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煜覺得自己時常憤世嫉俗的心從沒有這麼平和過,他懷著一腔脈脈溫情睡了過去——
然後被殺豬似的疼痛叫醒。
「嘶……」他倒抽一口涼氣,艱難地壓抑住自己因為缺睡而湧起的怒火,咬牙切齒地問,「傅予寒,你報復我是吧?」
感覺也沒睡多久,傅予寒竟然擰他的大腿內側強行要他起床。
「6:44了,哥。」
一室黑暗中,傅予寒點亮他的手機屏幕,將鎖屏界面上碩大的顯示時間放在聞煜頭前,修長的食指在上面輕叩了兩下。
接著他頓了頓,似乎有點委屈:「再說了,你大腿上肌肉那麼硬……我還沒嫌自己手疼呢。」
聞煜:「……」
聞煜鬱悶了一會兒,大概是在消化這個「感覺才剛躺下去結果就過了一小時又四十四分鐘」的噩耗,而後他雙臂一撐,從被子裡鑽了出來,閉著眼抓過傅予寒的右手,捏著他手指揉:「疼?」
「還好,哪兒那麼嬌弱啊。」傅予寒輕笑著把自己的手抽出來,「起來,我一個殘疾人都洗漱完了,你再不起我倆又要遲到。」
「還殘疾?」聞煜趁套衣服的間隙里回頭看了他的腿一眼,「沒有好點麼?」
「好多了,但還是有點疼。」傅予寒說,「今天去學校估計要很久。」
雖然只有幾百米的路程——
「你叫個車吧,我很快洗漱完。」聞煜匆匆下床。
「幾百米叫個車,司機會不會以為我們驢他?」
「有什麼關係,加點錢就完事。」聞煜已經以極快的速度衝進了洗手間,「用我手機——」
傅予寒:「……」
誠然,聞少爺足夠體貼,甚至考慮到了付錢的問題,但傅予寒還是沒有動。
他收拾好自己的書包,安靜地坐在了客廳里。
「車叫了麼?」不多時,聞煜從洗手間出來。
傅予寒搖搖頭:「你的手機我又打不開。」
聞煜一愣。
「再說,」傅予寒看了眼掛鍾,「我覺得還來得及。」
「什麼?」聞煜撿起自己的手機,迅速解鎖屏幕。
離7點還有10分鐘,傅予寒這龜速來得及個鬼。
「煜哥,」傅予寒仰頭看著他,語氣是一貫的平靜冷淡,「背我上學啊?」
「……」
聞煜在手機上點了幾下,把鏡頭對準傅予寒的臉:「轉轉腦袋。」
傅予寒看見那是添加FaceID權限的必要驗證環節。
他跟著屏幕上的提示動了動頭,一邊問:「不怕我翻你手機查崗?」
「理論上我並不喜歡別人動我的東西。」聞煜說完,忽然頓了頓,又看了他一眼,說話聲倏地變小,「……但是你已經在我的『私人領地』里了不是嗎。」
傅予寒挑了下眉。
聞煜表情挺正常,語氣卻像是害羞了,看著真好玩兒。
「那,」聞煜把手機收起來,「走嗎?背你上學——只要你不覺得丟臉。」
「我有什麼好丟臉的,你背我不是你丟臉?」傅予寒振振有詞。
理好像是這麼個理,聞煜深以為然。
十八歲的男孩子,頭可以斷,逼格絕對不能掉,可他仔細想想,又覺得背個媳婦兒上學沒什麼大不了的。
沒有人會把他們當成情侶,只會覺得是好哥們兒之間的玩鬧。
全世界的假象中有一點偷來的親昵——
這世上有什麼比白日「偷/情」更快樂的事呢?
沒有。
聞煜迅速穿好了外套,把自己的書包遞給傅予寒,又從門口拿來他的鞋。
他在傅予寒面前半蹲下去。
傅予寒自然而然地摟住他的脖子。
他們就這麼向外走。
下樓時,傅予寒從後方遞了個手機屏幕過來:「轉轉腦袋。」
聞煜愣了愣,笑著通過了FaceID權限驗證,而後邁開了長腿——
儘管緊趕慢趕,他們到學校時仍然遲了一點。
好在今日老師坐的晨班校車也稍微遲到了一點,他倆溜進教室門的時候班主任還沒出現。
只不過過於奔放的姿勢引起了六班同學的側目而已。
平時就負責記錄遲到的葛然被兩人的造型驚得抖了下手,摸了摸徐倩怡的肩:「我覺得他倆是真的。」
「你說得對,」徐倩怡點點頭,「所以你要放過他們嗎?」
「不行,我得問問情況。」葛然轉過頭,抬高了點聲音,「傅予寒、聞煜,你們倆什麼情況?」
聞煜對這位不是對手的「情敵」有幾分微妙,在傅予寒回答前先行搶答道:「報告班長,傅哥腿受傷了,走不快。」
「所以,」葛然抽抽嘴角,「你早上去接他的……還是你倆昨晚住一起?」
傅予寒前一天才跟葛然出過櫃,這話問得他一股熱意從耳後直衝頭頂。
「說什麼啊班長,」聞煜一臉「你在逗我」,慵懶地笑笑,「我就是路上看見傅哥跟龜爬似的往學校走好心幫他個忙而已,這不是要遲到了麼。」
「哦,這樣啊,」葛然目光閃爍,「那,你們進來的時候被值周班記名字了嗎?」
「沒有,我們從傳達室進來的。保安大哥看在我們傅哥的面子上放過了我們。」
「那我不記你們了,明天……明天不要這麼晚。」
「謝謝班長。」
驚疑不定的目光終於一個個收了回去,傅予寒鬆了口氣,低聲對聞煜說:「我從來沒這麼喜歡過你的裝模作樣。」
要不是聞煜見人說鬼話的技能滿點,剛剛他真不知道怎麼接葛然那句話。
聞煜瞥了他一眼,笑笑:「你把後面五個字去掉再說一遍?」
「……」傅予寒抽出一本本子砸了過來。
白色的紙張嘩啦啦地散開,砸到人身上,又合攏。
兩人皆是一怔。
傅予寒回神,伸手去搶:「還我——」
「給了我的哪有拿回去的道理。」聞煜敏捷地躲開,伸手一翻,看見了一罐眼熟的咖啡。
這頁的記號是——
12月11日。
一個很普通的日子,少年給他的同桌帶了一聽暖手用的熱咖啡,還有平凡無奇的食堂午餐。
「我還以為我拿的是五三……」傅予寒有點尷尬,「還給我。」
「為什麼不肯給我?」
「……」
「嗯?」聞煜偏過頭。
明亮的天光從傅予寒背後照進來,照亮聞煜柔和的眉眼。
這個人,這個他喜歡的人,柔軟表象下用帶刺的內在所遮掩的真正的柔軟的人,夾心餅乾一樣的,屬於他的椰子精,正用一種含著三分笑意的目光看著他。
其實這就是一個很普通的早自習,不年不節,天氣不好不壞,他們遲到了一點卻又不多……再平凡不過的時間點。
傅予寒卻忽然被這一幕觸動了。
「之前說的話不完全是開玩笑的,本來打算攢到夏天,你生日的時候一塊兒給你,當作生日禮物。再說……」傅予寒說,「畫這些我也有點不好意思給你看。」
聞煜:「這有什麼不好意思……」
傅予寒打斷他:「你就這樣,別動。」
他說著,目光落在聞煜臉上沒動,手飛速從扔進桌兜二層的斜挎包里翻出一本最近在用的速寫本,隨手取了根鉛筆,畫了起來。
聞煜很快意識到他在寫生。
印象中,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看見傅予寒畫他。
「有一件很神奇的事。」傅予寒邊畫邊說了句。
聞煜不敢亂動,只能用氣音回答他:「嗯?」
「之前畫你的時候分明都是默寫,」傅予寒輕笑,「居然……好像也沒什麼畫錯的地方。」
明明那時候默寫楊帆的臉,他畫錯了好多不太被常人注意到細節。
聞煜也很快想到了傅予寒昨天在空樓里說的話,目光輕輕一動。
傅予寒畫他確實畫得挺像,而他曾經聽說過,一個繪畫者想要把一個事物畫到準確,需要千百次的反覆觀察和練習。
那麼,傅予寒曾經在他沒注意到的時候,悄悄觀察過多久呢?
聞煜本來想問,但很快,他就在對方專注的目光和不停在紙上移動的手部動作里和自己的求知慾和解了。
有什麼關係呢。
檸檬精小聞今天也得到了安慰,可以不用吃檸檬了。
這幅速塗傅予寒畫了十分鐘,畫完他把本子一合,堅定地拒絕了聞煜想看的要求。
「生日的時候一塊兒給你,」傅予寒垂下眸,朝他伸手,淡聲說,「那本也還我。」
「我合理懷疑你在吊我胃口,」聞煜看著他,「並且掌握了一些證據。」
「你想怎麼樣?」傅予寒挑眉。
聞煜「唔」了一聲:「親一下?」
「……」
坐晚點校車的班主任終於姍姍來遲,進門就指揮課代表發試卷。
一室嘈雜聲中,傅予寒撇了撇嘴,低聲說了兩個字:「欠著。」
「欠到什麼時候?」
「中午。」傅予寒別開了視線,「實驗樓那邊……廁所沒什麼人去。」
聞煜笑了,指尖從課桌底下探過去,在他大腿上撓了兩下:「好。」
中午時間寬裕,而且所有人都去食堂的時間裡,校園裡的其他地方其實很安靜。
傅予寒的傷口結了痂,一瘸一拐地走到實驗樓里。
他們只是約好去接個吻,不知道為什麼這一路上愣是有種「去偷/情」的錯覺。
恥得他從走出教室耳尖就開始發燙。
剛踏進實驗樓,聞煜快步走到和他齊平,靠近他的耳朵說:「你耳朵紅了。」
「你少說兩句我可以不揍你。」傅予寒斜了他一眼,「去三樓。」
「為什麼是三樓?」
「當然是因為沒人了。」傅予寒說,「一樓會有人路過來上廁所,二樓是他們偷偷抽菸的地方。」
至於三樓,樓層高,清淨。
「傅哥好熟練啊。」聞煜調侃他。
「我以前喜歡找沒人的地方待著,學校里太吵了,每個人都很開心,但是看起來和我沒什麼關係。」
三樓到了,傅予寒朝廁所走進去。聞煜跟在他身後,想關門,猶豫了片刻卻沒有。
他拉住傅予寒的手腕,把他拖進了其中一個隔間,鎖上門。
或許是因為平時使用的人少,廁所很乾淨,一切看起來似乎還是新的。聞煜把傅予寒推在了隔間的牆上,用身體貼著他:「為什麼和你沒關係?」
「本來想去一中的啊,」傅予寒回抱住他,「我好像一直到高二才漸漸接受自己進了三中這個事實——誒,這廁所這麼大你為什麼非要進那么小的地方。」
「這樣看起來比較刺激,」聞煜眯著眼沖他笑,「再說,反正咱們也是貼在一起——」
他輕輕地吻上傅予寒的唇,從試探的啄吻到肆無忌憚。
狹小的空間讓彼此的氣息更為明顯和清晰,很快就因為交織而凌亂,傅予寒有點腿軟,只能用脊背抵住牆。
「現在還後悔來三中麼?」聞煜在唇舌交纏時含混不清地問他。
「後悔啊,」傅予寒說,「也許去一中……我們早在一起了呢?」
其實也不一定,早兩年朝夕相處,傅予寒也未必會提前醒過來。
不過這句話倒是讓聞煜很受用。
他摸到了傅予寒垂著的手,十指緊扣,然後將對方的手舉過頭頂,按在牆上。
輕吻逐漸向脖頸處游移。
為了多親幾分鐘,他倆愣是誰也沒去吃飯,生生餓到了下午第一節課結束,才有時間去小賣部買點東西吃。
六班的人陡然發現,這兩位大佬似乎變成連體嬰——
原本他們就時常形影不離,但人類的肢體語言非常微妙,有些人並排行走,中間隔著一米遠;有些人就非得抵肩前行或是勾肩搭背;還有些人,明明離得挺遠,卻怎麼看都讓人覺得他倆粘著。
他倆的並排走路的視覺效果從第一種跳到第二種,目前處於第三階段。
俗稱——
「有一腿」。
下午放學時,「有一腿」的兩人前後腳離開教室,葛然和徐倩怡身邊已經聚集起來了一堆人。
其實葛然並沒有把傅予寒性取向的秘密到處亂說,但回過神來,竟然有好幾個原先也暗戀傅予寒的女生鑽到了她身邊,跟徐倩怡一起以「閒話家常」的口吻對著兩人的背影磕起了CP。
追不到傅予寒沒關係。
她們還可以磕CP。
想想似乎比看著傅予寒和別的女生在一起要快樂一點。
「這就去醫院麼?」聞煜問了他一句。
下午不趕時間,人流量又大,傅予寒終於還是要臉,沒讓聞煜背著;好在經過一天的癒合,他的腿倒也沒那麼痛了。
「去啊,答應了小鹿的。」傅予寒說,「叫個車吧。」
「出了校門再叫,你沒看姚主任在門口?一會兒手機被他收了。」聞煜摸摸兜,「一會兒還回來上晚自習麼?」
「上。」傅予寒想了想,「咱們打個賭吧?」
「什麼?」
「要是我媽在,咱們待不到半個小時就得出來。」
「……」聞煜頓了頓,「那我應該沒有勝算——我仔細一想,如果你媽欺負你,我可能會先和她吵起來。」
傅予寒輕輕笑起來。
兩人走出了校門口。
下午放學正好是的士交接班時段,又瀕臨晚高峰,打車不易,兩人等了一會兒沒叫到車,決定走回小區里開車過去。
傅予寒一直沒怎麼出聲,似乎在想事,直到聞煜把車從小區車庫裡開出來,他爬上車時才開口。
「煜哥,商量個事吧。」傅予寒側過頭,平靜地看著他,「一會兒如果我媽真的在醫院,無論她和我說什麼,你都不要替我出頭。」
「……哈?」聞煜抽了抽嘴角,「你是想為了妹妹忍氣吞聲,還是又想做什麼事了?」
傅予寒飛快地朝四周看了眼,確定無人路過,趁安全帶還沒系,爬過去在聞煜唇上親了一口。
「信我。」他專注地看著他。
「……好吧,」聞煜不爽地撇撇嘴,「但你也別太委屈自己。」
「不會。我都對她沒有期待了還有什麼可委屈的,」傅予寒眼角帶笑,坐回去系安全帶,一邊意有所指地說,「現在只有一個人能讓我委屈。」
「……」
「胡扯,我怎麼可能讓你受委屈。」聞煜一腳踩下油門。
傅予寒「啊」了一聲:「我腿傷可還沒好呢——煜哥,證據確鑿啊。」
「……」
聞煜被他氣笑了:「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