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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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5章 惡魔

  雨落之前,金葉市中心。

  影刃擦過牆壁,激起一串火星。一隻鼻涕蟲似的月獸被釘死在牆上,鳴咽著失去生機。在它的頭頂上方有披著人皮的蛾類飛舞,道道血管交叉蜷曲形成翅膀上的青色圖樣,兩道分叉的足部在身後擺動像是尾巴。

  它悄然下落,伸出枯稿的雙手,要將持劍人擄走。但一道石刺從地面暴起將它扎穿,冰球製作的流星錘隨後到來,將妖物砸得粉碎。

  姬懷素收回武器,調理呼吸,汗水從黏成一團的發梢落下,落入自己的血中。她的右臂受傷了,五分鐘前六隻月獸圍攻帶來了這道傷勢。她沾著光線在薄冰上畫了道簡單的符篆,貼在傷口上。毒素被寒氣逼出,融入冰里,讓冰塊變成黑色。

  怎麼說她也是被武修和古龍養大的孩子,常年耳濡目染之下,只看理論知識她比楚衡空這半路出家的野修士要強得多。可隔行如隔山,直到現在略微觸及質點3的力量,她才能把最基礎的「清心符」用出來,姬求峰看見了恐怕也只得苦笑。

  「有夠倒霉——」

  真的倒霉透頂,補給品全在楚衡空那裡,以防萬一備用的物資拜託賽斯倫看守了。偏偏在突入酒店後不久他們就因為巫何自爆陣地的一擊而失散,回過神來就是莫名其妙出現的月獸。她一路打一路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哪裡,想聯繫搭檔也聯繫不上,分明在現代都市卻過得像淪落荒野。

  傷口快癒合了,姬懷素拔出影刃,警惕地前進。這條街道似乎遠離衝突的中心,建築物都還完整,市民們緊閉門窗,不見一個人出門。

  她沿著指示牌走過路口,右手邊有家小咖啡廳,門口的風鈴搖擺,發出清脆的鈴聲。

  咖啡廳的門開了。

  她毫不猶豫地擲出影刃,巨劍化作飛刀刺向走出門外的人影!

  影刃斜斜刺入門檻,氣流吹起黑色的碎發。她的暗算失敗了,因為出門者的身高比她預料的要矮了太多。他只是個小男孩,穿著合身的小西裝打著領結,像個假扮上班族的一本正經的小書呆子。他扭頭看看化影消散的利器,縮著脖子走出來。

  「你會對小孩子揮刀?我以為你更有原則一些。」他說。

  「我數不清被小孩子暗殺過多少次,何況你根本不是小孩。」姬懷素冷冷地說,「小孩子面對攻擊不會這麼鎮定,小孩子也沒有和我這麼說話的膽量。你是誰?」

  「你覺得呢?」奧萊克饒有興致地回望著她。他分明仰著頭,神態卻像在蔑視螞蟻。

  「你的氣息太平靜了,你不是天災種。」姬懷素緊抿著嘴唇,「你也不是沉淪者,你的存在過於虛幻。你躲在背後操控著我們但卻不露出一點蹤跡,你很擅長隱藏自己,就像是不存在的東西。」

  「你是空想惡魔。」她抓著手頭唯一的線索,「你是奧萊克·塞頓·坦塔爾。」

  安靜而又遲緩的,仿佛龐然大物的挪動肢體般,奧萊克笑了。

  「去受災最小的區域!那個東西只會躲在最安全的地方!!」凡德焦慮得快瘋了,「快!時間拖得太久了,真的趕不及了!」

  「不幸的連鎖到底是什麼?」

  「是運氣!不幸!不可理喻的厄運!你不可能去戰勝運氣,你只能去規避它,因為它和命運潮流是連在一起的!」凡德嘶叫,「奧萊克·塞頓·坦塔爾,

  這個名字的意義是「天棄的狂流」,它是執掌厄運權柄的惡神,從未被頂替的原初存在·————·

  是早在燭光歷前就已存在的,沉動界最古老的惡魔之一!」

  「你是從哪得知了我的名字?哪怕是偶然起意的契約者都無從得知我的真名。你們的背後站著一位古老而博學的存在,這樣的生命並不多。」奧萊克微笑,「無論如何我都要誇獎你,你明知命運多殲卻有喊出我名字的勇氣。就像我的老友常說的一樣,無關立場與實力,這值得我們表示敬意。」

  他真的躬身行了一禮,舉手投足間紳士氣質十足。姬懷素緊了武器,越是這樣她反而越發感到緊張。

  「我想你一定有很多問題,我們一個個解答。」奧萊克靠在門檻上,慢條斯理地說,「前兩局你都親身經歷過了,講講你看不清的第三局吧。

  首先是楚衡空與沙克斯的決鬥,其實他們有放下爭端暫時合作的可能性,因為巫何那時在盤算著捨棄這個不合作的僱傭兵。但我覺得還是讓決鬥先開始好一些,沙克斯的死意彈在低質點範圍內近乎無解,楚衡空則過於擅長創造奇蹟,他們至少要先退場一個,否則對我太過危險。

  「危險?你會在意我們的實力?」

  姬懷素感到很荒謬,這就像一頭獅子在一本正經地點著地上螞蟻,說著這隻個頭大力量強這隻體型小速度快。可它說得認真而且專注,它真的在考慮被螞蟻咬死的可能性,且為了防止危機而不遺餘力。

  「別把我看得太高,我不過是個低質點的分靈,手段多一些位格高一點,但在力量上和你們拉不開本質差距。我必須小心謹慎,尤其這不是一場遊戲。」奧萊克說,「所以我讓巫何撿到了古力啵的手冊,這額外的信息給了他坐收漁利的信心。因此他會挽留沙克斯多做兩天保鏢,這樣清瑕才會選擇按兵不動。」

  姬懷素想起那個所向披靡的赤發女妖:「我不覺得她會在乎保鏢-——」

  「你被她的氣勢嚇到了。她自信,強大,但和你們一樣都是小孩子,同樣需要時間成長。」奧萊克的口氣像在點評優秀的晚輩,「看看清瑕是怎麼做的。她早早上了島,但不急於出手,她一個個與你們接觸摸清所有人的底細,哪怕仇人近在尺尺也耐心地按兵不動。

  直到沙克斯在決鬥後退場,你們幫忙探出巫何的情報,她才正式開始復仇偷襲起手,勢如破竹,奪走兵器,碾碎了如指掌的對手。如果不是我緊急干擾,巫何連召喚黑月的機會都沒有就成了一團肉泥。凡薩拉爾把她教得很好,她懂得尊重對手。可惜她還是過於感性,之後那樣好的機會擺在眼前卻不去吞噬而是救援。」

  「你管這個叫————尊重?」姬懷素快起雞皮疙瘩了。

  「你覺得什麼是尊重?像楚衡空和沙克斯那樣,公平且榮耀的一對一決鬥?」奧萊克反問,「恕我直言,他們名為殺手更像俠客,他們的身上有那種包含著自滅衝動與挑戰欲的複雜氣質,過於專注當前卻忽視以後。

  但你是個騎士,你應該明白。如果你想讓自己與身邊的人活下去———」

  「你就該用所有手段削弱敵人的實力,用最小的代價最快的速度剿滅他。」姬懷素想也不想地說道。這句話突然就從她的心裡蹦出來了,自然的像是念出早就記在心裡的教條。

  「曾經我是這樣告誡戒律帝的,很高興這句話傳給了你們。」奧萊克點點頭,「說回當下,回到不久前的決鬥。」

  「我很不想看到沙克斯和楚衡空一起來殺我,哪怕千分之一的概率也不想。

  所以我沒幹涉他們的決鬥。決鬥過後死意彈不用擔心了,但楚衡空還活著。重傷的武修最喜歡臨陣升變,我要堵死這個口子。我努力保住巫何就是為了讓他在這個時候發難,去順利搶到龍樹定離垢符,在符里種下對楚衡空致命的毒素。」

  他變出一個杯子,喝了口冷飲:「現在我不用擔心質點3了,但還有他的剛骨。我不想見到永劫號降臨金葉市,我同樣不想看到老翁-—--他沒有惡意但更糟糕。

  所以我引發地底的異動,清瑕放棄觀察,選擇攻擊巫何。宵龍擎坤槍會落到她的手裡,防止楚衡空的戰力增強。

  而走投無路的巫何當然會選擇呼喚黑月,沉淪者的到來會擾亂信息,這樣你們無法聯繫洄龍城,帝國的信號也不會傳出去。而巫何死在了清瑕手中,完整的召喚儀式無法進行,老翁無從降臨。」

  他很老成地嘆了口氣:「好啦!做了這樣多的一套功夫,總算是將盤面外的因素趕出去了。盤面內的走向倒也沒多麼盡如人意,楚衡空還是沒死成,你依然支撐到了現在。你有沒有覺得近期負面情緒較多?那也是我故意的,我希望你能頹廢些這樣會變得虛弱,但你鬥志昂揚,讓我不太好做。」

  姬懷素嘴唇發乾,她看著那惡魔侃侃而談,講著每一隻螞蟻的優與劣,看似荒謬卻讓人覺得渾身發冷。很難找到比這更可怕的事情了,一個比你們強大那麼多的生命卻彈精極慮,想辦法用最穩妥的方式害死你。

  「所以你暗中操縱著一切是嗎?」她說,「像操控棋子一樣操控著我們。」

  奧萊克驚訝地望著她。

  「怎麼可能?」惡魔說,「我是厄運,只是不好的運氣。運氣不可能控制人的思考,不過是讓些微小的事情湊巧發生在一起。你們不是棋子,不會聽我的號令行動,你聽著我長篇大論仿佛在暗中安排好了一切,卻不知道我在你無法意識到的時間單位里修正了多少次計劃才引導成當前的局勢。我並非無所不能,沒有人無所不能,哪怕深海的君王。」

  「現在,我來回答你的最後一個問題。』

  「為什麼我明知你在拖延時間等待同伴馳援,卻仍和你長篇大論?」他說,「因為我也在拖延時間,好用最穩妥的方式殺你。」

  咕嘟。咕嘟。天邊傳來液體流淌的聲息。在奧萊克滔滔不絕的這段時間裡,

  月牙尖兒上的那一點黑血終於下定了決心,從天上滾落。它穿越了不知多麼遙遠的距離,從月球表面落向這個小小的塵島。

  它正巧落向兩人所在的方位,黑色的雨滴越來越大,變作簡直能將整座城市淹沒的血肉之山。

  奧萊克向那座山脈伸手。

  「強制契約。」

  完全不成比例的,那山脈般的黑血湧入他的掌中,以驚人的速度被惡魔的意志強制同化憑依。奧萊克的軀體顯得凝實起來,他從虛像變作了擁有肉體的契約惡魔,從而得以發揮出這分靈的真正力量。

  他向天空豎起一根手指。

  「運否天棄,厄雨狂流。」

  雨開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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