不憋著,說出來,那便好。

  秦衍看傅長陵沒說話,他心中那份惶恐不安,也在把所有事都說出來後一一沉靜。他看了看天色,隨後道「回去休息吧,我沒事了。」

  這一次傅長陵沒有推辭,他應聲起身,同秦衍告退。他轉過身回自己的房間,走到門口,他想了想,還是回了頭「師兄。」

  秦衍抬眼,看向站在門口的傅長陵,傅長陵抿緊了唇,慢慢道「你夢裡在輪迴橋等我,我是去了的。」

  秦衍詫異看著傅長陵,傅長陵勉強笑起來「你做那個夢,前半部分是真的,我當時去輪迴橋,但走到一半,我聽說父親出了事,就趕了回去。」

  「後來臨時之前,我聽說你去過那裡,我去了。」

  「我死在那裡,欠你不,上輩子的你的約定,」傅長陵笑容更盛,聲音卻帶了幾分啞意,「我用命還了的。」

  秦衍愣愣看著傅長陵,傅長陵本來要走,又突然想起來「不過,後面的事兒沒發生,師父後來活得挺好的,你放心。有你我守著,師父沒事。」

  秦衍的表情,從最初的詫異,逐漸恢復平靜,等到最後,他看著傅長陵,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是真是假,他心裡再清楚不過。

  只是傅長陵凡事都為他想著,哪怕是讓他擔憂都不願,卻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不敢看傅長陵,怕暴露自己早已揭穿他那份小心翼翼地遮掩的事實,只能低聲道「謝謝。」

  傅長陵笑了笑,他見秦衍神態好轉許多,輕聲說了句「好夢。」,便轉身走了出去。

  等回了他的房間,他躺在床上,睜眼不眠。

  「怎麼不睡呢?」

  前輩輕聲開口,傅長陵定定看著房頂,好久後,他慢慢道「前輩。」

  「嗯?」

  「我發現,我越了解秦衍,就覺得我和他越遠。」

  前輩沒說話,傅長陵閉上眼睛,笑起來,頗有些無奈道「你說,前世他得多恨我啊。」

  「如果我是他,」前輩聲音響起來,「我不會恨你。」

  「那麼,」傅長陵保持著笑容,啞了聲音,「我就得恨我自己了。」

  前輩似是被他難住,不再勸說,傅長陵閉著眼睛,也不知是睡了還是沒睡。

  一夜過去之後,傅長陵還在睡著,外面便傳來了交談聲,他朦朦朧朧醒過來,揉著眼睛到了門口,就看見上官明彥站在門口,正和秦衍說著話。

  「師姐已經閉關,讓我跟著大師兄,一路行去,也算曆練。況且沈兄畢竟已是化神修士,修煉要緊,路上雜物,還需人打理,如今雲師兄不在,我自然是得隨性的。」

  上官明彥嘀嘀咕咕說著,話里話外,無非都是求著秦衍帶他一起出門。

  秦衍一路聽著,皺著眉頭,許久後,只道「此行太過危險。」

  上官明彥頓了頓,傅長陵揉著眼睛,打著哈欠道「明彥,你也到處跑了許久,還是留著歇息吧。」

  上官明彥抿緊唇,好久後,他抬眼,鄭重看著秦衍道「師兄,雲師兄是我弄丟的,就算拼了命,我也得去。師兄若不讓明彥隨行,明彥也會自己去。」

  話說到這裡,到是不好拒絕了。秦衍和傅長陵對視了一眼,傅長陵見秦衍尚在猶豫,嘆了口氣道「算了算了,讓他去吧。別看他看上去溫溫和和的,倔得很。」

  傅長陵開了口,秦衍想了想,終於還是點了頭「好。」

  上官明彥聽了這話,舒了口氣,面露笑容道「我已準備好了,不知師兄打算什麼時候啟程?」

  「修凡。」

  秦衍轉頭看向傅長陵「你什麼時候打理好?」

  他語氣聽不出喜怒,但傅長陵立刻意識到,他要敢磨蹭,秦衍怕是馬上要大花伺候。

  被大花追逐的恐懼湧上心頭,他趕緊道「馬上。」

  說完,他衝進屋中,風一般打整好自己,收拾好了行李,便帶上行囊,站到秦衍身後道「師兄,好了。」

  秦衍點點頭,御劍而行。三人先去了問月宮,同江夜白辭行,江夜白沒見他們,讓守在門口的桑乾君轉交給他們一張封印圖。

  「宮主繪製這張封印陣法力竭,」桑乾君平靜道,「如今已經閉關休養,這封印圖給你們,你們先去吧。」

  秦衍聽見「閉關」二字,便有些失態,他拿過陣法圖,久久不動,片刻後,他遲疑著抬頭「我能不能見一見師父?」

  修士閉關,除非出關,根本沒有臨時見人的。說完這句後,秦衍也覺得自己提出的要求荒唐。他深吸了一口氣,行禮道「還望桑乾師叔照看師父。」

  「放心吧。」

  桑乾君應聲道「你們外行,鴻蒙天宮不會有事。」

  秦衍應了一聲,面上沉色不減半分。傅長陵在後面輕咳了一聲,隨後道「師叔,那弟子先告辭了。」

  「嗯。」桑乾君點頭道,「去吧。」

  傅長陵行了禮,悄悄拽了秦衍袖子,低聲道「師兄,走了。」

  秦衍被傅長陵一扯,也和桑乾君行了禮,隨後便帶著上官明彥一起,上了飛舟離開。

  按著傅長陵的記憶,一個月後,越夫人會在太平鎮出現刺殺他的繼母越思華,如果雲羽當真在越夫人手裡,那首先要找的就是越夫人。

  於是不必商量,他們的目標就是太平鎮。

  太平鎮屬于越氏和傅氏領地交界之處,屬於三不管地帶,因為人口稀少,連地圖上不存在。如果不是當年越思華死在那裡,怕是誰都不知道這世上竟有這麼一個地方。

  但哪怕當年越思華死在那,傅長陵也是沒有去過的,只隱約有個方向,便朝著那個方向找了過去。

  飛舟慢慢悠悠行了半個月,到了越傅交接的地方,這裡沒有詳細的輿圖,三人便只能下了飛舟,開始一個一個小鎮尋人慢慢問過去。

  但稀奇的是,幾乎沒有人知道這個太平鎮的存在,打聽將近十日,竟是一無所得。傅長陵只能貼了告示,重金尋找太平鎮的線索,然後一面四處尋覓,一面守株待兔。

  找了大概十日,三個人都幾乎放棄了的時候,一個女子找上門來。

  她來的時候是個雨夜,客棧里的人差不多都已經睡了,上官明彥和秦衍下棋,傅長陵去廚房端了三碗糖水,回來的時候,才上二樓,就看見一個女子立在秦衍門口。

  她穿著一身黑色的袍子,似乎是在遮掩自己的面容,從身段上看極其清瘦,應該是個年輕女子。

  傅長陵頓住步子,看著站在秦衍門口的女人愣了,對方抬起頭來,極快看了他一眼,隨後慌忙轉身離開。傅長陵忙叫住她「等一下是來領賞金的嗎?」

  傅長陵本只是試一試。

  畢竟大半夜一個女人站在秦衍門口,這事兒怎麼想都太詭異。秦衍也沒招惹過什麼桃花,思來想去,這女人若不是來拿錢的,只能是來索命的了。

  傅長陵這麼一喚,那女人就停住了步子,傅長陵趕忙招呼著道「姑娘,你要是不介意,不如進去說話?」

  傅長陵說完,又覺得不妥,他們三個大男人在屋子裡,半夜三更叫一個姑娘進屋,怎麼看都有點不太對,便連忙又道「要不大堂?」

  話沒說完,秦衍的房門就開了,秦衍站在門口,那女子愣愣看過去,秦衍盯著那女子,只道「方便進屋麼?」

  女子看了一眼四周,見周邊無人,咬牙點了點頭,隨後便走了進去。

  秦衍給了傅長陵一個眼神,傅長陵趕忙在秦衍關門之前衝進了屋子,端在手裡的糖水碗穩穩噹噹,朝著秦衍咧嘴一笑「師兄,喝糖水!」

  「給這位姑娘。」

  秦衍揚了揚下巴,隨後走到桌邊,同那女子道「請坐。」

  他抬手的時候,順便帶起一道暖風,烘乾了女子黑袍上被雨水浸潤那點潮濕。女子感覺周身一暖,愣了愣後,隨即低下頭來,低啞著聲道「勞煩仙師了。」

  「姑娘知道太平鎮在哪裡。」

  秦衍坐下後,傅長陵將糖水放在女子和秦衍兩人面前,秦衍沒有喝糖水的興致,盯著那女子,開門見山道「若姑娘能告知太平鎮所在,十個中品靈石,立刻奉上。」

  聽到這話,女子深吸了一口氣,她抬起手來,放下頭上的帽子,露出她清秀的面容。

  她生得很少瘦,似乎終日不見陽光,皮膚有種詭異的白。

  「奴家姓關,」她開口,音調有些沙啞,似乎是受了風寒一般,緩緩道,「是城東棺材鋪的女掌柜。十九年前,我的確去過太平鎮。」

  「十九年前?」

  上官明彥有些疑惑「之後沒去過了?」

  「之後,這地方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