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日。
清晨6:32,身形高挑的少年從教室外走進來,將手裡提著的打包袋自然而然地放到桌上。剛剛在新的線圈本上寫下日期的傅予寒掀了下眼皮,在熹微晨光中沖對方輕勾唇角:「早上好。」
打包袋裡放著傅予寒愛吃的早餐——雖然他這人不算挑嘴,大多數時候都是隨聞煜一起吃。
不過這好歹是聞煜特地起早帶給他的。
聞少爺起床困難戶,也就近來才學會提前到校。
「早上好。」聞煜卸下書包,視線輕輕落下,「你在幹什麼?」
「畫畫,看不出來?」
「看出來了,」聞煜想了想,「就是問你在畫什麼。」
那是一本新的速寫本。
傅予寒很喜歡用這種線圈的速寫本,像做筆記那樣畫很多畫,無論是之前聞煜無意中見過的那一本畫滿楊帆的本子還是他平時做練習用的本子都是類似的大小和款式。
今天這本是新的。
聞煜心中微動,瞬間有了些許期待。
然而下一秒,這種期待就被對方打破了。
少年冷淡的眉眼倏地眯起,彎出一點弧度,像冰雪消融,說出的話卻把聞煜推進了冬天的空氣里:「這不是快考試了嗎,老師讓我們多做練習……我還沒想好畫什麼。」
「這樣。」聞煜的眸子輕轉了兩圈,平靜的臉上看不出波動。片刻,他輕笑起身:「我去上個廁所。」
「嗯。」傅予寒應了句,手裡的鉛筆在左上角那個「12月1日」上又勾了一遍。
等聞煜走開幾步,他在紙張空白處拉出新的線條,一碗被裝在打包袋裡的魚蛋車仔面迅速躍然紙上。
接著是造型精緻的水晶餃,面前的桌子,手邊的複習冊。
還有輕輕放下了早點的那個人。
他確實在做新的練習。
老師也確實說過讓他們多練習。
但準備了全新的速寫本和畫下的內容還是他自己決定的。
12月了,不知不覺正式入了冬。
冬天是個奇妙的季節,雪會落下,天會變冷,清晨屋檐下會凝出冰晶,呵出的氣會染上肉眼可見的白色——
而那之中的每一天,都在醞釀新的春天。
聞煜覺得自己也沒去多久,等他回到教室,裡面又多了幾個人。
而傅予寒,已經收起了那本速寫,開始琢磨一本五三。
「怎麼也沒人開空調……」聞煜說著走到教室最後面打開空調,回座位坐下時順手貼了下傅予寒的手背,果不其然觸到一手冰涼,「寧願縮外套里也不肯開空調什麼毛病——你的畫畫完了?」
「嗯,速寫考試只有二十分鐘,老師說過要訓練自己在五分鐘內把大形抓下來,剩下的時間用來細化和檢查。」傅予寒似乎並沒有因為聞煜的動作而產生什麼反應,只是很專注地手上的五三,懶洋洋地回答,「這天本來就乾燥,早上睡醒嗓子疼……再開空調不是更難受麼。」
「但你不是冷麼。」
「不算校服我穿了三件,身上不冷,」傅予寒說,「只是手不太熱得起來。」
「……」
「嗯?」傅予寒側頭,目光追著聞煜離開的背影,「你去哪兒?」
「小賣部。」
早上,學校小賣部一般只有買麵包啃的可憐學子才會去,傅予寒鬧不懂聞煜怎麼剛從家裡過來還要去買東西。
直到聞煜提回來一箱礦泉水放在他座位後面,拆出一瓶遞給他。
傅予寒:「……」
「拿著啊,」聞煜說,「不是覺得乾燥麼。」
「你……」傅予寒接了過來,垂眸看著晶瑩透明的礦泉水瓶身有些出神。
聞煜又摸了摸兜,摸出一罐咖啡塞進了傅予寒手心。
熱的。
「小賣部新添了暖櫃,有熱飲賣。不知道你喜歡喝什麼,隨便拿了個。」他說,「不喜歡的話就拿來捂手。」
「……嗯。」傅予寒輕輕點頭。
他有點出神。
聞煜整理了前一天的作業出來,忽然想起了什麼,偏頭問他:「對了,昨天晚自習在空樓天台上你沒問完的那句話是什麼來著?」
那句沒下文「你是不是」。
傅予寒眼珠子輕輕一動,搖搖頭:「不記得了。」
有些話不能太急著問,至少他覺得不是現在。
聞煜只當他真不記得,雖然有些遺憾,但也只好在心裡給礙事的老方老孫各自記上了一筆,聳聳肩說:「……好吧。」
中午午休時,傅予寒的新速寫本上又多了第二頁。
咖啡、礦泉水,還有同桌趴下睡覺的背影。
……
12月2日。
文火南瓜粥、煎蛋和鐵板煎餃。
依然是一罐暖手用的咖啡,以及幫他講了一小時題的同桌。
……
12月3日。
燒餅油條、豆漿茶葉蛋。
一起吃的午餐晚餐,和晚自習的一盅燉湯。
……
上學的日子兩點一線,去也是這條路,回也是這條路。
從天光大亮到日暮歸西,常青樹和落葉梧桐交織點綴著時光。
早晚的風漸漸凜冽,因為天寒地凍,樹幹被市政園林工作人員刷上白色的漆,或纏上麻繩。
過去大半個學期,學校里已經鮮少有人會質疑六班那兩位大佬還要掐到什麼時候,每每發生些微的肢體衝突也只會被當成是好友之間幼稚而常見的「情感交流方式」,沒人懷疑他們是不是好朋友,因為兩人總在一起。
偶爾一起上學,每天一起放學。
一起走路,一起去嘗路上新開的小吃店。
傅予寒往掌心呵了口暖氣,收下最後一筆,合上速寫本。
「剛在畫什麼?」剛從便利店出來的聞煜邊問邊往他手心裡塞上一杯帶熱湯的關東煮。
傅予寒平靜地喝了一口湯,說:「去買東西的客人。」
一個看他站在路口寫生怕他手冷特地跑去排隊買關東煮的客人。
「……好吧。」聞煜挑了下眉,「你明天幾點要到考場?」
「8點開始考試。」傅予寒說。
「這裡過去……我算算。」聞煜低頭想了想,「那我6點半到你家樓下接你?」
「你起得來麼?」傅予寒唇角上揚。
聞煜:「起不來也要起啊。」
傅予寒藏在袖子裡的手指向手心輕輕一扣。
「再說,」聞煜看了他一眼,「我約了教練10點學車。」
「好,」傅予寒點點頭,「那……明天見?」
「別,我送你回去。」
「我又不會丟。」
「那跟我要送你回去有什麼關係麼。」
「……算了,」傅予寒輕探口氣,「你開心就好。」
所以今天,他們放學仍是一起走的。
第二天聞煜果然如約而至,帶著青黑的眼圈。
傅予寒還要去他家拿提前準備好的繪畫工具,實在覺得他跑過來接的行為有些多此一舉,不過也沒說什麼。兩人從傅予寒家移動到聞煜家,帶上東西這才下樓打車。
美職即市內的美術職高,學校內有不少畫室可以作為考場。他倆還沒到地方,遠遠地已經看見不少接送考場的車輛。
歡迎考生的紅色橫幅懸在大門上方,帶著期望的家長們心急如焚地等待著,望眼欲穿。
傅予寒從沒期待過自己的家長到場,孤家寡人的倒也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反而是聞煜看了看窗外的景象,在他下車前問了一句:「中午我趕不及回來,不能陪你吃飯,你要緊麼?」
傅予寒沒想到他會說這個,被他逗樂了:「你覺得呢?」
平時都是聞煜纏著他一起吃飯。
幾個人吃飯這種事傅予寒並不太在意。
「我只是希望你不會因為沒人在門口等你而太失望。」聞煜看著他說,「下午幾點結束?」
「4點半。」
「我爭取趕回來……出來給我打電話。」
傅予寒看了他一眼。
聞煜:「怎麼?」
「沒事,」傅予寒搖頭,「跟我說聲加油?」
「加油。」聞煜認真地看著他,「T大見。」
「還沒到T大校考的時候呢,你也太嚴肅了。」
傅予寒淺淺一笑就想下車,手腕卻被聞煜攥住。
他的手總是比他的熱一點,也許是體質區別。
「T大見。」聞煜重複了一遍。
傅予寒微微一怔。
他想了想,把手抽出來,搖頭道:「我現在不跟你說這句話,等……等T大校考前,我有信心的時候再告訴你。」
聞煜抿了下唇。
「我走了,拜拜。」傅予寒說完下了車。
他從後備箱裡拿走了自己的畫板和畫箱,像萬千考生一樣,左肩背著畫袋,右手提著箱子,一步一步踏進了美職的學校大門。
直到那道瘦削的身影再也看不見蹤跡,聞煜這才收回目光,輕聲對司機說:「師傅,XX駕校,麻煩你了。」
聞煜的學車課程排得很滿,就為了早點把駕照拿出來,不過他還是爭取在傅予寒結束考試前回到了美職。
因為他光是想像,就覺得一個考生剛剛結束人生最重要的考試之一,走出考場卻無人等候的情景有些過於慘烈。
撩人,可能只需要一杯酒,一句刻意壓低嗓音的耳語,一身曖昧不明的態度。
但追人,他卻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才對。
最笨拙的方式,就是出現在他需要他的每一刻里。
聞煜想,楊帆到底和傅予寒認識了十幾年,想要縮短這個差距,只能積累朝夕了。
聞煜長身鶴立,即使是最簡單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有模有樣。這天他套了件長款的風衣,低調的羊絨圍巾遮住下半張臉,卻因為那身氣質和一眼就能看出的年輕,惹得周圍的家長頻頻回頭。
甚至有無聊而熱心的媽媽和他搭訕:「小伙子,你不是考生啊?」
聞煜搖搖頭,下巴從圍巾里抬起,笑了笑:「不是,我來等……我弟弟。」
他那信手拈來的假裝乖巧把周圍一圈中年婦女迷得七暈八素,不多時,傅予寒也提著箱子從裡面出來。
「兄弟倆都那麼俊啊!」搭訕的媽媽驚嘆道。
「……什麼兄弟倆?」傅予寒一臉的莫名其妙。
「我跟她們說我來等弟弟。」聞煜沖他笑笑,伸手去接他箱子,「弟弟。」
「……我自己拿就行了,哥哥。」傅予寒居然很配合地接了這個梗。
「箱子和畫袋你至少給我一個。」聞煜說,「不然我空手走你旁邊像什麼樣子。」
這有什麼不像樣的,他又不是女生。
傅予寒理解不能,反手把箱子塞給他。
雖然那個比較重。
但反正聞煜愛提就提吧,他多餘操心。
聞煜接過箱子,帶傅予寒往他提前約好的車旁邊走:「考得怎麼樣?」
「不知道。」傅予寒邊說邊掏手機出來開機,「反正我不太緊張,跟平時畫得差不多。」
「那就行——分數多久出?」
「一兩周的樣子。」
「我幫你記著。」
傅予寒側頭看他一眼,目光微閃:「沒事,反正出成績了老師會通知我查分的。」
「那跟我幫你記著不衝突。」聞煜頭也沒抬。
考試結束時段,美職附近又堵車又難打車,要不是聞煜提前約了車過來,這會兒他們真走不了。
傅予寒鑽進后座上,整個人慢慢陷進座位里,低著頭看手機。
聞煜把東西都放進後備箱,剛上車,就聽到傅予寒開口說了句:「楊帆拉了個群,討論春節那個事的。」
「嗯?」聞煜現在一聽到「楊帆」這個名字就莫名緊繃,他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傅予寒在說什麼,當時就撇了撇嘴,也把手機掏了出來,「說起來,你過年在家過麼?」
群里已經有了六個人——楊帆、趙彤、傅予寒、聞煜,還有趙彤上次來的那兩個閨蜜,沒記錯的話一個叫宋婷一個叫李思思。
「廢話,」傅予寒隨口說道,「不在家過還在哪過……怎麼,難道你不回家?」
「我就是好奇下你家一般怎麼過年……」聞煜看著手機,「我家人口簡單,就三個人,以前……偶爾我爸會把我帶到國外去過年。」
「那今年呢?」
「咱們就四天寒假吧?」
「聽說是。」
「那我爸應該不至於折騰我,」聞煜說到這裡頓了頓,「如果他非要去國外的話我就推掉。」
「這麼任性?」
「不想去,再說,」聞煜偏頭,「過年飛國外的話,整個春節期間就見不到你……們了。」他說完頓了頓,欲蓋彌彰地補充道,「初七楊帆還需要工具人呢,我怎麼能跑。」
「……是啊。」傅予寒抿了下唇。
他眼神有些晃動,卻沒多說什麼。
聞煜看他側臉,只當他又想起了楊帆,莫名有點不高興,抿著嘴不出聲了。
群里聊得熱火朝天。
楊帆:我問過了,西山半山腰那邊有很多排屋,都是提供出租的,租一幢能住好些人。
楊帆:裡面電影桌球什麼的都有,院子裡還可以燃篝火搭帳篷燒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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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帆:這幾套我覺得都不錯,價格也合適,租排屋的錢我出就好,吃的喝的晚點我們幾個男生A一下?
因為傅予寒和聞煜一直沒出聲,楊帆@了他倆,底下都是趙彤以及她的兩個閨蜜在跟楊帆討論租哪套房子比較好看的問題。
傅予寒點開連結看了看價格,輕笑道:「談戀愛真不容易,楊帆下血本了啊。」
西山排屋是本市知名的周末遊玩場所,初七又是個旅遊熱門日子,價格居高不下,一幢排屋一晚上就要近三千。
「你還知道他有多少錢?」
「他一個月連平時在外面吃飯的錢加起來就一千五,三千得攢好久。」傅予寒隨口說,「也不知道餓肚子沒。」
「嘖,德行。」聞煜有點嫌棄,點開楊帆的私聊,「這錢我幫他出一部分算了。」
花在女朋友身上的錢不叫錢,為了照顧好友的自尊心,同時也出於自己內心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意,聞煜只跟楊帆私下說幫他把房費承擔掉一半。
說完,他在群里回了句:嗯,吃喝男生A吧。
「你就不要出了,我幫你出。」他一邊打字一邊和傅予寒說。
「沒事啊,」傅予寒看了看他,「我有錢。」
「你賺錢不容易,四哥都跟我說了,你接活好拼。」聞煜說,「我就無所謂了……反正是我爸給的錢。」
「但是……」傅予寒舔了下嘴唇,眉頭輕輕蹙起。
他其實不太想說這件事,但對面是聞煜,想了一會兒,傅予寒對上聞煜剛轉過來的視線,輕聲說:「我爸前陣子……把他給我媽的生活費打給我了,現在我也有『我爸給的錢』。」
一個月額外多出三千塊,傅予寒的日子倒是好了很多。
但是……
聞煜一愣:「那他沒催你搬家?」
傅予寒搖搖頭:「周向言跟我說他這段時間都沒怎麼回過家……可能根本不知道我沒去呢?」
「周向言他媽呢,不告訴他?」
「那我怎麼知道。」傅予寒說,「我更奇怪我媽怎麼沒問我這件事。」
照理說,傅學成沒給何燕錢,何燕應該第一個發現才對。
她最近也不知道怎麼了,既沒要求傅予寒去醫院陪夜,也沒逮著他找茬。
不如說這段時間傅予寒幾乎沒見過她,反而跟秦叔叔撞見的次數比較多,只不過秦叔叔回家總是來去匆匆,他倆又不太熟,說不上幾句話。
「別想太多。」聞煜順手揉了把傅予寒後腦的頭髮。
「別瞎摸。」傅予寒閃身躲他造孽的手,一邊咕噥,「好像該剪頭髮了。」
「年前一起去?我頭髮也長了。」聞煜問,「等期末考結束。」
今年過年特別早,連帶著期末考也很早。
傅予寒陡然發現這一學期居然就快過完了。
真的好快。
他愣了一會兒,輕聲呢喃:「以前我都是等楊帆一起剪頭髮的。」
「……」聞煜深吸口氣,忽然來了陣無名火,「你——」
「也把楊帆叫上吧到時候,」傅予寒忽然回神,偏過頭,沖聞煜輕笑道,「『朋友』才不需要避嫌的。」
他在「朋友」兩個字上念了重音。
既然打算把楊帆當作普通朋友,像這樣隨著從前一路延續下來的習慣才更加不需要改。
司機在場,有些話傅予寒不能直說,他覺得聞煜能聽懂他的意思。
聞煜確實能聽懂,但他還是很不爽。
他看了傅予寒好幾秒,才從齒縫裡擠出一個字:「行。」
話是這麼說,但已經升起來的火氣很難平息,爭分奪秒來的朝夕相伴,和十幾年細水長流的竹馬情比,似乎還是太少太慢。
該做點什麼——
群里,傅予寒接上了楊帆的話。他們討論著過年的具體計劃,每過三句,楊帆都要跟趙彤開個玩笑。
公然打情罵俏,也不知道傅予寒看了心裡什麼反應。
聞煜盯著手機屏幕想了好久,再一次點開了楊帆的頭像。
他忽然有了個新的思路。
既然控制不了楊帆這個人在傅予寒心裡的地位,那他先搞定楊帆不就好了?
私聊對話停留在楊帆發過來的上一句話——「我是為了跟彤彤二人世界才組的局,怎麼能讓你出錢啊?沒事的,我為了這次活動攢足了資金。」
聞煜想了想,開始打字。
聞煜:你知道我不差錢。
楊帆:話不能這麼說啊!
聞煜:那天不是小寒生日麼。
楊帆:對對,我是想初七正好周末還能給小寒把生日過了,他在家肯定過不好。
楊帆:咦,你知道日子啊?
聞煜:我問他的。
楊帆:哦。
聞煜:楊帆,我跟你說件事。你別喝水,也別尖叫。
楊帆:嗯?
聞煜:我一直沒告訴你,我其實是個gay。
楊帆:……啊?
聞煜:天然彎,改不了。
楊帆:……
聞煜:你歧視麼。
這回,楊帆沒有秒回。
出櫃比較是個大事,雖然很突然。或許是在思考回答的措辭,楊帆過了兩分鐘才重新發來消息。
楊帆:不會。我只是……比較驚訝,不過你放心,這事我不會和別人說的,彤彤也不會。
聞煜:謝謝。
楊帆:而且你為什麼突然告訴我這個?
聞煜:因為我打算追求小寒,所以理論上,那天的房費也該讓我出一半。
楊帆:……
楊帆:……………………
楊帆:????
聞煜當然知道對方在驚訝什麼。
前不久的怒火化為衝動,充斥著他的腦海,聞煜知道自己這會兒不太冷靜,但他太不想停下來,手機鍵盤隨著他飛速移動的手指發出特有的輸入效果音。
中途傅予寒還莫名其妙地往他這裡看了眼,大概是不太懂這個人為什麼突然仿佛跟人在線battle了起來似的。
楊帆:但是你倆之前掐了兩年?臥槽我還勸過他好幾次跟你好好相處?
楊帆:而且小寒……是gay麼?
楊帆:煜哥,你倆都是我哥們兒,本來感情的事我不該說什麼,但是這個事情……
聞煜: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只能跟你保證,我不會刻意掰彎他。
楊帆:嗯……
聞煜:我長這麼大,其實沒正經喜歡過什麼人,但對小寒是認真的。就算他接受不了,也絕對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友誼。也請你幫我保密,別告訴小寒。
楊帆:……
楊帆:我現在內心很煎熬。
聞煜:就看我和小寒誰在你心裡比較重要了。
楊帆:……我現在選擇彤彤還來得及麼?
聞煜:我當然不介意。
楊帆選擇趙彤就是高高掛起的意思,那和聞煜說的「幫我保密」根本一致。
楊帆:你當然不介意了!
楊帆:臥槽,為什麼啊,同性戀掰不回來的是不是?
楊帆:那……男人那麼多,為什麼非得是小寒啊[抱頭.jpg]
聞煜:你不知道他有多好麼。
楊帆:……
楊帆沒回,連帶著群里也話語寥寥。一無所知的傅予寒在群里匯報之前楊帆交給他的任務進度——
傅予寒:我約了我們班班花,她說會幫忙再約幾個女生,看你們需要幾個。
趙彤:自然點的話……至少三個吧?女生湊雙數我爸媽比較不會懷疑,但是你們三中只來一個女生會很奇怪。
傅予寒:好的,回頭我再問她一下。
趙彤:謝謝你啦?
傅予寒:那男生呢?需不需要再喊一個,湊個雙。
傅予寒:@楊帆?
趙彤:有的話就喊好啦,我看這個房子有七八個房間,夠睡。
傅予寒:好。
宋婷:喊幾個帥哥吧,秋梨膏!!
李思思:救救我們這對單身姐妹花!!那倆人的狗糧已經吃撐了!!
傅予寒:……我盡力。
楊帆把褚磊拉了進來,拉完才說話。
楊帆:皮球麻杆他倆說初七那個周末要回老家來不了,小寒你喊到班花的話把她也拉進來吧,大家先聊聊。
傅予寒:好。
傅予寒去拉徐倩怡的時候,楊帆終於在私聊上回復了聞煜。
楊帆:煜哥,我想了半天,這事我沒經驗,但是,你不要做對不起小寒的事情。他這個人是個悶葫蘆,很多事不說,我希望你不要欺負他。
聞煜:我不會。
聞煜:再說小寒沒那麼嬌弱……你覺得他是能讓我隨便欺負的人麼。
楊帆:[哭喪臉.jpg]你倆都同班這麼久了,他好不好欺負你不知道麼。
誠然,傅予寒脾氣並不好。
但他對身邊的人真的有求必應,也很少發火,像紅毛丹,表面上全是刺,其實剝開才能看見柔弱而飽滿的內里。
咬一口,豐沛多汁。
和他相處久了會陷進去——
聞煜忽然笑了。
也是。
聞煜:好,我保證。
也許楊帆不一定讀得懂他此時此刻的語氣,但打下這四個字時,聞煜真的無比鄭重。
楊帆:好吧,那我信你一回。
楊帆:我會當作不知道的。
聞煜:多謝。
「你在幹嘛啊?」傅予寒又瞥了身邊的人一眼,「打了半天字又沒在群里說話,跟人吵架麼?」
「沒有,說點事而已。」聞煜笑了笑,「我爬下聊天記錄。」
褚磊是個散德行的活寶,一進群先撒潑,說楊帆沒有第一時間拉他進群一定是不愛他了云云;結果傅予寒剛把徐倩怡拉進來,在群里介紹了一句「這是我們班班花」,褚磊就立刻忘記了和楊帆的恩怨,跟徐倩怡沒話找話。
褚磊:小姐姐,我叫褚磊,一中高三的純情小男生一枚,交個朋友吧~~
趙彤:[嘔吐.jpg]
傅予寒:[嘔吐.jpg]
傅予寒:@徐倩怡,別介意,我這哥們兒是個腦殘。
徐倩怡:沒事,我覺得你也沒幾個正常的朋友……習慣了。
傅予寒:你也是我朋友。
徐倩怡:我承認我不正常。
傅予寒:那你贏了。
褚磊:?
褚磊:我怎麼覺得你倆……emmmm,寒哥哥,你能不能給我拉幾個跟你沒什麼關係的小姐姐進來啊?可憐可憐我被楊帆這個孽畜反覆餵狗糧的玻璃心。
傅予寒:我跟我們倩姐沒關係。
徐倩怡:我哪敢跟我們傅哥搞關係。
褚磊:?
褚磊:我感覺我再一次受到了傷害。
楊帆:磊兒,你能不能給一中爭口氣。
楊帆:你這個樣子真的很丟人。
趙彤:@徐倩怡對不起別介意,我們一中真的都是正常人[捂臉.jpg]
「褚磊真是……」聞煜看完了,笑得停不下來,「他單身真的是有理由的。」
傅予寒臉上也掛著笑:「但說實話,我覺得他跟徐倩怡說不定意外合適。」
「怎麼說?」
「都是表麵皮骨子裡正經的人,」傅予寒隨口道,「說不定這次一起出去玩能看對眼呢?」
「我怎麼不知道你還兼職起月老了。」聞煜邊打字邊說。
「我就那麼一說。」傅予寒笑笑,「我自己感情問題還沒解決呢誰給褚磊那個逼當月老。」
聞煜:「……」
嘖。
聞煜:@褚磊你正常點,別把人嚇跑了。
傅予寒:嚇跑你去約女生。
褚磊:……我錯了兩位哥哥。
徐倩怡:[大笑.jpg]
徐倩怡:對了,@傅予寒我還約了個葛然,沒關係吧?
聞煜一怔,偏頭看傅予寒。
傅予寒:隨便。
傅予寒轉過頭:「怎麼?」
聞煜搖搖頭,想了想又問:「你還記得葛然對你有意思對吧?」
「孫文瑞一開始特別討厭你,除了你剛來的時候裝逼之外,也因為陳夢嫻喜歡過你。」傅予寒說,「但你看,她並沒有告訴你,而且很快就沒興趣了。」
「你覺得葛然是因為你的臉才喜歡你的?」
「不管是不是,」傅予寒轉過頭,垂下眼,聲音很輕,「她沒說,我就當不知道對吧……我又不可能和她在一起。」
車到了地方,聞煜「嗯」了一聲,推開門下車。等計程車開走,他在呼嘯的風聲里問道:「那她要是哪天說了呢?」
「那就拒絕她。」傅予寒抬起臉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淺笑道,「你這人越來越奇怪了,我想著楊帆你不樂意就算了,怎麼連女生喜歡我也管。聖誕節要到了,要不你把過來給我送蘋果的女生都趕回去?」
每年平安夜,來六班送蘋果的學姐學妹都是風景線。
「也不是不行。」聞煜頷首。
「有病,」傅予寒笑了半天,「你以為你自己不會收到啊?大帥哥。」
那尾音比凌冽寒風綿軟,比家裡的暖氣要冷硬,帶著某種特殊的味道,輕輕勾了聞煜一下。
「到時候我先送你一箱,看你還會不會笑我。」聞煜說,「去我家吃飯?」
「嗯,」傅予寒答得理所當然,「最近不都去你家吃麼?」
聞煜有阿姨給做飯,比外面乾淨清爽,也比路邊小店味道好,再加上不回去吃會浪費,之前,他自己就是每天回家吃飯的。
強行拉上傅予寒陪他吃飯以後,傅予寒也終於不用再吃地溝油外賣。
「吃完飯別急著回去,」聞煜想了想說,「陪我看兩部電影。」
「高三不好好複習你怎麼成天就知道找電影看,」傅予寒無奈,卻也沒拒絕,「不要沉迷啊煜哥。」
「我有什麼好複習的。」
「你的國一呢?」
「決賽還早呢……再說我在學校複習過了。」
兩人邊說邊往家裡走。
平安夜在期末考之前,是學子們本學期能夠躁動荷爾蒙的最後一個節日。
因為元旦會放假,而平安夜那天,所有人都在學校——
其實要不是傅予寒提醒,聞煜真忘了這個節日的存在,不過既然說出了口,那天早上,他真的提了兩箱蘋果去學校。
目標太大,差點被保安攔住,解釋了一番才帶進來。
傅予寒被他嚇了一跳:「你真送啊?」
聞煜拆開水果箱,找了個最大最紅最飽滿的蘋果放在傅予寒桌上,嗤笑道:「怎麼可能,我送你兩箱你吃得完麼?」
那必然是不行。
「那你買那麼多幹嘛?」
「我就不能送別人麼,」聞煜看了看他,忽然壓低了聲音,「還是你覺得我買東西必須送給你?」
「……」傅予寒張了張嘴。
「逗你的,其他東西都送你。」聞煜莞爾,伸手自然地戳了下他的臉頰,「這個你吃不完還是算了——我想給你挑個好看的,乾脆買了兩箱……剩下的我決定造福人民。」
「……嗯?」傅予寒用手背蹭了下被聞煜戳過的地方,神色微妙。
聞煜抱著箱子去了講台的方向。
接著,他給班裡每一個人的桌面上都放了一個蘋果。
這樣一來,他給傅予寒送蘋果的舉動看起來就沒那麼奇怪了,班裡人到校以後也沒對傅予寒桌上的蘋果發出什麼疑惑。
雖然來給他送蘋果的學妹都被他禮貌卻冷淡地送了回去。
但班上每個人都有一個蘋果,所以沒人注意到,傅予寒的那個蘋果特別漂亮,像是有人特意挑選出來的。
聯考分出來那天,美術老師給傅予寒發了微信消息,傅予寒在桌兜里用手機查了分,聞煜就坐在他身邊。
92分。
「怎麼樣?」當他抬起頭時,始終看著他的聞煜輕聲問了一句。
傅予寒把手機屏幕給他看。
「……這算好還是不好?」
「百分制。」傅予寒說。
雖說聞煜不懂美術標準,但也知道百分制里的92分並不算低,他勾了個笑:「恭喜……但你為什麼好像不太高興?」
傅予寒搖搖頭:「不如說我是意外。」
本次省內美術聯考,最高分98,只有一個,97分並列第二有三人,96分五人。
到92分,人數已經突破了三位數,傅予寒位列省內168名,同分的有幾十個人,名次咬得很緊。
但同時,及格分只有65,上下限差距極大。
他以為自己沒怎麼接受過美術培訓,能拿個讓自己夠上好學校的分數就差不多了。
比如80分。
他沒想到會是92分。
消息傳到美術老師耳朵里,對方和他說恭喜,同時告訴他,他以前閒來無事就畫畫玩的習慣幫助很大。
畫畫是一件神奇的事。
也許本人時常感覺到瓶頸,但回頭看去,就會發現堅持是有意義的。
他曾經的愛情無疾而終,堅持並沒有帶給他任何收穫,但一份微不足道的愛好卻給了他正向反饋。
那麼別的堅持呢?
結果也會好嗎?
「我不知道怎麼形容,」傅予寒想了一會兒,「我好像有點感動。」
「被分數?」
他搖頭:「被自己。」
聞煜笑了:「加油,周末帶你去吃好吃的。」
「……」傅予寒白了他一眼,「我不是為了吃。」
「吃飽喝足好高考。」聞煜說,「我還等你來T大呢。」
「……嗯。」
天越來越冷,期末臨近,別管高考是不是緩緩走來,他們首先要解決眼面前的期末考。一時間,班裡複習氛圍濃重,再加上教室里有空調,下了課都沒幾個人選擇跑到走廊上去。
畫風向來歡脫的三中終於進入了一年中最安分守己的時節。
而傅予寒的新速寫,不知不覺畫完了一整本。
他又買了本新的。
其實聞煜問過他,為什麼聯考結束還在拼命畫畫,他只說自己還沒參加校考,還得準備。不過,他從來沒讓聞煜看見過那本本子裡的內容。
他有好幾本一模一樣的速寫本,有時候聞煜也分不清他究竟在畫哪本,就這麼糊弄了過去。
平安夜、聖誕節、元旦。
接著期末考如期而至,然後是春節。
除夕聞煜必須回家,但初一下午他就找藉口溜了出來,約傅予寒出來看了一整天的電影。
高三寒假真的只有四天,他倆玩到初二下午,才終於把作業摸了出來,一人占著半邊桌子開始寫。
聞煜以為,生活會這樣一直平靜地繼續下去,直到他感覺到時機成熟的那一刻,再一次正式地向傅予寒提出交往。
但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