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是因為簡單。」聞煜頭也不抬。
「……」
同一張數學卷,傅予寒花二十分鐘做了兩個大題,聞煜快做完了,然後這個人還說了一句,「太簡單了」。
傅予寒認真地問:「你是不是找打?」
聞煜噗嗤一聲笑開了:「又要約老時間老地點『打架』麼。」
他眼睛還盯著卷子在寫,眼角笑得彎出細微的弧度。傅予寒看了看,忽地嘆了口氣:「真的,你別說話看上去還沒那麼討厭。」
「那你還是討厭我吧,我覺得你討厭我的樣子比較有趣。」
說話間,聞煜寫到了最後一題。他短暫停頓,夾在指縫間的筆慢悠悠的轉了一圈,而後開始落筆寫式子。
那最後一題凌晨的時候傅予寒看了十分鐘,愣是一點思路都沒有,看見聞煜的速度不由得有種說不出羨慕。
「最後一題也簡單麼。」他輕聲說。
「嗯,上上周練過的題型,稍微變了下思路,大差不差。」聞煜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做不出來?」
「……」傅予寒頓了頓,「沒有。」
「求我的話我也不是不能給你講講。」聞煜笑著問,「或者你把早上的人情機會給用了?」
傅予寒的回答是一個輕蔑的「嘁」。
數學老師不愛收作業,當天發的卷子第二天上課講,他腦瘸了才會去求聞煜。
聞煜輕笑:「隨你。」
半小時不到,他做完了數學卷,又摸出了一張物理。
物理做得比數學還快,緊接著是化學。
傅予寒坐在VIP觀影席位上,近距離圍觀了他在早自習結束之前做完了四張卷子,並且在第一節數學課上邊聽講邊寫作業,在第一節課下課時補完了三天所有作業。
強到他失語。
頭一次,傅予寒對聞煜731分笑傲全年級的月考成績有了一個直觀的認識。
從那天和美術老師聊過以後,他就有了重新把課本拾起來的想法,而這一秒,看見聞煜輕輕鬆鬆做完了所有作業,他那點好勝心也突然被點燃了。
「我也曾經很優秀過。」傅予寒看著自己那張記滿了糾錯筆記的半空白數學卷,默默地想,「慢慢來,可以的。」
藝術類考生的文化課分數線雖然低,但真想上好學校,成績也不能太差,何況還有語文和英語兩科的單科線卡著。
他想要考得好一點,以免管父母伸手要錢的時候都感覺心虛。
只睡了三個多小時的傅予寒硬撐著聽了一早上的課,把他那些寫不出來的題都記上了筆記。
第四節課下課鈴聲一響,斷了電的傅予寒整個人趴到了桌子上。
「傅哥?」孫文瑞站起來問,「你不去吃飯嗎?」
「不吃了,困。」傅予寒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方佳遠說:「那我給你帶碗方便麵?老孫腳還沒好走不了,讓我帶麵包給他。」
「那你給我帶個麵包吧,我下午上課再吃,」傅予寒咕噥著,「我要睡覺。」
他沒聽清楚方佳遠的回答,意識已經先一步陷入了夢鄉。
也不知過了多久,額頭上突然被人貼上了一個熱乎乎的東西。
傅予寒一開始不想動,但很快就感覺到有人在捏他鼻子,他再不睜眼就要窒息了。
「靠,聞煜。」沒什麼意外,睜眼一看果然是他,傅予寒生著起床氣瞪他,「你手賤不賤。」
「你『請』我一頓早飯我也還你一頓,給你帶了食堂的海鮮炒麵。」聞煜拿著袋子晃了晃,「很困?」
「我昨天兩點才睡。」傅予寒冷聲道,「你覺得呢?」
也不知道是誰說著可以睡到6:45,偏偏5:20就把他吵醒了。
「是我的錯,但我拒絕道歉。」聞煜笑了笑,「別睡了,起來吃點東西吧。」
食堂的海鮮炒麵做的很不錯,每天都是熱門,非常難搶,也不知道聞煜是怎麼買到的,但總之,看在海鮮炒麵的份上,傅予寒還是坐了起來。
剛抬頭,他就看見前排的孫文瑞用看鬼一樣的眼神看著他,傅予寒動作一頓:「怎麼?」
孫文瑞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湊近傅予寒壓低了聲音問:「傅哥,你真和他和好啦?」
「怎麼可能。」傅予寒嗤之以鼻。他跟聞煜可是核心利益矛盾,哪能說和好就和好。
「那就好。」孫文瑞捧著心臟,「嚇死我了。」
除了這份海鮮炒麵以外,兩人並沒有更多的交流,這讓孫文瑞提著的心稍稍放下去了一些。
但這种放心只持續到放學之前。
三中的晚自習在22:10結束,鈴聲一打,各個教室里都有許許多多的學生向校門口湧出去。
孫文瑞腳上的傷還沒好,因此放學時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匆忙離開,而是在座位上坐著等家人來接。
於是他就聽見收拾好書包站起來的聞煜回頭問了一句:「今天還去我那兒嗎?」
他在問誰?
孫文瑞幽幽地轉過頭,看著那個信誓旦旦和他說「沒和好」的傅哥輕聲答道:「算了。」
……
孫文瑞感覺天都塌了。
「是麼。」聞煜只問了這一遍,「那我走了。」
「嗯。」
傅予寒一直等到聞煜離開才開始收拾東西。
他其實仍然無處可去,也不想回家,但他不打算打擾聞煜第二晚。
反正也沒事做,他決定做一點更有意義的事——比如上街找找兼職。
高三學生找兼職最大的問題其實是時間不夠,他只有周末和晚上,即使把晚自習都蹺掉空出來,那也不太夠用。
逛了一晚上,傅予寒一無所獲。
他在公園長椅上坐了一晚。
這很累,還不如在教室里趴著舒服,因此這天傅予寒又提前了一些去學校。清晨五點半,連門口的保安都沒到交接班時間,正在打盹的夜班保安差點被他逼瘋,讓他以後儘量晚點來。
這就很強人所難了。
要是有地方睡,他也不想打擾保安睡覺。
時隔好幾天,聞煜一踏進教室又看見蜷在座位上睡覺的傅予寒,恍惚間有種隔世的錯覺。
他手很賤地把人推醒:「昨晚在哪兒睡的?」
「……」傅予寒眼睛裡都是紅血絲,「哥,你知不知道擾人清夢無異於謀財害命啊。」
「我只知道你要有麻煩了。」聞煜說,「我剛從辦公室過來,估計一會兒周文康要找你。」
「找我幹什麼?」
聞煜唔了一聲,神情探究,「那我怎麼知道。」
傅予寒一臉狐疑。
他的預告並沒有錯,沒過多久,周文康就來教室喊人了。這天早自習六班在練英語聽力,他一個化學老師會出現只說明有事發生。
「知道我叫你過來是為什麼嗎?」周文康把傅予寒帶到了辦公室門口,沒走進去。
這個時間辦公室里有不少人,他是想私聊。
傅予寒搖了搖頭。
「你媽早上給我打了電話。」
傅予寒眼皮一垂——果然。
「你那麼大的人了,按理說不回家也不會出什麼危險,但是呢,在家長眼中,孩子無論幾歲都是孩子。」周文康語氣很平靜,沒有抱怨也沒有說教,「她告訴我,她找了你兩天。」
「她不會。」傅予寒說。
「你不要這麼武斷。」
「不是武斷,她平時不怎麼關心我,精力都花在我那個同母異父的妹妹身上了。」傅予寒頓了頓,可能也是覺得自己這句話酸得有點過分,「……妹妹先天性心臟病,身體一直不太好。」
周文康聽完,靜靜點了點頭。
「從小她就不關心你嗎?」他問。
傅予寒張了張嘴。
平心而論,要說他媽一點都不關心他,那好像有點誅心了。自父母離婚後他家的經濟情況確實不像從前那麼好,但何燕沒短過傅予寒吃穿。
她只是不理解他,似乎也沒有理解他的意願。
「既然不是從小就不關心你,那麼有什麼事會讓一個母親改變她的態度呢?」
周文康語氣很誠懇,好像是真在好奇而不是質問。傅予寒沒有生氣,他試著回憶過去,卻沒想起什麼有用的信息來。
「也許是……因為妹妹出生了?」
周文康點點頭:「這可以是一個理由。」
傅予寒沉默了許久。
有些事他沒想過,十幾歲的少年能不想著對抗全世界,已經可以算是性格溫和了。
「她其實也沒有變吧。」傅予寒突然說。
「我不怪她關心妹妹,但她不理解我想要什麼,而且……」他舔了舔嘴唇。
下面的話太矯情了,他不打算說。
「傅予寒,你覺得自己是個固執的人嗎?」
「……可能有一點吧。」
「家長比孩子多活了幾十年,他們一直用那樣的行為方式面對這個世界,可能會比你更固執。」周文康說,「溝通是很重要的。雖然溝通需要雙方努力,但如果連你都不試圖改變,你媽就更不會改變了。試著轉換下自己的心態吧。」
「……嗯。」
「那老師想問你一個問題。」周文康看著他,「你這兩天沒回家,在哪裡過的夜?」
「……」
「嗯?」
「在……」傅予寒咬了下唇,果斷決定出賣同桌,「聞煜家。」
周文康有些意外:「你倆關係這麼好了?」
他這個班主任不聾不瞎,班裡兩大刺頭有矛盾的事情他還是知道的。
傅予寒被問得啞口無言。
「不是,沒有……」傅予寒難得不好意思,撓了下頭,「那天本來想去我們一個共同朋友那裡過夜的,然後,然後……就……呃……」
周文康:「看來情況很複雜。」
耳朵尖忽然針扎似的疼痛,傅予寒懷疑它紅了。
「算了,你們有你們的情況,老師不問了。在聞煜家過夜總比在外面亂跑強。」周文康拍了拍他的肩,「你媽本來想直接來學校,我跟她說我先勸勸你,讓她今天下午再來。答應老師,你到時候儘量耐著性子跟她好好聊一聊,好麼?」
他的眼神溫和又和善,拍在傅予寒肩頭的那隻手像是有千斤重。
傅予寒受不了這樣寄予厚望的眼神。
他硬著頭皮點了點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