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詞就很靈性,傅予寒被噎了一下。
但是這種事情越描越黑,他不想多解釋,就好像班裡人有時候會悄悄問「你跟聞煜關係真的不好嗎」這樣的問題,傅予寒能說什麼?
他本來就覺得,別人喜歡楊帆他沒法攔著,當初會跟聞煜掐起來,也是因為對方找事。
不過最近對方的態度似乎有點變化。
聞煜退一步,傅予寒不會得寸進尺。
他打了個哈哈,話題就算過了。四哥還是很抱歉,說了很多道歉的話,好不容易掛斷電話,傅予寒覺得自己耳朵都有點麻了。
他揉了揉耳朵,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窗戶在響。
好大的雨,豆大的雨點十幾秒前突然墜落,裹風卷塵噼里啪啦地打在窗玻璃上,很快將之打花。傅予寒放下手機,朝窗口看了看,走了過去。
窗外的地面是濕的,屋子裡卻沒事,腳下踩過的地面沒有絲毫水跡,傅予寒猜,聞煜大概是睡前關的窗戶。
在這種小事上他很仔細,比如說,因為關門睡覺的關係,今天客廳里沒拉窗簾。
傅予寒把頭靠在窗戶上,絲絲涼意從窗戶緊閉的縫隙里透進來,提神醒腦。
他在思考聞煜這個人。
……真是個奇怪的人。
他發了會兒呆,才想起要看手機上剩下的消息。以往傅予寒不去學校都直接蹺掉,難得請了個假,手機上的慰問消息分分鐘上了99+。
這裡面絕大部分都來自孫文瑞和方佳遠兩個話癆,除了問傅予寒怎麼了之外,大多數時間都在興奮地訴說錢凱樂被處分一事。
颱風天,一大早就下雨。學校取消了大課間的升旗儀式,改為在教室里看學校電視台周一演講直播,廣播操也改成了眼保健操。
錢凱樂就在這樣的情況下被學生處主任按著,灰頭土臉地在攝像機面前念了他的檢討書。
孫文瑞:說真的他那個表情夠我笑一天的。
方佳遠:你是沒看見他那個表情,這個月我就靠他下飯了!
傅予寒懶得回復兩遍,給他倆拉了個群,打字:知道了。二班的人有說什麼沒?
方佳遠:班群里剛剛討論過了啊,傅哥你沒看群?
孫文瑞:傅哥從來不看那個群的吧……
傅予寒:什麼群?
方佳遠:……
孫文瑞:……
孫文瑞:就,班級群啊,你是不是屏蔽了?難怪拉群兩年了沒見你出來說過話。
方佳遠:也可能是嫌煩退群了,我剛翻了群員列表沒有傅哥。
方佳遠:要拉你嗎傅哥?
傅予寒:隨意。
傅予寒吸了吸鼻子,走到廚房,把手機擱在檯面上,拿茶壺燒水。
洗胃的時候他幾乎是昏迷狀態,其實沒遭什麼罪,但醒來以後喉嚨一直不舒服,睡了一覺也沒見好。
急診醫生讓他回去記得多喝熱水,加快代謝,他還記著。
放個水的工夫,微信上的未讀數量就增加了80多,傅予寒順手把群添加到通訊錄,開啟免打擾,這才去翻消息。
劉成:原來之前傅哥不在群里啊?
葛然:應該是剛建群三天人就沒了。
趙夢萌:嘖嘖,班長真是觀察入微。
葛然:我本來就仔細。
趙夢萌:哦~~~
陳立文:所以傅哥人呢,怎麼不說話?
……
他一直沒開口,話題很快扯到了別的地方,傅予寒迅速手指一滑迅速刷過,全部看完才開始打字。
傅予寒:錢凱樂處分下來了,二班人說什麼沒?
劉成:哇,傅哥。
陳立文:哇,傅哥。
……
後面隊形跟了一排。
傅予寒:……說正經的。
劉成:除了錢凱樂那兩個小跟班,其他人消停多了。
李佳琪:估計是沒想到高三了學校也會給處分,雖說只是程度最輕的「通報批評」。
葛然:到高三了,大家還是怕留檔案的,再說高考快到了,沒人有心思找茬了吧?
徐倩怡:他們最好是!
葛然:2333倩倩揚眉吐氣。
徐倩怡:真的,我從沒這麼感謝過我爸,要不是他堅持要求,姚主任說不定就放過他了。
孫文瑞:徐爸爸牛啤!
方佳遠:徐爸爸給力!
徐倩怡:必須的。
徐倩怡:當然也要謝謝傅哥救我。@傅予寒所以你和聞煜到底什麼時候有空讓我補償這頓飯?
傅予寒看二班消停了就專注燒水去了,冷不丁被人@,忙拿起來看手機。
這事徐倩怡要是不提,他都快忘了。
傅予寒:……你不如問他?
徐倩怡:他不在群里啊,我又沒他微信。
陳立文:誰有聞煜微信,拉一下?
班裡的人好像到現在才想起這回事,結果相互一問,竟然沒人有聞煜微信。
葛然倒是有他手機號,但通知都是簡訊發,微信好友沒加過。
徐倩怡:我看你們別問了,傅予寒肯定有。@傅予寒出來拉人。
傅予寒:他在睡覺,等他醒了再說。
徐倩怡:?
趙夢萌:?
陳立文:傅哥你……
方佳遠:傅哥為什麼會知道他在睡覺?你倆在一起?
葛然:啊,難怪今天傅予寒的假聽說是聞煜代請的啊。
教室後排那兩個並排的座位同時空著,這事班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見,但細節沒人了解。
早上班主任到教室里,只說了句「他倆請假了」。現在被葛然一語道破,幾分鐘前還非常熱鬧的微信群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半個多月前兩人公開約架的事情還歷歷在目,這世界發什麼瘋?
傅予寒隨便找了個藉口。
傅予寒:想什麼呢,我就是剛給他打過電話而已。
徐倩怡:睡覺還接你電話?
傅予寒:所以我被罵了。
徐倩怡:[牛啤.jpg]
徐倩怡:以後誰再說你倆關係不好,我就把這段聊天記錄發出去。我活了十七年頭一次看見有人敢罵我們傅哥。
傅予寒:你找事?
徐倩怡:我錯了爸爸,但是我說的不是事實嗎?
傅予寒挺想說不是的。
然而這時,門口傳來了聞煜的聲音:「看什麼呢,這麼開心?」
傅予寒偏過頭,看見聞煜趿著拖鞋眯縫著眼站在門口,整個人由內而外的散發著剛剛睡醒的慵懶。他問:「我好像沒有笑?」
「不需要笑,我看得出來。」聞煜說,「所以是什麼事?」
「沒什麼,班級群里瞎聊。」傅予寒頓了頓,「你要不要加?」
聞煜笑笑:「算了吧,我一個外人,加進去大家都不自在。」
「誰說你是外人?」
「我自己說的。」
「寧願忍著腳疼也要幫六班跑接力拿名次的外人?」
聞煜一愣。
傅予寒漆黑的雙眸一錯不錯地看著他:「那天……後來我看到了,你拿了我包里的雲南白藥去擦。我不知道你的腳具體是個什麼情況,但這確實是犧牲吧?」
「聞煜,」他略微停頓,像是在思索,「你為什麼就是不願意坦誠一點呢?這樣做人累不累。」
聞煜眸光閃爍。
剛剛起床,他的眼角本來還帶著些許倦意,但很快就被傅予寒一個問題給問清醒了。
稍顯冷淡的目光瞥過來,在傅予寒臉上久久停留。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是第一個會問我『累不累』的人。」半晌,他輕聲說,「傅予寒,有句話我還給你——有那個精力不如好好關心下楊帆,別成天打聽情敵的事情。」
傅予寒一挑眉:「你講不講道理,就許你打聽我的事?」
「你不也不回答麼。」聞煜反問。
「那怎麼一樣,你是打聽**,我是關——」傅予寒卡了殼。
「嗯?」
「算了,沒什麼。」傅予寒皺了下眉,撇撇嘴,「他們剛讓我拉你,你愛退不退吧。」
他低頭把聞煜拉進群聊,接著也不管群里什麼反應,把手機一丟。
熱水燒得很快,開關「啪」一聲自動斷了電,傅予寒把水衝進暖水瓶里,又找出一個杯子洗乾淨,給自己倒了杯熱水。
暴雨的日子,一杯熱水沁人心脾,拯救了他暗自生疼的喉嚨。
中途聞煜跑去洗漱了一番,回來的時候忍不住笑了:「這好像是我家,你為什麼這麼熟練啊?」
「不是你讓我自便的麼。」傅予寒態度自然,看著他問,「中午吃什麼?」
他說著就要去摸手機,聞煜截口打斷:「四哥那兒是不是還沒有給你錢?」
「嗯,剛剛他打電話來給我說了這事,說今天之內找雍容要錢。」
「那用我的點吧。」聞煜摸出手機,解鎖了扔給他,「你別付錢了。」
「……我也不能總吃你的吧。」
「等發了錢給你個請我客的機會。」
「那你不如看看徐倩怡,她等著請我倆吃飯等到望眼欲穿了。」
傅予寒說歸說,卻沒拒絕聞煜的手機,低頭打開了外賣軟體。
「但我不想吃她的。」聞煜說,「我就想吃你的。」
傅予寒輕哼一聲:「幼稚。」
「忍著。」聞煜說。
說來也怪,身為二十一世紀的新少年,聞煜獨居的地方卻沒有任何娛樂設備——無論是電腦還是電視統統看不見蹤跡,傅予寒點完外賣把手機還給他,突然感覺到一陣尷尬。
暴雨阻隔了人的腳步,他倆被暫時關在了這個小小的空間內,卻無事可做。
聞煜仿佛沒發現這一點,低頭對著手機打字,頭也不抬地說:「你是不是燒水了?幫我倒一杯。」
「……你沒手麼。」傅予寒無語地去櫥櫃裡找杯子。
「我在確認化驗結果,建議你對我態度好一點。」
「是是是,」傅予寒冷著臉把洗好的杯子放到檯面上,倒上水,「感謝煜哥替我主持公道,煜哥您喝水。」
聞煜拿起水杯就走,目光還落在手機屏幕上。
傅予寒:「……」
他伸手去攔:「拿錯了,那是我喝……的。」
但聞煜喝得太快,傅予寒話沒說完,他已經喝了一大口下肚。
兩人同時愣住。
聞煜拿起杯子看了看,輕聲說:「算了。」
是只能算了,本來就沒多大事。
像開車碾過減速帶,「咯噔」一下,並不影響前行。
傅予寒只好自己把那杯新倒出來的水拿過來喝,沒話找話:「結果怎麼樣?」
「跟我想的差不多。」聞煜邊喝水邊說,「警方那邊也在等結果,一會兒我讓人發過去,回頭可能需要你去派出所補個筆錄。」
「嗯。」
「不過我得先跟你打個預防針。」聞煜突然放下手機,「雍家挺厲害的,他要是被拘留,家裡肯定得想辦法撈他。回家怎麼收拾是他家裡的事,但我估計他在拘留所里關不了多久。」
「能讓他吃到教訓不錯了,未遂的案件放哪兒都罰不重,我明白。不過,聞煜——」
傅予寒有些猶豫。
「嗯?」
「這事會不會太麻煩你了?」傅予寒抬眼,「我剛剛在想,你跟家裡關係也不算太好?但是雍容的事……」他皺了皺眉,「你別……」
將心比心地想,如果有朝一日遇上什麼事,讓他不得不去懇求何燕幫忙,那他一定會嘔死。
他不希望這樣,自然也不希望聞煜為了他朝家裡開什麼口,那樣一來欠的人情未免太大——雖說其實他並不清楚聞煜跟家裡的關係究竟如何。
話又說回來,即便真的勉強了自己,以聞煜的性格,他也未必會說出口,就像運動會當天跑完接力賽,他到最後都沒抱怨過自己腳疼一樣。
傅予寒想說,「你別為我犧牲」。
但這句話放在他們兩個之間實在是太肉麻了,他說不出口。
「我別什麼?」聞煜唇角一勾,似乎來了興致,「說啊。」
「……你別做自己不樂意的事情。」最後傅予寒只能含糊不清地說。
「樂意,我樂意得很。」聞煜挑挑眉,繼續低頭髮消息,「你還不明白嗎,雍容一開始可能只是對你感興趣,我猜他是在我打了電話以後才改變主意下藥的——他想踩我一腳,難道要我什麼都不做?」
傅予寒愣了愣,這一層他還真沒想到。
不過這樣一來就說得通了,否則他實在不覺得自己的魅力有大到別人非要下藥不可的地步。
「你倆有仇?」傅予寒問。
「算不上,但是相互看不順眼是真的。」聞煜頓了頓,「他爸和我爸認識,小時候不可避免地認識,也總有人會拿出來對比。」
傅予寒「哦」了一聲:「那他看你不順眼挺正常的。」
「……」聞煜被他氣笑了,抬起頭,「你找事是吧。」
「實話而已,誰會喜歡自己的反義詞啊?」
「也是。」聞煜點點頭,「我自己說這話有點厚顏無恥,不過我確實屬於『別人家的孩子』。」
至於雍容,那是個在收心自己開店以前,在本市玩到無法無天的人。
「說起來有個搞笑的事情。」聞煜勾起唇角,打著字說,「有一年他爺爺過生日,我爸帶我媽出席,雍容沒見過我媽,還在酒席上調戲她。」
傅予寒:「……」
「那天簡直雞飛狗跳,他爺爺氣得說要在大庭廣眾之下打折他的腿。」聞煜快笑死了。
「你哪個媽?」傅予寒問。
聞煜嘴角的笑意倏地一收。
他盯著手機,像在發呆又像在思考,好半天才抬起眼,平靜地朝傅予寒看了一眼。
「當然是後媽。」他輕聲說,「雍容要是敢調戲我媽,不需要他爺爺動手。」
那年聞煜十三歲,做點什麼都不需要負責的。
危險的眸光在聞煜眼底一閃即逝,他很快調整了表情:「但這不是重點,我就是想說他真的很不像話。前兩年他開始自己服裝生意,我爸還誇他終於想明白了。」聞煜輕蔑一笑,「但我看他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我不是屎。」
「嗯,」聞煜點點頭,「你不是,我沒說你,別誤會。」
「有誤會的是你才對。」傅予寒嘆了口氣,「我說的『反義詞』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雖然你好像也不怎麼乖巧,但你不會做這麼沒底線的事情。」
聞煜一愣,抬起頭。
他忽地笑了:「我活了18年,頭一次聽見有人說我不乖巧。」
「既然一開始就沒在我面前偽裝過,」傅予寒說,「就別說這種廢話了。」
「我想裝的。」聞煜垂下眸,像在回憶,「但是一見面就說我假的人不是你麼。」
說實話,那天有點意外。
聞煜一點不覺得自己笑得哪裡不對,但傅予寒愣是很篤定地說「不想笑就別笑」。
不知道他從哪兒看出來的。
「事實證明我是對的。」傅予寒站了起來,向他走過去,態度自然地用食指撥了下聞煜的左耳垂,聲音懶洋洋的,「雖然我喝酒、泡吧,打耳洞,但我知道,我是好學生?」
聞煜一把打落他的手,冷聲道:「我會記得告訴雍容不要給你工資的。」
傅予寒輕哼一聲,眼角眉梢染上了些許不甚分明的笑意。
他走向沙發:「困了,外賣來之前我想睡會兒,記得叫我。」
「進去睡吧。」聞煜說,「今天冷,別再病了。」
傅予寒腳步一頓,原地扭了個方向向臥室走去。
外賣近兩點才送到,兩人面對面吃完一頓簡單的「早餐」,聞煜收拾掉桌子,開始寫試卷。
剛開始傅予寒以為他又沒做周末作業,仔細一看才發現這人做的根本就是別的東西。
「競賽習題。」聞煜說。
他做競賽練習題也就算了,恐怖的是居然還能一邊做一邊回手機消息處理雍容的事,甚至沒有超過試卷要求的限定時間。
就仿佛他的大腦不是大腦,而是什麼四核八線程的中央處理器。
圍觀了全程的傅予寒看得有點懷疑自己。
曾經他以為自己是個好學生,現在才發現他的退步僅僅只是三分學渣變成了七分而已。
都是學渣,只是程度不同,區別不大。
「你是不是沒事做?」聞煜頭也不抬,「周末作業我沒做,你沒事幹的話可以拿我的卷子練練。」
「……我做了自己的。」
「做完了麼。」
「……會做的做完了。」
「那就是沒做完。」聞煜抬頭,想了想,「其實如果你有需要的話……不會的題也可以找我。找老師麻煩,等著問問題的人也很多。」
傅予寒不喜歡湊熱鬧,人多的時候他甚至會主動避開。
聞煜懷疑他攢了很多問題沒問。
「……那就不用了吧。」傅予寒抽抽嘴角。
聞煜聳肩:「隨你,但你現在的分數離T大還差很遠。」
「我打算考藝術類。」
「那也不夠。」
這是實話,藝術生想進T大,至少也要考個正經的二本成績。但傅予寒有些不解:「我也沒說我決定考T大啊?T大給你多少GG費,我P大給雙倍。」
聞煜笑得差點把筆扔出去。
搞得傅予寒一臉莫名其妙:「有這麼好笑?」
「你知道麼,」聞煜邊笑邊說,「那天楊帆打電話來攛掇我考T大,我也是這麼回答他的。」
他倆在某些事情上有點像。
這樣的巧合讓聞煜覺得有趣。
傅予寒:「……」
傅予寒好酸,想到楊帆還反覆慫恿聞煜考T大他就想吃檸檬。
除了沒做的周末作業,以及班主任單獨給他的競賽練習題之外,聞煜這裡並沒有更多適合傅予寒來做試卷。
傅予寒坐著發了會兒呆,終於收不了了,逮了個雨小的時候告辭回家。
回到家時五點不到,但讓傅予寒沒想到的是,何燕竟然就坐在客廳里。
「今天放學這麼早?」她表情冷肅。
「啊,」傅予寒應了聲,「對。」
「你昨晚又沒回家,去哪裡了?」
實話肯定是不能說的,按照慣例,傅予寒和隨便扯一個聽得過去的謊。
但他今天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話到嘴邊突然變成了:「我找聞煜補習,太晚了就睡那兒了。」
「聞煜?」
「嗯,就我們班新轉來的那個成績很好的插班生。」謊言一旦開了頭,往下胡編亂造就變得順暢許多,傅予寒接著描述細節,「他現在是我同桌——我們一個任課老師帶兩三個班,大家都要問問題,我看他們忙不過來,就找同桌幫個忙。不行麼?」
他做好了何燕歇斯底里發瘋的準備,沒曾想,他暴躁的母親竟面色稍霽:「高三了是該用功,下次住的人家家裡,至少發個消息跟我說一聲。」
「哦。」傅予寒垂眸,低頭換鞋。
「還有一件事,」何燕說,「你上周的錢沒拿,這周的錢還要嗎?」
「不要了。」
「跟我賭氣是吧?」
「你說是就是吧。」傅予寒垂著眼不看她,「過段時間我也十八了,不都說國外的父母只養孩子到十八歲麼。」
何燕似笑非笑地盯著他看。
傅予寒就在客廳里站著。
這是他多年來練就的對付他媽的本領——眼皮一耷,充耳不聞,任你責罵。
然而今天,何燕半句沒苛責。
「行。」她只是這樣說,「那就等你沒錢了再說。」
……然後呢?
就沒了?
傅予寒驚訝抬眼,卻見何燕已經回房間去了。
放在往常,能在家裡掀起軒然大波的事情輕描淡寫地就過去了,傅予寒懵了好一會兒,半晌,冒出一個似乎不合時宜的念頭。
——成績可真是個好用的擋箭牌。
——難怪聞煜要在別人面前故作乖巧。
長得帥,成績好,脾氣隨和,樂於助人的人,誰不喜歡?
即使那只是表象。
反正也沒幾個人會深究聞煜裝模作樣的背後,究竟藏著怎樣的內里。
當晚,四哥給他轉了帳,又說了許多抱歉的話。反而傅予寒本人心寬,因為聞煜看上去比他還生氣,他作為當事人實在有點氣不起來。
畢竟雍容也沒占到他什麼便宜。
第二天一早照舊上學。颱風過境,氣溫驟然下降了近十度,傅予寒起得早,穿上長袖校服仍隱約感覺到冷。
校園裡的樹一夜之間黃了頭,時不時就有落葉晃晃悠悠地從枝頭落下,擦過水泥路面發出空洞的「咯咯」聲。
傅予寒開門進教室,把自己窩進座位里,不動了。
6:45,聞煜把一袋早點放在他桌上。
傅予寒本來在補覺,被叫醒還有些奇怪:「你不都踩點進教室的麼,今天怎麼這麼早?」
「猜你沒吃早飯。」聞煜看了他兩眼,壓低聲音,「這周末記得再去醫院複診一次。」
「我沒事?」傅予寒茫然。
聞煜:「我帶你去。」
他語氣平靜,卻有種說不出的不容置疑,傅予寒很是無語:「……」
算了,去就去。
跟聞煜爭論這種事,比去醫院更麻煩。
但是——
「什麼時間?我準備周末去四哥那裡看看,他說可以教我畫畫。」
「周六早上?」聞煜說,「檢查完我可以帶你過去。」
「行。」
天氣轉涼,別說是他,所有人都喜歡窩在座位上,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教室里討論題目的氛圍比往日更重。
傅予寒落下了一天的功課,看著前一天的空白卷子頭疼。不過他很有韌性,想好了要補課,面對橫豎看不懂的試卷居然也沒露出半點不耐煩。
中途葛然路過,看見他在寫試卷還問了幾句,告訴他如果有問題可以找她。
聞煜……圍觀了全程的聞煜愣是憋著一句話沒說。
然而很快他就發現,傅予寒的確不像他想像的那樣,那麼需要幫助。
僅僅過了兩天,這個人就從「兩眼一抹黑」進化到了「能夠分門別類整理知識盲區」的程度。
雖說還是不懂,但不是完全無知。
就好像他在一張白紙上畫了一個填色遊戲,雖說顏色還沒填上,但框架正在逐漸完成。
周五那天中午,聞煜看著傅予寒揣著兜去了辦公室。
他走路的樣子像是去找茬,但可能只有聞煜知道,他其實是去問問題。
那是兩道很基礎的題目,聞煜瞥一眼就至少能寫出四種解法。
什麼叫捨近求遠?
傅予寒這種行為就是。
嘖。
傅予寒自己並沒有被同桌嫌棄的自覺,他只是按照自己的節奏去問了問題。
昨天中午辦公室沒幾個學生,但老師都在,紛紛對他的「回頭是岸」表達了讚許。
心情有點微妙。
初中的時候他聽過很多讚美,那個時候,他覺得這些老師根本無趣得要死,只要學生成績好,不管他人品如何、興趣愛好怎樣,閉上眼就能誇誇夸。
可是許久沒聽,再聽見,竟然意外覺得還不錯。
雖說他不是圖這些才決定好好讀書的。
可是有那麼一瞬間,他在這些讚揚里,感覺到自己好像正在漸漸活過來。
周六一早,傅予寒如約去了聞煜家。
因為提前約好了時間,這天聞煜好歹是在早上起床了。沒精神的人反而變成了傅予寒。
見面聞煜先是一愣:「你昨晚幹什麼了?」
「畫畫。」傅予寒打了個呵欠。
「需要這麼拼命嗎……」聞煜有點無語,鎖了門走出來,「我看你之前就畫得挺不錯了?」
「你什麼時候看我畫過畫?」
聞煜頓了頓,忽然想起傅予寒並不知道家長會那天他無意中翻到了他的速寫本。
「約架的時候瞥到過。」話頭轉速太快,聞煜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好在傅予寒並未起疑,「哦」了一聲。
明明是他去複查,帶的東西比聞煜還少,只有一個乾癟癟的包——那天送他去醫院洗胃的時候聞煜幫他辦了臨時病歷,那一袋就診記錄一直放在聞煜家沒動過,今天也是他負責帶出來。
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聞煜把東西扔到了傅予寒懷裡:「自己的病歷自己拿。」
「能沉死你?」傅予寒撇撇嘴。
「我弱不禁風。」
「……呸。」
那天聞煜到得還算及時,再加上傅予寒本人身體底子不錯,複查結果一切正常。聞煜沒說什麼,帶他坐車去四哥的工作室。
工作室和拍攝地同個方向,不過更近一些,中午路上不算堵車,他們很快就到了。
「四哥。」聞煜沒進門就開始喊,「我把人帶過來了。」
老四剛剛睡醒,穿著背心褲衩,頭髮亂得像被狗啃過,一個結結實實的呵欠在看到聞煜後卡在了嗓子裡:「……你怎麼也跟著來了?」
「我不能來?」聞煜莫名其妙。
「不、不是,咳咳、咳咳咳……」噎在嗓子裡的呵欠讓老四連聲咳嗽,差點沒喘上氣,「我,我這不是意外你會來嗎?」
「雍容昨晚被拘留了這事我說過了嗎?」聞煜挑了下眉。
老四傻了。傅予寒愣了:「你沒說。」
「那我現在說了。」聞煜說著拉了張椅子坐下,「所以我跟來看看,反正順便。」
順便什麼?
聞煜不說,老四沒敢問。
傅予寒倒是知道,但他更想問聞煜為什麼非要送他上醫院複查,然而某種直覺卻促使他閉上了嘴。
四哥的工作室挺大的,估計有近200平,外間是工作檯、電腦以及會客用的地方;裡屋有小型的攝影棚、道具倉庫和臨時休息室。
傅予寒四處轉了轉。
他對這樣雜亂中不失秩序的工作空間有種莫名的好感,道具倉庫里的一些拍攝用道具也讓他很感興趣。
某些牆面上掛著畫,從油畫到炭筆素描都有,乍一看繪畫風格有四五種。見他好奇,老四給他介紹說:「這都是我們幾個閒來無事畫的。」
北林從休息室里出來,聞言笑著說:「淡季的時候沒照片拍,我們就在這裡畫畫,還說哪天出名了就把自己的畫拿去拍賣。」
傅予寒跟著輕勾唇角。
「對了,你帶自己的畫沒有?」
「帶了本速寫。」傅予寒猶豫了一下,「以前的素描……被我媽當廢紙賣了。」
這其實是一件很悲傷的事,沒想到北林卻噴笑出聲:「哈哈哈哈!我高考結束以後,高中時期的舊畫也被我媽賣了,氣得我跟她大吵了一架。」
「那後來呢?」傅予寒問。
「後來我跟自己說,『大不了重新畫過』,我想我大學時期肯定能畫出比高中的時候更優秀的畫作來。」北林笑道,「結果大學畢業發現攢的畫太多太重,我嫌麻煩,自己把它們全都賣了。」
傅予寒:「……」
傅予寒:「那你真是好棒棒?」
北林笑了好一會兒,才抹了把眼角笑出的眼淚。
「主要是心態不一樣了,你知道吧?畫到某一個階段的時候,你會發現自己過去畫的全是垃圾,而你追求的也不再是畫作本身,而是另外一些意識層面上的東西——我已經學到了,那些畫對我來說不再重要。」
「對對,我那時候也是這樣想的。」這時從裡屋又走出一個傅予寒沒見過的人,大概也是助手。
工作室里,老四是三十多歲,其他幾個助手也都是二十好幾,說起學生時代的故事簡直是滔滔不絕。
傅予寒在十分鐘內把工作室里所有人都見了一遍,還順便聽了他們的「賣畫小故事」。
「但你們最後都沒在畫畫了。」唯一沒有學過畫的三毛打了個呵欠,從屋裡出來。
「人生到了新的階段,就會有新的追求。我這是進化了。」北林嚴肅地說,「比如我現在的人生目標就是賺點錢,然後找個女朋友。」
「異端發言。」一個叫菜菜的助手嚴肅地說,「一屋子基佬中間你在說什麼胡話呢?」
傅予寒一愣。
他沒刻意隱瞞過自己的性取向,卻也沒和別人討論過,還是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正坐在一堆……「同類」中間。
他下意識就朝聞煜看了眼。
很神奇,聞煜這個時候也在看他,四目相對,他沖他笑了一下。
笑容很淺,不過看上去比他平時那種裝腔作勢的「30度微笑」要真情實感得多。
「所以我是碩果僅存的本群唯一直男。」北林作勢要打他,「好了,今天咱們有客人,別嚇到人家弟弟。」
「……不至於,我膽子沒那么小。」傅予寒更感興趣的是別的,「我看上去很像彎的麼?」
「我一看你就是。」菜菜說著一指聞煜,「再說了,聞老闆什麼時候帶直男來過。」
傅予寒:「……」
敢情他是被聞煜連累的。
聞煜挑眉:「你酒又喝多了?我帶人來過?」
「那說你沒帶直男來過也沒錯啊,」菜菜還挺委屈,「你那堆朋友不都是彎的麼。」
「去你的。」聞煜笑罵了一句。
傅予寒偏過頭。
在他的認知里,聞煜的朋友里分明有很多直男。
「一堆朋友都是彎的」的聞煜他不認識。
這是他不了解的聞煜,傅予寒猜,不僅是他,包括楊帆、褚磊、麻杆、皮球……他們都不了解。
「好了好了,我下午還有兩個片子要拍。」老四打斷了他們的閒聊,站了起來,「菜菜,你今天沒事,你帶著小寒?」
「啊?他要幹嘛來著?」菜菜有點後知後覺,「實習嗎?」
「是高考前輔導。」北林拍了下他的肩膀也跟著站了起來。
「美術?」菜菜看向傅予寒。
傅予寒點點頭:「對。」
「哦,行。」
「那小寒就跟著他——咱們蔡老師當年是省內美術聯考第一名,絕對真材實料。」老四說著低頭看了眼聞煜,「你呢?」
「你忙你的。」聞煜舉了下手,「我自便。」
「行。」
老四今天確實有點忙,說完就給各個助手布置了工作,眾人一塊兒忙活開了。菜菜站起來,領著傅予寒往倉庫方向走:「裡面有畫板,我們進去說。」
先前傅予寒只是粗略地逛了逛,被菜菜領著才發現最裡面別有洞天,攝影棚角落以及休息室內部都有好幾個地方可以用來畫畫,甚至還有支好的畫架擱著沒收。
「以前學過畫嗎?」菜菜邊走邊問。
「自己看著圖琢磨著畫了好幾年,」傅予寒說,「沒有系統學過。」
「速寫給我看看。」
傅予寒把速寫本遞過去。
菜菜翻了幾頁:「還不錯啊。」
速寫雖然畫得快,但很見功底,傅予寒的畫用筆老練,只是一些需要理論知識的地方能看出不成熟之處。
「素描也是自己摸索著畫的?」
「對。」
「色彩呢?」
「畫過水彩?」
「水粉沒畫過是吧?」
「嗯……」
菜菜帶著傅予寒到倉庫里找了畫板畫紙等一應畫材出來,又帶他回到攝影棚角落那個畫架處,開始張羅今天的內容。
「咱們這裡也沒準備石膏像,給你找幾個靜物畫畫吧。」菜菜說,「你先削下鉛筆,我去拿兩個合適的花瓶過來。」
「好。」
傅予寒看著菜菜走向外屋,目光落到了跟進來的聞煜身上。
「怎麼?」他覺得聞煜的表情似乎有點怪。
「你給他看速寫本?」
「對啊,怎麼了?」
「……能讓我看看麼?」
傅予寒遞了過去。
一開始,聞煜驚訝於他的大方。
然而很快他就發現,這不是畫滿了楊帆的那一本。
……難怪。
是他誤解了,畫畫的人本來就不該只有一本速寫。
他合上畫冊,準備還回去,卻見傅予寒正盯著他看,表情說不出的微妙。
「想什麼呢?」聞煜揮了下手。
「……啊,沒什麼。」傅予寒垂下眸,撕開紙膠,把素描紙貼到了畫板上。
他在想聞煜這個人,但是不能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