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酒43度,一口悶下去,迅速上頭。
聞煜很喜歡這樣找刺激,雖然老大曾經評價過他這個行為很浪費酒,不過他不在意,反正也不是喝不起。
老大是真的愛酒,他就……
他也不知道,可能他只是喜歡那一口酒精直衝頭頂的快樂。
九點多,場子慢慢熱了起來,不斷有新的客人入場,音樂的鼓點隨之變重。
聞煜一個人坐在那裡喝了兩杯,陳非凡才姍姍來遲。
「怎麼了這是?」他是叼著煙過來的,嘴角掛著點痞笑,穿著褲衩拖著拖鞋,一副下樓買菜的架勢,吊兒郎當地打量了聞煜兩眼,往他襯衣敞開的領口上彈了彈,「我還當你什麼事心情不好跑來找我,結果是來我這兒賣弄風騷的?」
聞煜扯回自己的衣領,無語道:「您一個有家有室的人能不能莊重點,都一把年紀了。」
陳非凡吃吃笑了兩聲,沖吧檯里的小哥一抬下巴:「看見沒,我這好兄弟,一來就擠兌我年紀大。」
小哥雖然是個員工,但跟陳非凡關係挺不錯,當時就接腔道:「您年紀確實不小了啊。」
「呸,你們這一個兩個的。」陳非凡啐了一口,伸手點了點兩人,接著他又敲了下聞煜面前的兩個空酒杯,「怎麼跑前面來喝酒了?」
「有錢,任性。」聞煜說,「再說我還沒上前面來買過酒呢……你就當我好奇吧。」
「說實話。」
聞煜眼皮一垂,猶豫片刻:「……我來場子裡看看有沒有合眼緣的。」
陳非凡:「……」
「你啊!」他一根手指戳了戳聞煜的肩,居高臨下地說,「跟我上後面去。」
聞煜撇了撇嘴,站了起來。
「誒——老闆,他還沒結帳呢!」小哥在吧檯後面叫,「酒賣了不收錢回頭你又要扣我工資!」
「他剛才的消費算我帳上!」陳非凡吼了一句。
鬧吧有員工通道,連著倉庫和休息區,另外還有個樓梯可以走到樓上去。
陳非凡的家就在這兒——從前聞煜沒成年的時候,都是上這邊來喝酒,或者在清吧關門會好友的時候上那邊去。
向上的樓梯盡頭是個木門,門上掛著鈴鐺,一推門就叮噹作響。屋裡開著盞昏黃的小燈,古樸的木桌旁沒有人。
陳非凡把他的小客廳裝修成了仿吉普賽風格,隨處可見大量的銀飾與羽毛裝飾品。
「坐。」陳非凡抬了抬下巴,到自己的酒品儲藏室里挑了瓶酒拿出來,給聞煜倒上,「說說,碰到什麼事了,今天一個人跑來找我?」
澄澈的酒液被小燈照得晶瑩透亮,聞煜拿起酒杯看了一會兒,又是一口悶下。
「浪費。」陳非凡說,「你別一會兒喝醉了。」
「我倒是希望我能就這麼醉了。」聞煜輕嘆口氣,「『嫂子』呢?」
他們這群人沒一個性取向直的,聞煜口中的「嫂子」是陳非凡的固定男友。
gay圈感情大多不長久,陳非凡這個男朋友卻談了七八年,算是圈子裡的佳話了。因為處得久,那個人他們倒是也見過幾次,不算熟但認識。
「睡覺呢,他今天上的早班。」陳非凡一根煙抽完了,又換了根點上,「有事你就說,問他幹什麼。」
「……」聞煜垂頭看著面前的酒杯,「還有煙嗎?給我一根。」
陳非凡看了看他的樣子,眯縫著眼笑:「不是沒有菸癮嗎?」
「突然想抽。」
陳非凡摸出煙盒,甩給他一根。
「謝了。」聞煜接過來,拿他給的打火機點上,吸了一口,「咳,咳咳……」
聞煜很少抽菸,他們說的那種「深肺」的吸法也不會,但就這樣,每次抽第一口他還是會覺得嗆。
陳非凡到底比他多活了十幾年。
「上次你說你有新目標了對吧?」他看著他,「是這裡出了問題?」
「……」聞煜低頭笑了聲,也不知道想起了誰,「最近怎麼回事,碰見的人一個兩個都這麼敏銳……」
「你進門又是『獵艷』又是問我男朋友的,只能是感情上遇見問題了唄。來都來了,跟我說說?」陳非凡在他旁邊坐下,給自己也倒了杯酒,「喝酒吧,別抽菸了你,你自己沒發現自己根本就不會抽菸嗎?」
「我想抽。」聞煜說。
「你想抽個屁,」陳非凡懶洋洋地說,「找刺激是吧?我就奇了怪了,小七,承認自己是個『乖寶寶』對你來說有那麼痛苦嗎?」
「……」聞煜蹙眉,抬眼看他,「我說過很多次了,我不是。」
「行,」陳非凡點點頭,「隨你。不過我先跟你聲明,場子裡的人不靠譜,想找刺激可以,哥只給你一句『記得戴套』;你要是想找真愛,那走錯地方了。」
這個道理聞煜未必不懂,但……
「『嫂子』不就是你在場子裡找到的嗎?」聞煜奇了,他抽了口煙,邊給自己倒酒邊問,「咳咳……我還以為你會推薦我去場子裡找一個。」
「我那是運氣好,讓我撿著個。」陳非凡笑笑,「萬分之一都不到的概率,你覺得自己是歐皇嗎?看看老五,次次在場子裡找,哪次成功過?」
聞煜再一次短暫沉默,狠狠抽了一大口煙。
老五失戀的次數比他拿年級第一的次數還多,哥幾個早勸過老五,讓他不要太為了酒吧認識的419對象傷心,沒必要。
本來就是食色性也的地方。
那根香菸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燒下去一截,吸完剛吐出來聞煜就開始狂咳不止。陳非凡看不過眼,探出身子把他手上半根煙拿走掐在了菸灰缸里:「乖寶寶就老實點。」
「我沒……咳咳……」
「我知道,我跟你這麼大的時候也不喜歡做個乖寶寶。」陳非凡說,「我活到二十八歲才開始想,當初我要是能『乖』一點,好好拿個文憑出來,可能二十歲出頭的那幾年不會過得那麼辛苦。小七,我做生意那麼多年,不敢說看人百分百準確,看你還是不會錯的——你啊,其實是個好人。」
聞煜咳了半晌,好不容易平復了氣息,將面前的酒一飲而盡,又倒一杯。
「我不是。」他咳得狠了,連帶著眼角都有點紅,低聲重複道。
陳非凡也不說話,他看一瓶酒很快就要喝完了,又進儲藏室拿了一瓶出來,「啪」一聲擺在聞煜面前。
聞煜的身上似乎正在爆發某種激烈的碰撞,因為室內的安靜,這種碰撞便顯得越發無聲而盛大。陳非凡坐下,拿起酒杯,一口一口地品著加了冰的威士忌,一邊好整以暇地欣賞聞煜的表情。
半晌。
聞煜好像終於在激烈的腦內鬥爭中找到了合適的答案,他給自己倒了杯酒,再一次喝了下去。
「我不太想……活成我爸要求的那種樣子。」他吸了下鼻子,輕咳了一聲,「我已經夠聽他話的了。」
聞自明要求他對人謙和有禮,後來他從沒和老師同學紅過臉。
聞自明要求他奮發上進,後來他競賽必拿獎,考試從沒掉到過年級第二。
不能抽菸,不能喝酒,不能早戀,不能玩遊戲;早晨要在6點前起床,晚上不能晚於10點半睡覺;吃飯不許說話,閒聊不許動筷……一條條規矩,像是給聞煜塑了個模板,生生將他擠壓成老師和長輩口中的「好孩子」。
簡直讓人窒息。
他越這樣要求,聞煜私底下就越要反著來。
他不僅要早戀,還是個gay;既晚睡晚起,也抽菸喝酒,還因此認識陳非凡這一幫,如果用他爸的話來形容,「上不得台面」、「流里流氣」的朋友。
他覺得這樣很好。
不過這群朋友最開始是喝酒的時候認識的,從酒肉朋友漸漸處成真·兄弟,也經過了不少波折,聞煜其實沒仔細說過他家裡是個什麼情況——沒必要也不太想提。
好在陳非凡是個人精。
他眉頭一動,輕輕點他:「哦,叛逆期——」
這回聞煜沒有很激烈地反駁他,他低頭一哂,笑笑:「可能是吧。」
不知不覺,他已經喝下了一瓶多,頭終於有點微微發沉。
陳非凡的聲音依稀在耳邊,「我今天沒事,可以給你當一次『知心大哥哥』,當然,如果你非要下去場子裡找樂子,我也不攔你——」
「算了,」聞煜蹙了下眉,「其實我也嫌髒。」
「嗯。」
「我只是……我只是想證明下自己最近只是『欲求不滿』,而不是我真的……」
「嗯?」陳非凡掀了下眼皮。
「陳哥,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聞煜又倒了杯酒,眯著眼笑了下,「那會兒我才初中吧?跟同學出去唱歌的時候認識了老五,我當時看上他了,覺得這人雖然是個男的,但是娘們兮兮的很好玩。」
陳非凡「嗯」了一聲。
這事現在想起來都是烏龍,搞笑得很,他們幾個湊一起經常用來當酒過三巡時擠兌人的笑話講。
「一個月以後我就看上了另一個同學,因為他每個月去我們學校的閱覽室借五本書,按時看完。」聞煜回憶著,「我當時想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神經病的人……我一直以為學校閱覽室就是個裝飾品。」
「嗯。」
「後來就是……之前跟你們說過的那個直男,」他垂著眼,抿了一口酒,「他也很有意思,我從小到大沒見過這麼陽光開朗的人,換個難聽點的說法,就是有點傻白甜?我觀察了他兩年,發現他確實不是裝的,人家就是那麼單純的人。」
會因為成績下落苦惱,會因為女神多說一句話開心。
這就是楊帆。
跟他相處起來很舒服,聞煜一開始還抱著「我倒要看看能裝多久」的陰暗心思接近他,後來也被他打敗了。
楊帆讓聞煜意識到,世界上真的有一種人,是在享受「循規蹈矩」的人生。
陳非凡:「嗯。」
「所以我本來覺得,這次會和之前一樣……」聞煜又喝了一口,「陳哥,我不想這樣的。」
「——但我喜歡他。」
這句話他說得很輕,仿佛說重了,就會驚擾了什麼一樣。
他儘可能地輕描淡寫,但話語本身卻像有一種重逾千斤的力量,狠狠地壓在了他的胸膛上,每說一個字都讓他窒息。
他慣於裝模作樣,成日和虛假為伍。
於是到這一刻才明白,原來真心帶血,而他懦弱。
陳非凡輕一眨眼,伸手去抽他手裡剩下的半杯酒:「你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