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予寒愣了下。
他是逃課專業戶,蹺課對他而言比吃飯還隨便,但聞煜可不是。
「看不出來啊,」傅予寒打量著他,「你也會有想蹺晚自習的時候?」
聞煜盯著他,目光沉沉:「我早就想這麼幹了。」
有誰想戴鐐銬活著——
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或者說一股勁,就這麼上了頭。
聞煜想,哪怕就今天晚上。
他想放縱一次。
「不行麼?」他聲音很輕。
傅予寒想了想:「但我書包還在學校里,只帶了教室鑰匙出來。」
「我可以給葛然打電話,讓她去辦公室拿備用鑰匙開門。」聞煜說。
「……」傅予寒覺得有點好笑,「我的意思是沒作業沒課本沒筆記我沒法複習。」
聞煜聽完,眼珠子轉了半圈,伸手點點自己的太陽穴,挑眉質問:「我是假的?」
傅予寒一愣。
他確實沒有求助同齡人的習慣,除了小時候無家可歸找過楊帆之外,後來他遇見什麼事的第一反應都是自己想辦法解決。
即使仔細算算,聞煜也幫了他不少忙。
但他仍然不會把對方列為「第一求助對象」。
因為怎麼說呢……這樣做感覺有點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傅予寒怔愣片刻,神色一松,擺擺手道:「別逗了,拿你當複習資料那不是耽誤你自己的進度嘛,我還是回……」
「學校」的「學」字還沒發出第一個音。
聞煜冷不丁地抬步,走到門口,給大門上了保險。
傅予寒:「……」
實際上,上了保險門也可以從裡面打開,但……
「你這樣很幼稚。」傅予寒無言以對。
「認識這麼久了,」聞煜背靠大門,懶洋洋地看著他,「你第一次知道我幼稚?」
那倒不是,傅予寒說過好多次聞煜幼稚。
哦對了,那時候聞煜會回答他「沒別的東西可玩」。
想到這兒,傅予寒忽然就心軟了,他眼皮一垂,認命似的輕探口氣:「行吧,那你也別堵在門口了,準備吃飯吧。」
不知不覺,甲魚湯的清香已經飄到了客廳里。
聞煜這才勾了個惡劣的笑,鬆開了門把。
傅予寒到廚房關火盛湯,把最後的菜端到桌上。大少爺揣手站著,被看不過眼的傅予寒抬腿頂了一膝蓋:「你就不能幫著一起盛飯?」
「……哦。」聞煜是真沒想到,他到碗櫃裡拿碗,補了一句,「在家沒做過這些。」
「不愧是少爺。」傅予寒搖搖頭,拿著筷子從他身邊走過去,坐到桌邊。
「你經常做這些麼?」
「啊,以前我爸說白吃飯的人要幹活,讓我幫著盛飯拿碗筷。」傅予寒端起碗吃飯,「後來發現飯前幫忙幹活可以避開和父母對話……『生活小智慧』。」
「真可憐。」聞煜說。
「彼此彼此。」傅予寒回道。
屋裡沉默了片刻,而後聞煜偏頭,一點一點地笑了起來。
傅予寒眼皮垂著,嘴角也帶上了一點笑意。
正如喊著要去圖書館複習的人最後只會刷一下午手機,兩人吃完飯後在傅予寒的主導下收拾乾淨桌子,又坐回了沙發上。
在老玩家手下,將遊戲機重新接起來不過是十來分鐘的事——
聞煜「啪」一聲關掉燈:「你不怕黑吧?」
「現在才想起來要問?」傅予寒眼皮都沒掀,把《暴雨》塞進去,「要不要我給你表演一下黑燈瞎火現場玩恐怖遊戲?這裡有高清版的《寂靜嶺》。」
「別了我想把剛才那個打完,我還沒看到後面的劇情。」聞煜走到窗邊,「你不怕黑我就拉窗簾了。」
「晚上拉什麼窗簾……」
「還是有光。」聞煜走回來坐下,「路燈,太晃眼了。」
「……」傅予寒搞不懂他。
房間裡徹底黑了下來。
雖說遮光窗簾的效果很好,但白天拉窗簾和晚上拉心理上總覺得不一樣。
也許是因為夜裡,連窗簾被風吹開的縫隙里都不見了天光的緣故,聞煜整個人都沉浸了下來,安靜地玩著遊戲。
傅予寒抓了個抱枕過來,脫了拖鞋,整個人窩進了沙發里。
他現在住的地方沒有這麼舒服的沙發,黑燈瞎火地窩著很有小時候的感覺。
甚至眼前的顯示器上顯示的還是他好多年前曾經玩過的遊戲。
「其實……」這時,聞煜突然開口說了句話,「說來有點可笑,我甚至沒看過幾部電影。」
他買了投影儀,也找過很多電影,不知道為什麼卻沒心思去看。
過了那個時間點,渴望中的快樂似乎也沒那麼快樂了。
「等高考結束大家約著一起去電影院不就好了,」傅予寒隨口說道,「暑期檔總有電影看的。」
「跟他們一起?」聞煜手一頓,操縱杆差點打歪方向,偏頭看了他一眼,「你不怕楊帆摟著他女神在你面前親親我我的刺激你了?」
「……」
傅予寒反手把抱枕砸在他肩上。
聞煜閃了一下,那可憐的抱枕就從沙發邊上滾下去,融進黑暗裡看不見了。聞煜再看過去,只見傅予寒雙眼看著顯示器,面無表情地摳著手指,好像發起了呆。
「……就這麼喜歡啊。」聞煜咕噥了一句,把頭轉了回去。
他很懷疑他再繼續看著,傅予寒會直接哭出來。
男人,眼淚是不能讓人看見的東西,聞煜克制住了自己惡作劇的**,選擇不看。
遊戲還在繼續推進著,他仍然有些走神。
不過身後始終沒什麼動靜。
過了十幾、二十,也許是半小時後,聞煜打完了這個關卡,進入下一章,忽然聽見傅予寒開了口。
那聲音和平時聽見的不太一樣。
不是沉,語調和平時類似,但語氣卻很空,就好像說話的人神思還在不知名的地方沒有飄回來。
「聞煜,我啊……」他輕輕地說,「我沒地方可以躲了呢。」
聞煜手一頓,背下意識地一僵。
他沒回頭,回神後不露聲色地載入到新的關卡,趁低頭看手柄鍵位的工夫說了一句:「按之前聽楊帆說的……上了高中以後你倆見面的次數比從前少多了吧?」
「我怕打擾他念書……畢竟我都這樣了。」
「說說?」
「說什麼?退步的原因很簡單啊,不想學,」傅予寒頓了頓,「再說功課也有點難,我那時候……一點把時間花在學習上的興趣都沒有。」
「不是,」聞煜猶豫了一下,按下暫停,「我是說,你為什麼考三中。」
他回頭看過去,看見傅予寒半垂著頭,長長的眼睫垂下,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
看上去情緒還算穩定,聞煜莫名鬆了口氣。
「我沒想考,我填的是一中。」
「那……」
「我媽偷拿了我的帳號密碼在截止日前一天改了我的中考志願。」傅予寒抬眼看他,「換你你還想學麼?」
聞煜一愣。
「我不知道,」他想了想說,「我爸不在這方面做要求,只要我能在一個聽起來光鮮的學校里拿到一個聽起來光鮮的分數就行。」
「所以你為什麼來一中?」傅予寒疑惑道。
「因為……離家裡遠,」聞煜說著笑了起來,他看著那個暫停了的屏幕,想著從前的事,「他說要送我套房子,我特地選的這裡……只要離他們夠遠就行。誒,」他喊了一聲,「以後沒地方去,就來我這兒吧。」
傅予寒看看他。
「沒事的,」傅予寒說,「我現在……已經長大了。」
也許這正是個好時機,可以讓他把楊帆戒掉——
「唔,隨你。」聞煜不置可否,點開遊戲繼續。
他的同情心有限,主動開口邀請已經越了分寸,反覆強調是不可能的。
要不是飯前和自己說了一句,「就放縱這一晚」,這些話他一個字都不會提。
「不過你可真有意思,」傅予寒抓過一個新的抱枕,身體往下滑了一段,忽然開口,「明明是個桀驁不馴的人,非要給自己穿一件『不合適的衣服』。」
聞煜頓了頓。
「你好像問過我好幾次,『累不累』,」他輕笑,「今晚跟你說句實話,我快累死了。」
「嗯。」
「不過,說『習慣了』也是真的。」
「嗯。」傅予寒輕輕應了聲,「猜得到。」
「你這麼能猜,為什麼要猜我的事。」聞煜說,「猜考試答案不好麼?」
傅予寒這會兒半躺著,手不夠長,腿倒是足夠。他說:「再說我踹人了啊?」
「踢,隨便踢。」聞煜輕嗤,「你看我接不接得住。」
「誒對了,這事兒我沒問過你——你是不是練過啊?」
「嗯,拳擊、散打……都練過一陣。」聞煜頭也沒回,「不算專業吧,對付你夠用了。」
「……操,別人練這種東西不是健身就是防身的,就你這麼別出心裁。」傅予寒罵了一句,挪了個姿勢,閉上眼,「閉嘴吧,我想睡一會兒。」
「沒休息好?」
「昨晚背公式背到3點——」
「那你去屋裡睡,這裡冷。」
「不用,我就眯一會兒。」
傅予寒頭一歪,靠著沙發背就閉上了眼。
聞煜拗不過他,搖搖頭,繼續打遊戲。
坐著睡覺極其不舒服,腦袋一歪就會驚醒,傅予寒驚醒了兩次,困得把頭甩到了沙發的另一邊,兩條大長腿為了不踢到聞煜難受地蜷著。
又打完一個章節,聞煜朝身邊看了一眼。
快十點了,天氣轉涼,傅予寒不知何時脫了自己的外套當被子蓋在身上,蜷在半張沙發上睡得很熟。
——看起來也很冷。
罪惡的種子被夜色澆灌,在心底倏然茁壯。
聞煜突然想……碰碰他。
他一向覺得自己不是意志力很強的人,要不是得遵守聞自明定下的條條框框,他現在肯定是個混世魔王。
他決定遵從自己一閃而過的想法。
聞煜按下暫停,把手柄放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朝傅予寒走過去。
「都讓你進屋睡了……」他呢喃著,單手從對方身體底下穿了過去,接著慢慢將人抱了起來。
校服外套滑下,體溫隔著薄薄的夏季校服傳過來,傅予寒手長腿長,身形瘦削,抱起來卻沒有看起來那麼咯手。
聞煜垂下眼,一隻手撐著他的胳膊,一隻手半抱著他的腰。
那截,他下午時曾經看過的腰。
「腰倒是軟。」聞煜不動聲色想著,慢慢把人帶進了臥室。
——心也挺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