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修) 我師父呢?……

  傅長陵沒說話,他呆呆看著秦衍。

  秦衍很少對他笑,記憶里他笑過的時刻,屈指可數,而對他傅長陵笑,更是近乎沒有。此刻他笑起來,笑容溫和又克制,似如朗月清風,端是君子風度。

  常人聽著這話,是該鬆一口氣的。

  無論過去是什麼樣,當得到當事人原諒那一刻,總該放下幾分。可傅長陵卻在聽到這話的片刻,覺得有種說不出的鈍痛在心上蔓延開來,他也不緊張了,就靜靜坐著,秦衍等他回復,等了片刻,沒聽得傅長陵出聲,便道:「若是沒有他事,我便去攬月宮了。」

  「你不會不在意的。」

  傅長陵突然出口,秦衍沒想到他竟是說了這一句,不由得有了些許詫異,傅長陵抬起頭來,靜靜看著他,認真道:「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不能說這聲不在意。如果你根本沒經歷,不了解,你就不是那個人。你沒承受過那個人的痛苦,也沒經歷過那個人的絕望,你不能,也沒有資格,替他說那句不在意。」

  傅長陵說著,聲音裡帶了幾分顫:「你不知道他多在意,他不會放下,如果你知道他經歷了什麼,那你也放不下。」

  傅長陵說著,自己也有些茫然,他自個兒都辨別不清,他說的放不下,放不下的是什麼。

  他只知道,面對著這個陌生的、平靜的秦衍,他竟然覺得,比面對著當年用劍指著他,試圖殺了他的那個歲晏魔君,都讓他來得惶恐。

  這種惶恐讓他不自覺繃緊了身子,捏著床單的手微微顫抖,秦衍看著他,他察覺到此刻的傅長陵仿佛是一根繃緊的弦,如果他再繼續說下去,這根弦或許會就此斷掉。於是他沉默著,遲疑了片刻後,他才道:「或許吧。」

  「畢竟,」他慢慢道,「你說的那個人,也不是我。」

  秦衍這麼一提醒,傅長陵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勉強笑起來,想遮掩自己方才那些胡言亂語:「我想起些其他事,亂了思緒,師兄勿怪。」

  「無妨。」

  傅長陵不敢再想其他,他掀了被子,起身道:「師父今晚要開璇璣密境?」

  「嗯。」

  「那我也去吧。」傅長陵站起身穿衣服,「陣法是我弄來的,我最清楚。」

  秦衍遲疑片刻,點頭道:「好。」

  傅長陵穿了衣服,他還有些虛弱,走路的腳步略顯虛浮,但秦衍也並沒有讓他去休息,他們兩人走到月拱門前,傅長陵正要御劍,就聽秦衍道:「我帶你吧。」

  傅長陵愣了愣,便見秦衍並指一划,枕雪劍便躍了出來,停在兩人腳下,擴大了一圈,而後秦衍回頭,將白玉劍劍鞘探出來半截,遞給傅長陵。

  傅長陵看得那半截白玉劍鞘,不由得笑了,他伸手握住那半截劍鞘,熟悉的觸感便涌了上來。

  他跟著秦衍一起站到枕雪劍上,秦衍似乎是照顧著他剛醒不適,飛得緩慢,傅長陵看著前方人的背影,方才酸澀的心又放平緩下來。

  月光灑落在前方人身上,如銀雪披身,流光盈溢,只是看著這背影,傅長陵就有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湧上來。

  他忽然覺得方才自己有些許可笑,其實他來這裡,便已經與前世沒了多大的瓜葛。前世他和的秦衍的關係,絕對算不上善終,無論是傅家還是江夜白,都是他們兩之間邁不去的坎,重活這一輩子,他要做的,就是珍惜現在。

  他不必糾結過往,也不必糾結秦衍一句偶然的放下不放下。

  若是喜歡一個人,上一世喜歡,這一世再見,也會喜歡。就像如今的秦衍,哪怕這一世他們只是初初相逢,他這麼靜靜看著這人背影,見他君子姿態,他也會覺得,有沒有上一世,他都會把這人放進眼裡。

  那秦衍也是如此啊。

  上一世他喜歡了傅長陵。

  傅長陵忍不住抿了唇,看前方人的背影突然有了些不好意思,悄悄把目光挪開,又忍不住挪回去。

  他也不知道哪裡來的信心,就覺得,這一世的秦衍,也會這麼喜歡傅長陵。

  想到這件事的一瞬間,傅長陵忍不住開口:「師兄師兄。」

  「嗯?」

  「你什麼時候知道沈修凡是我的?」

  「文試便有懷疑,靈山遇見你後,便確定了。」

  秦衍倒也沒遮掩,傅長陵有些奇怪:「你怎麼懷疑是我的?」

  秦衍聽到他問,頗有些嫌棄看了他一眼,直接道:「品味。」

  「這麼了解我?」

  傅長陵往前了一小步,他試探著拉上秦衍的衣袖,湊上前道:「師兄,你既然這麼早就知道是我了,怎麼還讓我進鴻蒙天宮啊?」

  「我不讓你進,你就不想其他辦法?」

  「那肯定要想。」傅長陵老老實實道,「我就算為了月華草也得來啊。不過,師兄,」傅長陵亮著眼睛瞧他,「你放我進來,是不是因為我在靈山救你,把你感動了?」

  秦衍無言,似是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傅長陵笑容更盛:「你在金光寺面前沒把我供出來,是不是也是心裡有那麼一點點,」傅長陵大拇指掐了食指,比劃著名道,「一點點心疼我?」

  「傅長陵,」秦衍終於開口,「你別多想。」

  「我不多想,」傅長陵擺著手,抿唇低笑,「師兄你放心,我知道你是害羞的人,我真沒多想。」

  秦衍冷眼掃他一眼,皺眉開口:「我不供你,有我的考量,你別想太多。」

  「我明白,」傅長陵點著頭,「這就是你作為師兄對於師弟的責任,你對誰都這麼好的,你放心,我沒想多。」

  他話說到這份上,秦衍明知他是敷衍,卻也不知怎麼勸阻,猶豫半晌,終於只是硬邦邦道:「隨你。」

  「師兄,你別這麼嚴肅嘛,」傅長陵逗著他,「我們都是師兄弟了,你對我多笑笑。你笑起來多好看啊……」

  秦衍冷著臉沒說話,抽了袖子一甩,就直接給傅長陵拍到到了問月宮的地面上。

  傅長陵整個人直直砸進土裡,驚到了問月宮所有人,秦衍收了劍,從半空施施然落了下來,此時問月宮人來人往,明顯十分忙碌,謝玉清帶著另外幾位親傳弟子守在門口,見秦衍和傅長陵,她眼裡帶了幾分詫異,將目光落到傅長陵身上,疑惑道:「沈師弟這是……」

  「起來。」

  秦衍踹了傅長陵一腳,傅長陵立刻撐著自己起身,帶著泥土的臉上露出一個朝氣滿滿的笑容,朝著謝玉清道:「師姐,晚上好。我剛才把師兄惹生氣了,您別奇怪。」

  謝玉清點了點頭,轉頭看向秦衍。秦衍走上前去,朝著謝玉清行禮,傅長陵自己站了起來,拍開了自己身上的泥土。

  「此刻可方便進去?」

  秦衍和謝玉清打完招呼後,看向屋裡,直接開口詢問。謝玉清搖了搖頭:「宮主已經領著眾長老、掌門、家主在裡面開啟璇璣密境了,讓我們在外鎮守。」

  秦衍點了點頭,他對江夜白是極為放心的。

  「那我一起吧。」

  秦衍說完之後,便同謝玉清一起站在門口。傅長陵聽他們一問一答,轉頭打量著四周。

  問月宮上一世他是來過的,後來一比一重修過,但是那個問月宮和如今的問月宮差別卻很大。他記得問月宮常年冰雪,冰冰冷冷的一片,可如今的問月宮,卻是草木鬱鬱蔥蔥,庭院裡錯落有致種著花草,明顯是有人精心打理過。

  傅長陵看著這些花草,抬頭同秦衍道:「師兄,我去逛逛園子。」

  秦衍抬眼看他,傅長陵給了他一個眼神,秦衍便道:「去吧。」

  傅長陵笑了笑,便慢慢悠悠往後院走去。

  問月宮此刻已經被布下結界,雲澤大能齊聚於此,他不敢太直接去窺探,便借著賞花的模樣,圍著後院閒逛。

  傅長陵走開後,謝玉清抱著劍,淡道:「聽說今天你遇到了魔修,救下了雲羽明彥,還有沈修凡。」

  「嗯。」

  「雲羽明彥沒什麼事,是被人用手刀劈暈的。你那師弟好像被盯上了,你注意些。」

  「好。」

  秦衍點頭,謝玉清沉默片刻,突然道:「你好像還挺喜歡他。」

  秦衍動作頓了頓,他抬頭看向謝玉清,皺起眉頭:「何出此言?」

  「你對其他人,沒這麼上心。」

  謝玉清說得直接,秦衍無奈低笑:「倒讓你看出來了。」

  「認識你很多年了。」

  謝玉清抱著劍,看著不遠處的花草:「本來以為還算了解你,如今卻突然看不明白了。」

  「哦?」

  「我期初以為你不喜歡沈修凡。」謝玉清轉頭看他,一雙清明的眼注視著他,仿佛能看透一切,「為什麼突然改了主意?」

  「只是突然覺得,」秦衍垂下眼眸,「逃避並非解決之道。有些事,有他在會更好,我不該感情用事。」

  「你似乎經歷了許多。」

  「的確。」秦衍聲線放低:「在外有了些際遇。」

  「為何要幫傅長陵遮掩?」

  謝玉清難得話多,秦衍有些意外。這位師姐同他一般修無情道,卻比他更早入寡情境界,她很少與人這樣攀談,在他記憶中,他與謝玉清說話幾乎沒有聊過這樣的私事。

  可謝玉清問起,他也沒有遮掩,直接道:「他有些身份,不宜為他人所知。」

  「他是你朋友?」

  「他是個無辜之人。」

  謝玉清聽到這裡,大致也已明白,秦衍這個人,哪怕是素不相干的人,他也會維護一份公正。謝玉清點了點頭,猶豫著,似乎是要說什麼,秦衍見她欲言又止,主動道:「師姐今日,為何問阿衍這樣多?」

  謝玉清抿了抿唇,這話她說得艱難,然而她憋了又憋,才終於說出口:「你若有什麼難處,可同我說。」

  秦衍聽到這話,露出幾分詫異,謝玉清抱著劍,轉過身去,僵硬著聲:「我畢竟是你師姐。」

  秦衍沒說話,他看著面前的庭院,一瞬間想起的,是上一世鴻蒙天宮那一場熊熊烈火,以及弟子出殯那一日,漫天白花。

  他看著面前身形高挑、面容清冷的女子,垂下眼眸,好久後,低啞出聲:「師姐不必擔心,我並未有何難處。只是在外遊歷後,心境有所變化。以前阿衍沒好好關注周邊人,現在想多照看照看,多為師父打理打理庭院,讓他別老喝酒,多給師弟師妹上上課,帶他們出去歷練。還有,」秦衍抬起頭來,看向謝玉清,他面上依舊清冷,眼裡卻柔軟了許多,「多陪師姐練練劍,免得師姐無聊。」

  得了這話,謝玉清動作有了些僵硬,他沒看秦衍,只道:「話多了許多。」

  秦衍知她彆扭,便沒有多說什麼。

  兩人說著話時,傅長陵遊走到後院,他一面觀察著地形,一面按著記憶走到了最合適看到正室的一個位置。到了那地方之後,他左右看了一圈,見周邊人少,他縱身一躍,便上了一顆大樹。從這大樹上,他可以看到裡面的場景,屋內七位鴻蒙天宮長老圍成了一圈,半空中懸著一個小球,這小球正是璇璣密境。

  小球在空中緩緩旋轉,散發著微弱的光芒,正下方是一個特殊的陣法,和小球的光芒連結起來,像水一樣緩慢流淌。

  傅長陵一想就明白,如今璇璣密境幾乎已經是半殘的狀態,隨時可能坍塌,如今要進入璇璣密境,必須依靠外界的力量,撐住璇璣密境內部狀況。

  傅長陵觀察著璇璣密境靈力波動,期初還算平緩,但沒了多久,小球就開始震動起來,應該是裡面發生了什麼鬥爭,七個長老立刻變化了手中結印,讓小球安定下來。

  傅長陵掃過這七位長老,觀察著七個長老的表情,所有人都是表情凝重,額頭上冷汗涔涔。

  只是其中一位,冷汗遠比其他人要冒的多些,便是道宗長老,玉瓊真君。

  傅長陵臉色微冷。

  上一世,業獄氣脈打開之後,有許多雲澤修士在魔修引誘之下墮魔,這位玉瓊真君,當年就是其一。

  所以,這位玉瓊真君到底是在後來業獄氣脈打開後和魔修勾結,還是如今,他本就是魔修的臥底?

  傅長陵說不清楚,他觀察著玉瓊真君的姿態,七位長老一起為璇璣密境護法,按理說大家所使用的靈力應當差不多,可這位玉瓊真君靈力流失,明顯要比其他人快。

  他皺了皺眉頭,眼見璇璣密境越轉越快,這是密境之中發生了極大的變故,打鬥太過所致,他縱然不知是什麼變故,但也知道,此刻要讓裡面的修士儘量退出來,而裡面的修士到底是受什麼阻攔退不出來?

  傅長陵猶豫了片刻,翻手捻訣,抬手往玉瓊真君方向一彈,玉瓊真君被他一擾,當即被震翻了開去,也就是那一瞬間,璇璣密境傳來一陣巨大的靈力波動,所有人都被震開,三宗掌門和四家家主一齊被密境彈了出來,跌在地面上,嘔出血來。而傅長陵趁亂化作一道華光,直接進了璇璣密境之中。

  他一進入璇璣密境,便見裡面已是天崩地裂,不斷有巨石從天上砸落而下,地面劇烈晃動著,將他曾經住過的小鎮撕裂開來,根本沒有人落足之地。

  傅長陵御劍朝著封印的位置急急行去,老遠就看到一陣華光沖天而起,傅長陵湊近來看,便見江夜白一人站在陣法中間,他的劍插在封印之上,劍下一個陣法慢慢往封印沉下去。如野獸一樣的聲音從封印下傳過來,不斷有手掌突破結界衝上來,試圖干擾著江夜白。

  周邊幾百人將他團團圍住,江夜白身邊結界搖搖欲墜,他明顯是受了傷,那些人似乎隨時就要破開結界衝過去,將江夜白啃食乾淨。

  傅長陵見得這樣場景,二話不說,一面從瓶中拿出了丹藥,一面將手中聚靈塔往前一送,整個璇璣密境的靈氣都往著聚靈塔涌了上來,傅長陵一面小心翼翼控制著靈氣輸送,一面將金扇合上抵在唇邊,口中嗡念有聲,金色的符文朝著江夜白呼嘯而去,貼在江夜白周身結界之上,江夜白斜昵了傅長陵一眼,見得來人是誰,他大聲開口:「護法!」

  無需他說,傅長陵早已做好準備,他御劍停在搬空,金扇極快往手上一划,血珠從他掌心滾落而出,傅長陵捏起拳頭,金扇抵在唇邊,開始嗡念有詞。

  血液落下來,在半空形成一個陣法,下方的人似乎意識到什麼,紛紛朝著傅長陵衝去,傅長陵陣法成型極快,在這些人衝上來那一瞬間,他腳下的血陣瞬間擴大,朝著下方直直砸了下去!

  江夜白閉上眼睛,手中長劍往下一壓,靈氣朝著他的方向涌灌而去,他的劍一寸一寸封進陣法之內。

  周邊狂風獵獵,傅長陵站在高空,只覺天裂得越發嚴重,他看不清那靈氣漩渦之中的江夜白,只覺飛沙走石,火光從四處升騰起來。

  傅長陵往上看了一眼。

  璇璣密境快塌了。

  七宗掌門都被璇璣密境震了出來,這樣大的動靜自然驚動了外面。

  秦衍和謝玉清對視一眼,謝玉清走上前去,恭敬道:「各位前輩,可需要幫忙?」

  「先不必。」

  玉瓊真君急切開口,聽得這聲音,秦衍毫不猶豫,極快出劍,直接劈開了大門,而後同所有人一起將目光落在轉得飛快的璇璣密境上,他一眼掃過屋裡人,臉色瞬間大變,一貫平穩的語調都忍不住為之提高:「我師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