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大道難成,願得玉成

  聽到秦衍的腳步聲,傅長陵嚇得趕緊閉上了眼睛。

  他打定主意了,要是秦衍把他扔出去,他就……他就在外面打地鋪。

  但他更多的想法還是,他安安靜靜地睡在這裡,這個攬月宮這麼大,秦衍說不定也不會發現他呢?

  這麼想,傅長陵心裡就踏實了許多,他聽著腳步聲走近,對方的腳步聲有些奇怪,不像平日秦衍的腳步聲,聽上去極為不穩,傅長陵仔細辨別了片刻,心裡頓時有些擔憂起來。他忙起了身,躡手躡腳走了出去,躲在一個巨大的花架後面,悄悄看著進來的人。

  來的是秦衍,但是他看上去和平日有些不大一樣,他面色泛紅,扶在一旁的柱子邊上,似乎有些疲憊。有一股酒味從他邊上瀰漫開來,傅長陵瞧了片刻,便立刻明白,這人是去喝酒了。

  傅長陵對此到沒有什麼太大的詫異,當年他試圖刺殺秦衍的時候,曾經在暗處觀察過他一年,這個人喜歡喝酒,尤其是在無人處悄悄喝,這倒是真的。不過他每次喝酒都很謹慎,每次一壺,不多不少,到很少喝成這樣子。

  秦衍站著歇了一會兒,又往前走去,傅長陵緊張看著,眼見著秦衍一個踉蹌往前撲去,他身體比腦子快,貓著腰就沖了出去,一把扶住了秦衍。

  秦衍被人扶住,他慢慢抬起眼來,一貫清明的眼盯著傅長陵,傅長陵扶著他,頗有些緊張,他心跳得飛快,就怕秦衍抬手就是一巴掌給他抽出去。但他還是撐住自己,咽了咽口水道:「師兄……」

  「是你啊。」

  秦衍精準的認出了他,傅長陵不太確定秦衍的態度,哪怕好像已經辨認出他是誰,還是有些緊張,秦衍靜靜看著他,似乎在辨認什麼,片刻後,他忽地推開他,自己往前走了過去。傅長陵見他沒動手,心放下來大半,趕緊追上他,扶著他往床上走過去,一面扶一面道:「師兄你這是去哪兒了,怎麼醉成這樣?你喝酒前吃了東西嗎,你這樣是喝了多少啊?」

  秦衍一句話都沒答他,傅長陵給他扶到床上,秦衍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緊皺著眉頭。

  傅長陵觀察著他的神色,便知他是難受了,他給他脫了鞋,蓋上被子,又去倒了熱水,細細替他擦了臉,一面擦一面道:「你喝完吐過沒?沒吐過很難受的。」

  說著,他湊上去聞了聞,辨認出酒來,不由得笑道:「神仙醉也敢這麼瞎喝,你倒是膽子大得很。」

  秦衍似乎是不想理他,翻過身去,想要對著牆。傅長陵見他這樣孩子氣的動作,不由得笑了,他低頭給他擦著手指,不知道為什麼,察覺此刻他不管說什麼秦衍都不聽之後,膽子倒大起來,溫和道:「你是自個兒去喝的嗎?喝這麼多做什麼?你也該是自己去,畢竟你這人喝酒一貫都是自己喝悶酒,這樣喝酒不好,以後你想喝來找我,我陪你,這樣喝酒不傷身。」

  「師父……」

  秦衍低語出聲來,傅長陵愣了愣,隨後就聽秦衍低啞道:「師父,你沒和我喝酒,好久了。」

  傅長陵聽到這話,勉強笑起來,他低頭擦乾淨他的指縫,笑著道:「原來你是同你師父學的喝酒的啊,我說你這人,看上去正兒八經的,怎麼酒量這麼好。」

  「師父……」秦衍蜷縮起來,低啞出聲,「對不起……我……我該對你好些的……對不起……」

  傅長陵動作停下了。

  他突然發現,其實自己也沒想像里那麼大方,面對一個心裡沒有他的秦衍,一個念著別人的秦衍,他好像的確,有那麼些無所適從。

  他給秦衍擦乾淨手,替他蓋好被子,低聲道:「我去給你住醒酒湯,你先好好睡。」

  秦衍沒有回應他,傅長陵站起身來,在攬月宮四處轉著,終於找到了廚房,他生了火,加了水,從靈囊里翻出了醒酒丸,扔進水裡,他看著醒酒丸的顏色慢慢在水裡暈染開,感覺有種無聲的情緒,和這醒酒丸一樣,慢慢散開,發酵,悄無聲息中,就蔓延了所有。

  他把醒酒湯煮好,端著回去,他用兩個碗將醒酒湯反覆倒來倒去,輕輕試過溫度,直到一個合適的溫度後,他才端到秦衍邊上,他扶著秦衍起來,給秦衍餵了醒酒湯,秦衍偶爾睜眼看他,又閉上眼去。等餵完醒酒湯後,傅長陵給他蓋上被子,他轉過頭去,看見月上中天,月光從月宮門外傾斜而下,靜謐如水。傅長陵突然有些不想離開,上一世,他曾在這個屋子裡睡過很多晚,那時候,這個屋子是他重建的鴻蒙天宮,這裡也沒有了那個人。而今夜不一樣。

  秦衍活著,他還好好的,在他身邊呆著。

  傅長陵走到月拱門邊,他坐了下來,靠著月拱門,而後他便察覺旁邊的地板有些不一樣,他盯著那地板的縫隙,伸手去敲了敲,便察覺裡面似乎是空的,他頓時有些好奇起來,伸手將地板扣起來,便發現下面被人為鑿了一個小洞,裡面放著幾壇酒,傅長陵一看便笑起來,知道這是秦衍偷藏在這攬月宮裡的。

  「既然被我發現了,見者有份。」

  傅長陵將酒從地板里拿出來,重新蓋上了蓋子,打開了酒塞,聞了聞味道。

  神仙醉。

  這是很烈的酒,一般剛喝酒的人,不太會喝這個。

  他發現,秦衍這個人啊,性子當真是一直很烈,劍法烈,性格烈,就連喝的酒,也要喝勁兒最大的那種。

  他嘆息了一聲,覺得自個兒真的是作孽,這樣一個人,喜歡起來不容易,被喜歡也不容易,可人又如蛾,偏生就是這樣無聲的濃烈,最為動人。

  傅長陵靠著月拱門,將酒灌入喉中,他看一眼不遠處躺著的秦衍,又轉頭看了一眼外面的雲月。

  他忍不住想起很多年前,他第一次同秦衍喝酒。

  那是傅家滅門之後不久,鴻蒙天宮被魔修攻占,他奉命馳援鴻蒙天宮,卻在折迴路上反遭伏擊。

  秦衍追殺他追殺了足足一月,那一個月,他東躲西藏,有一天他偽裝成了一個乞丐坐在酒館門口,剛好遇見秦衍,他來不及逃,就乾脆坐在原地,偽裝成普通乞丐。

  秦衍提著劍過來,他沒注意到他,徑直走進了酒館。

  當天小雨,行人來來往往,秦衍就坐在酒館外最外側欄杆旁的桌子,和傅長陵就隔著一道欄杆。

  傅長陵不敢動,他靜靜看著長檐外面淅淅瀝瀝的雨,秦衍叫了一壇酒,什麼都沒說,自己給自己倒了酒。

  傅長陵聽著雨聲,倒酒聲,過了好久後,裡面人突然用劍挑了一杯酒,遞到他面前。

  「天寒雨重,」秦衍聲音帶了幾分沙啞,「喝杯酒吧。」

  傅長陵微微一愣,他不知道秦衍是不是認出了他,那時候如果拒絕,太過惹眼,他只能接了酒,低聲道謝。

  兩人默不作聲喝完這一杯酒,傅長陵偷偷看他。

  那天的秦衍看上去和平時有幾分不同,他雖然依舊安靜、冷漠,可是坐在那裡時,卻有了幾分說不出的寂寥和悲傷。

  他喝了一壺半,沒有多,喝完之後,他站起身來,低聲道:「桌上還剩半壺,謝你今日在此。」

  傅長陵不知道他是不是和自己說,他沒敢回話,就看秦衍站起身來,自己一個人,提劍撐傘,走進了雨里。

  他背影融在雨霧之中,似如山水墨畫,暈染在人眼裡。傅長陵轉過頭去,便見桌上那一壺酒罈,他站起身,握住酒壺,搖了搖,發現裡面的確還剩半壺。

  秦衍出門不久,漫天白花從天而降,傅長陵抬起頭來,聽見鈴鐺之聲從遠處傳來,混雜著鐘聲,童子清唱的歌聲,和著這漫天白花,讓整個世界都在這一刻,被一種無聲的悲哀所籠罩。

  家家戶戶走出來,遙望向歌聲傳來的方向,在場修士無不起身而立,雙手中指半折想對,其餘各指相抵,而後低下頭來,跟隨著這獨屬於雲澤的哀樂,悼念著死去的人。

  鴻蒙天宮謝玉清以身殉道,留下的那場大火,燒了足足一個月,鴻蒙天宮除了少數活下來的倖存者,其他人都在大火里燒得什麼都沒剩下,大火盡後,鴻蒙天宮弟子只能建衣冠冢,在那一日上山下葬。

  傅長陵直到聽到那歌聲,才知道那是鴻蒙天宮眾多弟子出殯之日。

  於是他舉著杯,轉過頭去,看著秦衍撐傘走遠,在所有人低頭默哀之時,他一個人逆著人群而去,明明算是無禮的舉動,可不知道為什麼,傅長陵卻在那一刻,體會出了幾分心疼。

  傅長陵喝了口酒,轉過頭去,他看著天上的月亮,心裡有些發悶。

  他這些時日,有時候會想,自己對秦衍的感情,到底起於什麼時候。拋開晏明,他在後面那三十年,把這個人,是怎麼種在心裡。

  可他如今一想就發現,他與秦衍,有太多次這樣細碎的交集,每次回頭一看,就滿滿是這個人的影子。

  只是當年想那人是一個想法,如今再想,又是另一個想法。

  比如當年他想,秦衍為什麼在鴻蒙天宮出殯之日自己獨飲那一壺酒,他猜想是因著,哪怕秦衍是魔頭,或許也還有幾分良知,也會傷心。

  可如今想來,他卻覺得不太確定了。

  如果業獄本身就不是秦衍開的,那麼江夜白又是秦衍殺的嗎?鴻蒙天宮又是秦衍出賣的嗎?

  以晏明當年所表露的對師父的態度,以及如今秦衍這樣醉了都還要念著江夜白的模樣,他真的會殺江夜白嗎?

  傅長陵閉上眼睛,他細細梳理著。

  昨夜在後山,秦衍對那些人說,三個月前,他們將派去刺殺青崆派靈虛長老,鴻蒙天宮刺殺一派長老,這絕對是密令,不能讓任何人知曉。

  璇璣密境是在鴻蒙天宮後山開的。

  當年在璇璣密境裡,晏明告訴他,自己是在執行師門任務時誤入璇璣密境,而他們相遇後,晏明從不告知自己的真實身份。

  這樣串聯起來,上一世,秦衍所發生的事情,極有可能就是在三個月前,他被派出刺殺靈虛長老,這是師門秘密任務,他不能在任何時候暴露身份。而後他在執行任務之後,回到鴻蒙天宮,不知道什麼原因,誤入靈山禁地,然後進入了璇璣密境,在璇璣密境遇到他。

  因為還在執行師門任務,以秦衍謹慎的性格,沒摸清他底細之前,選擇了化名。然後在璇璣密境中,秦衍和他有了感情,這種感情是什麼他不知曉,但他確定一件事,那就是在最後他們出密境時,他以金丹碎裂作為代價救出了他們兩個人,這一件事,讓秦衍對他充滿愧疚。

  秦衍為此去金光寺受入骨釘,一年之後,秦衍從金光寺下來,便去給他取了往生花,將往生花交給他。他或許是受了重傷,所以在第二年君子台論戰,秦衍沒來。

  而後他給秦衍寫了挑戰書,與他約戰輪迴橋,可在他趕往之前,魔修突然刺殺傅玉殊,於是他沒去。

  秦衍在輪迴橋等了他七天。

  七天後,秦衍回到鴻蒙天宮,而後江夜白身死,秦衍被認定是兇手,被仙界緝捕。

  江夜白一代渡劫大能死於弟子之手,聽聞其原因是,當時江夜白本就要突破晉階,秦衍趁機下手。

  想到這件事的那一刻,傅長陵突然愣了。

  他握著酒壺,手微微顫抖,他喝了一口酒,想讓自己不要那麼害怕。

  他曾經想過,如果秦衍真的愛他,或者真的愛過他,為什麼從不告訴他?

  那麼多年,那麼漫長的時光,為什麼秦衍沒有一絲一毫的表露,哪怕秦衍或許在做什麼其他的謀算,可是喜歡這件事,為什麼也沒有半點流露?

  可在這一刻,他卻覺得,自己仿佛是窺探到了某種答案。

  如果江夜白不是秦衍殺的,那也就是說,在江夜白晉階的時候,秦衍選擇了來輪迴橋等他。

  然後江夜白死了。

  傅長陵的手微微顫抖,他不知道為什麼,就突然想到,如果他是秦衍。

  如果他因為自己少年那一點情竇初開,忽視了陪伴了自己十幾年的人,沒有察覺他需要幫助,沒有察覺他那一刻的軟弱,懷著滿腔歡喜,去輪迴橋等一個人。

  然而那個人沒有來,不僅沒有來,等回去之後,還得到最珍視自己的那個人的死訊,那人死得不明不白,而自己卻成為了替罪羔羊。

  那麼,無論對方有沒有錯,這份感情,都是罪過。

  傅長陵在漫長的三十年裡,不敢承認自己對一個殺害自己家人的殺人兇手有情。如果江夜白是死於秦衍的疏忽,秦衍又怎麼能承認,自己對傅長陵的感情?

  這份感情毀了秦衍,也毀了他深愛的人。

  這份感情是罪孽,是他人生的枷鎖,他每每想起,或許都覺得噁心。

  當年不曾開口,至死不曾說出,或許就是在最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決定,要將這一份感情,長長久久的埋葬。從沒想過要開始,也從沒想過要結局。哪怕有一天他傅長陵知道了,接受了,他也會果斷拒絕。

  或許,在江夜白死那一刻,他們的感情就已經寫下了結尾。

  傅長陵想著這些,他將最後一口酒喝完,低笑了一聲:「荒唐。」

  他撐著自己,踉蹌著起身。

  一切都是他的猜測,這世上不會這麼巧,他的推測,也許都是錯的呢?

  那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了,他永遠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也不需要因為這些無法判定真假的事情而難過悲傷。

  傅長陵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情緒慢慢平緩下來,他走到秦衍身邊,低頭看著他。

  秦衍喝了醒酒湯,明顯舒服了很多,他背對著他,蜷縮著身子睡著,像一個孩子。

  傅長陵彎腰給他掖好被子,而後他就靜靜看著他,好久後,他才沙啞道:「都過去了。」

  話音出口,他忍不住笑了。

  他發現,自己終究還是說服不了自己。

  可當他離秦衍近一點,他就覺得心裡舒服了很多,秦衍在他身邊這件事,就讓他平靜下來,他蹲下身來,將頭靠在秦衍床邊,小聲道:「其實這樣也好,我知道你受過多少苦,你熬過多少罪,我知道得越多,就越能護著你。」

  「你放心,」他忍不住笑了,「這輩子,你師父會好好的,他不會死了,你也不用再一個人喝酒了。」

  傅長陵說完,他靠在秦衍身邊,秦衍身上若有似無的香味飄散過來,讓他覺得很安心。

  他覺得有些困了,自個兒也不敢睡在這裡,便撐著自己起來,悄悄回了自己房間。

  等他走了,秦衍慢慢睜開眼睛。

  他看著勉強純白色的牆壁,好久後,又閉上眼睛,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傅長陵回了自己房間,他看著屋頂,好久後,他閉上眼。

  「就今晚。」

  他告訴自己,所有情緒,都只有這一晚,等明天起來,他得是這一世的傅長陵。

  人不能在情緒下毀了自己。

  這是他在這漫長的四十年裡,學會的最重要的事情。

  傅長陵在後半夜才慢慢睡去,等第二日清晨,他被雲羽吵醒:「沈修凡!沈修凡你快醒醒啊!」

  「哎呀,」傅長陵迷迷糊糊睜開眼,他見得是雲羽,有些痛苦道,「雲師兄,你這是做什麼呀?」

  「我做什麼?」

  雲羽滿臉震驚:「你不看看什麼時候了?今天拜師大典你是睡死了嗎?!」

  傅長陵聽到這話,轉頭看了一眼外面還沒冒出頭的太陽:「雲師兄,鴻蒙天宮的拜師大典,都這麼早的嗎?師父,」他喘了口氣,「起了嗎?」

  「宮主起沒起不重要,」雲羽拖著傅長陵從床上下來,「你得去候著了。快。」

  說著,雲羽就把傅長陵按在了桌邊,將鴻蒙天宮的宮服放在桌子上,囑咐道:「我現在去看師兄,你趕緊梳洗好,今天你要敢丟師兄的面子,我就削死你!」

  雲羽氣勢洶洶說完,傅長陵嘆了口氣。

  他覺得雲羽這小子,把欺軟怕硬這事兒真是做到了極致,當初在上官家叫他傅公子的時候,還是個小可愛,現在看看他,凶什麼樣子?

  傅長陵撿起鴻蒙天宮的宮服,這寡淡的顏色與他的審美完全背道而馳,但想想這衣服和秦衍的衣服一樣,他就忍不住高興起來,覺得也沒那麼難看了。

  他趕緊起身梳洗,給自己束髮換衣,他的衣服和秦衍一樣是繡白鶴,傅長陵猜想白鶴應該是長月峰的標誌,蘭草是明桑峰的標誌,所以他和秦衍的衣服繡的是白鶴,雲羽繡的是蘭草。

  傅長陵一想到自己和秦衍的衣服是最相似的,身份也比雲羽親近些,頓時心情大好。他換好衣服,走出門去,在門口等了一會兒,就見雲羽先走了出來,他同傅長陵打了招呼,隨後道:「大師兄說他等師父一起過去,我們先走吧。」

  傅長陵點頭。

  「哦,還有,」雲羽接著道,「師兄說,讓你把你那些垃圾扔出攬月宮,不然今天他回來替你扔。」

  「這,這是不是有點不講情理啊?」傅長陵一聽,便著急了,「就算要趕我,也得等我自個兒把住所建起來啊。」

  「這你可別和我說,」雲羽擺擺手,御劍起身,「自個兒和大師兄說去,你看看他會不會馬上幫你扔。」

  傅長陵聽著這話,御劍追上雲羽,著急道:「雲羽師兄,我知道你人好,你幫我想想辦法啊。」

  「別想了,我還想賴在攬月宮呢。」

  雲羽翻了個白眼,傅長陵想了想,隨後高興出聲:「你說我給師兄送點禮行不行?」

  「送禮?」雲羽有些奇怪,「送什麼禮?」

  「比如送幾壇酒什麼的,師兄高興了,說不定就讓我住下了呢?」

  「送東西可以,」雲羽慢悠悠道,「但酒就別送了,師兄不怎么喝酒。」

  這話把傅長陵說愣了。

  「師兄不喝酒?」

  「不僅不喝,還禁呢。」雲羽回頭警告傅長陵,「江宮主愛喝酒,每次師兄過去他那兒都要沒收酒。你也是,在長月峰上喝酒,小心被跟著你那些家具一起被扔出來。」

  兩人說著話,便到了鴻蒙天宮的正殿,各峰執事弟子都已經帶著各峰的人站在了外面,烏泱泱站滿了整個廣場。

  雲羽帶著傅長陵擠到前排去,同傅長陵道:「你就在這兒站著,我得去指揮了。」

  說著,雲羽便跑開去,帶著雲陽開始指揮所有人站好。

  傅長陵和上官明彥站在一起,傅長陵看了一眼雲羽,不由得感慨道:「雲羽師兄真是多才多藝,什麼都能幹。」

  「有人修仙問道,」上官明彥笑起來,「自然就有人做這些事兒了。」

  「那你呢?」

  傅長陵轉頭看他,上官明彥有些不解:「什麼?」

  「你為什麼來鴻蒙天宮呢?」

  傅長陵的扇子敲打著手心,上官明彥頓了頓後,慢慢開口:「我想報仇。」

  「報仇?」傅長陵皺起眉頭,「我聽聞,你家是受無尸羅的災禍,江宮主似乎已經斬了那無尸羅?」

  「無尸羅?」上官明彥嘲諷一笑,片刻後,他搖了搖頭,「沈兄,有些事兒你不知道。」

  「哦?」

  傅長陵將扇子抵在唇邊:「比如?」

  上官明彥嘆了口氣,沒有多說。但上官明彥不說,傅長陵也明白,上官家那事兒,明顯是被人當了棋子。只是這個下棋的人,可能是當年去他家毀壞了上官鴻陣法的紫衣女子,也可能是給了上官鴻業獄功法的人。事情沒查出來,誰都說不清。

  兩人閒聊著,所有人都站好,沒了一會兒,遠處傳來一聲鐘響,隨後所有人都安靜下來,而後便見各峰幾道華光御劍而來,兩個人影落在最前方,正是秦衍和謝玉清,兩人提劍而立,一起轉過身去,單手持劍橫在額頂,單膝跪下,齊聲開口:「卻邪扶道,守心如一。」

  說著,所有人都跟隨著秦衍和謝玉清的動作,一起單膝跪下,大聲道:「鴻蒙弟子,恭迎正殿。」

  這儀式來得太突然,傅長陵什麼都來不及做,就混在人群里和上官明彥一起跟著跪下。而後傅長陵就看見正上方大殿門緩緩開啟,秦衍和謝玉清一起走了進去,雲羽雲陽從兩邊站起來,代替秦衍和謝玉清的位置,站在了門兩側。

  沒了一會兒,裡間傳來江夜白的聲音:「鴻蒙天宮三十二代弟子,沈修凡,入殿。」

  沈修凡這個名字讓傅長陵有點懵,還是上官明彥推了他一把,他才趕緊起身來。

  所有人注視著他,傅長陵有一種不真實的恍惚感。

  他不是沒有被人這麼注視過,有將近十五年的時間,他都站在雲澤頂端,身為仙道第一人,走到任何地方,都是眾人矚目的焦點。

  可是那些目光都和此刻的目光不同。

  這些少年眼中的光芒,滿是喜悅和希望,他們未經雨雪風霜,也未曾看過絕望痛苦。後來那些人注視他的時候,都帶著敬仰,將所有的希望壓在他身上,除了他,整個雲澤都沒有半點生機。

  他依稀從幾個人的臉上辨認出些許影子,是後來鴻蒙天宮少數倖存下來,最後一直活躍在前線的人。

  他心裡有幾分酸澀,他慢慢走上前去,在看到正前方的秦衍時,這種情緒到達了一種頂峰。

  秦衍腰懸玉劍,玉冠白衣站在江夜白身後,江夜白立在高座之上,藍衣玉冠,靜靜注視著他。

  傅長陵走上前去,跪在江夜白身前。

  「自今日起,你便是我徒弟了。」江夜白語調平靜,秦衍從旁邊取了一個匣子,交由江夜白,江夜白將劍遞給傅長陵,「這是為師贈與你的青崖劍,日後大道漫漫,願你守心如一。」

  傅長陵雙手接過佩劍,低下頭來,認真道:「弟子謹記師尊教誨。」

  說著,傅長陵舉著劍,低頭向江夜白叩首。

  而後他抬起頭,旁邊弟子走來,替他拿過劍匣,傅長陵轉過身,看向一旁站著的秦衍。

  秦衍靜靜注視著他,許久後,他從袖中拿出一塊玉佩,那玉佩看上去有些破舊,面上光滑,似乎被他摩挲多年。

  他走上前來,將玉佩遞給傅長陵。

  「這是師兄的見面禮。」

  傅長陵看著那玉佩,忍不住有些眼熱。

  那是上一世,秦衍墮魔之後,他滅傅家滿門後,在傅長陵手心放下的玉。

  時光陡然輾轉,他看著秦衍,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師兄為什麼送我這塊玉佩?」

  為什麼兩生兩世,都送這一塊玉佩?

  秦衍動作頓了頓,他抬起眼,一貫清冷的目光裡帶了幾分波動。

  他注視著他,張了張唇,慢慢道:「師弟,人如玉。」

  傅長陵微微一愣,隨後就見秦衍垂下眼眸,克制著語調,繼續道:「刀琢斧鑿,死生百痛,方得玉成。」

  「此生無論生死悲歡,都願師弟不棄道心,不違本心,不忘初心。」

  「大道難成,」秦衍靜靜看著他,「願得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