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這裡。」
傅予寒去了一節課沒回來,聞煜一開始沒想管,沒想到一下課,周文康把他叫過去聊了一聊。
從「這兩天傅予寒是不是住在你那裡」聊到「最近傅予寒狀態怎麼樣」,事無巨細。
細到換個人絕對答不上來那種。
然而他問的是聞煜——如果學校單獨開設一門「人類行為學研究」課程,聞煜一定會報名當課代表。
他喜歡觀察別人的行為、表情、動作、語氣,從這些細節里自娛自樂,傅予寒作為他取樂名單上的一號人物,暗地裡不知被他觀察過多少次。
回答班主任的問題沒問題,聞煜不僅有觀察人的愛好,多年來更是總結出一套對付老師的好方法,場面話張口就來。
他知道該怎麼安撫一個擔心學生的老師。
問題在於這個時間點和對象很妙——傅予寒究竟跟周文康說了點什麼?
因為那一點好奇,聞煜前腳從辦公室出來,後腳就來找人了。
第一個目標就是操場對面的空樓,沒想到傅予寒真的很好猜,他立刻找到了人。
「你經常在這裡?」聞煜四處看了看。
空樓空得一無所有,任他怎麼看,都看不出這裡有什麼魅力能讓傅予寒一次次跑到這裡來。
「你怎麼來了?」聽見動靜,傅予寒扭過頭,「現在不是上課時間?」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像往常一樣,但就聞煜的觀察經驗看來,他這會兒有點無精打采的。
聞煜看著他:「這節是體育課。」
高三的體育課和自習是一個意思。
「自習課也沒見你蹺過呀。」傅予寒輕聲說道,「我還以為像你們這樣的好學生是從來不蹺課的呢。」
這話多少有些嘲諷,聞煜反將一軍:「我聽楊帆他們說過,你初中的時候成績比褚磊好得多。」
「所以蹺課這個毛病我是高中以後學會的。」
「……」
聞煜失笑。
空樓里沒有裝修,四周的空窗框上全都灰塵僕僕,唯獨傅予寒坐著的這個被擦得很乾淨。聞煜仰脖子說話覺得有點累,乾脆撐住窗框一下跳了上去。
「誒喲,」傅予寒被撞得一歪,不得已往邊上挪了挪,「你動作不能小點。」
「不能。」聞煜又故意撞了他一把。
傅予寒揉著被撞的胳膊肘:「我算發現了,你真的很幼稚。」
「畢竟我沒有其他的愛好了。」聞煜隨口接了句,接著視線在空樓里一掃。
他和傅予寒並排背對坐著,傅予寒面朝操場,他對著空樓內部。坐上窗台後,視線豁然開朗,他能夠輕易地從對面的窗戶里看到從臨時圍牆外冒頭的那兩棵樹。
「喜歡高達不是愛好?」傅予寒問。
「不被允許的都不能是。」聞煜隨口答完,話鋒陡然一轉,「我記得那後面好像是個建築工地?」
傅予寒回過頭看了一眼:「嗯。」
「這兩棵樹真堅挺,居然沒被挪走。」
「你看那樹幹粗細——老樹了,原則上不挪,萬一挪死了可惜。」傅予寒說,「工地里那幫民工沒事還會給它們澆澆水。」
聞煜盯著那兩片樹冠看了好一會兒。
「樹越老越值錢,人舊了就不一樣。」他突然說。
「什麼?」
「沒什麼——你是不是遇見什麼事了?」聞煜沒回頭,「我是說,夜不歸宿也好,在班主任那裡拿我當擋箭牌也好……遇到什麼麻煩了,說出來讓我高興高興?」
窗框總共就這麼寬,兩個十七八歲的男孩子坐在上面,不得不肩膀相抵。
和隔著校服傳過來的體溫相比,聞煜說話幾乎可以算「冷酷無情」了,傅予寒啼笑皆非:「周文康找你了?」
「是啊。」聞煜答得很快,「這麼容易猜?」
「老周就這樣,喜歡旁敲側擊地了解情況。」傅予寒說,「他是個好老師,但有時候我會覺得……有點沉重。」
最後幾個字他把聲音壓得很低,聽上去隱約有幾分無奈。
「覺得辜負了期待嗎?」聞煜抿了下唇,冷不丁冒出一句,「不過大人的期待也就這麼回事,如果你當真,他們就可以不付出任何實際上的代價,而用沉重的感情枷鎖把孩子雕琢成他們想要的樣子。」
傅予寒挑了下眉,轉過頭,有些意外地看向聞煜:「看不出來啊……你竟然也會說出這麼混帳的話?」
「可能因為我是個混帳?」聞煜目不斜視。
他在看極遠處的天空,這會兒沒有太陽,天上也沒有雲,那一小片天空灰撲撲的,並不怎麼好看,也不知道他在看點什麼。
「我很早就發現,如果你能拿出足夠好的成績,作出足夠得體的行為……」他說得很平靜,「那他們就會把關注的視線從你身上移開,反過來說,只要我給他們想要的,我就能把自己藏起來。」
傅予寒張了張嘴。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聞煜的某些……在他看來非常奇怪的行動,是基於一個怎樣的邏輯,但話又說回來,這也未免太……了。
他找不出形容詞。
「雖然我不知道你遇見了什麼,但你讓我覺得我還不是最慘的。」傅予寒嘆了口氣,「謝了,我現在好多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聞煜失笑,他跳下窗台,回頭拍了下傅予寒,「回去自習吧,昨天還轉了性記了一整天筆記呢,今天就想放棄?」
「沒有,我本來只是心煩想放空一下……」
聞煜面無表情地說了六個字:「哈哈哈哈哈哈。」
傅予寒:「……」
「看見沒,因為心煩就不學習的人會被我嘲笑。」聞煜看著他,「讀書簡直是世界上最簡單的事情了。」
傅予寒:「……」
他沒忍住,伸手沖聞煜比了個中指。
聞煜勾起一個淺笑,單手包裹住他的中指按下去:「一起考T大吧傅予寒,你要不在我跟前盯著,我真會對楊帆下手的——我可不像你那麼道德。」
「你說的倒是容易。」傅予寒看了他兩眼,忽然垂下眸,用鞋底碾過地面,「我想想吧。」
鞋底踩著沙礫,「咔」一聲在灰撲撲的水泥地面上刮擦出一道白印子。今天的痕跡很完整,傅予寒的心情莫名就好了。
不就是跟他媽聊嗎?
反正這些年也沒少聽數落,早習慣了,不怕。
兩人前後腳從空樓走出來,沿著塑膠跑道穿過操場。
有不少高一高二的人正在上體育課,看見兩個高三帥哥路過往這邊看了好幾眼,回頭率頗高。傅予寒覺得不自在,走到半路和聞煜換了位置,讓他去接受學弟學妹的視線洗禮。
這個小動作又把聞煜逗樂了。
「有什麼關係啊?」聞煜問。
傅予寒說:「你喜歡你來。」
聞煜確實不在意,甚至很享受,因此難得發了好心,沒跟傅予寒換回來。
從左邊穿過操場是食堂和小賣部,這條路離高三教學樓比較近。然而剛過小賣部,他倆身後傳來一個急切的聲音:「學長!學長等等——」
傅予寒腳步一頓,似乎是僵住了。聞煜側頭看了他一眼,轉過身,笑了出來。
踏破鐵鞋無覓處,他還沒去打聽呢,小學弟自己送上門來了。
「學長……」周向言跑得很喘,他整張臉都是紅的,也不知道體育課消耗了多少荷爾蒙,「等等……呼……」
傅予寒抽了抽嘴角,轉過身:「學長是個什麼鬼稱呼?」
周向言撓撓頭:「我以為你不喜歡我在外面叫你哥。」
「我不是你哥。」
「但你比我大啊!」周向言有點糾結,「我聽他們都喊你傅哥,但我喊你傅哥好像也怪怪的……」
畢竟老的那個「傅」他現在得喊爸爸了。
傅予寒應該很無語,因為聞煜看見他朝天上看了一眼,這個動作但凡幅度大一點,那就是個標準的白眼。
「喊哥吧。」傅予寒妥協了。
「哥!」周向言一下笑得眉眼彎彎,「你飯卡有沒有錢啊?能不能借我刷一碗泡麵和一瓶礦泉水……」
「……?」傅予寒問,「傅學成不給你零花錢?你媽呢?」
「給的給的,但我最近付了個手辦尾款……啊哈哈哈。」周向言在傅予寒冰冷的視線里尬笑。
他這個哥哥不笑的時候確實很嚇人。
傅予寒盯著他看了有兩分鐘。
兩分鐘後,他朝小賣部抬了抬下巴:「去買吧。」
周向言如蒙大赦:「謝謝哥!」
他倏地沖了過去,傅予寒偏頭跟聞煜說了句「等我一下」,也跟了過去。
拿一碗泡麵一瓶水不需要花費多少時間,傅予寒走進去的時候,周向言已經等在了結帳的地方,他把校園卡掏出來往刷卡機一放,秒被扣掉4.5。
聞煜一腳踏進店門。
周向言瞪圓了眼珠子:「臥槽,哥,你這餘額也沒比我多多少啊。」
「知道就好。」
「我錯了……早知道不找你接濟了……我……」
「算了,刷都刷了,回去上你的課。」
傅予寒說著把卡塞回兜里,轉身想走,誰料差點撞在聞煜聞煜身上。
「你怎麼進來了,不是讓你等我麼。」
「店裡有空調。」聞煜說著沖周向言揮揮手,「你走吧,我倆還有事。」
「那……哥我下個月有錢了請你吃飯啊!」
「快走吧。」傅予寒心很累。
不知道為什麼,離開教室這麼容易,回去的時候卻阻礙重重。送走周向言,兩人從店裡出來,傅予寒又被聞煜叫住了。
「你弟叫什麼?」
「不是我弟……算了。」傅予寒懶得解釋,「叫周向言。」
像他這種父母離婚、家庭重組,兄弟倆姓氏不一樣的情況,換個別的人能問出一大串問題來,但平日裡好奇心頗重的聞煜竟然什麼都沒問。
他只是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問了一個完全無關的問題。
「你很缺錢嗎?」
傅予寒一愣。
「其實……」聞煜難得有點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