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予寒在三姨家大鬧了一場,砸了表弟一套樂高。
他很少發那麼大的火,再加上身上那股冷冰冰的氣質,簡直像個地獄修羅,把從沒被人凶過的嬌慣熊表弟給嚇得嗚哇亂哭。
其實平時,他的脾氣並沒有看上去那麼糟。以前表弟在他這裡拿了什麼值點錢的舊物,他最多跟他媽吵兩句,不會鬧到三姨家。
他以為自己做得夠好了,他其實不愛計較那麼多。
可是,為什麼,連他的模型都要動?
傅予寒是真的不明白。
「傅予寒!你是不是瘋了啊,特意跑過來砸你弟的玩具?」
「不砸他點東西他都不知道別人的東西不能碰。」傅予寒冷冷地盯著三姨,指著哭得震天響的表弟,一字一頓地說,「還有,你們來家裡找我媽我管不著,但是他要再進我房間一次,我能打到連你都不認識他。」
三姨可能是沒被人頂撞過,驚得眼睛瞪大了三圈:「你在說什麼?你知不知道你在和誰說話?多大人了還跟你表弟計較個玩具,脾氣怎麼這麼大?」
「我知道我在說什麼也知道自己在和誰說話,我就這個態度,不信你可以試試,看下次你兒子會不會進醫院。」傅予寒撂下這句話就準備離開,走到門邊,忽地又回頭,「哦對了,三姨。」
他直視著三姨驚恐到仿佛快要脫眶的雙眼,「您跟您姐姐還真是如出一轍的傲慢。」
傲慢到,從來不肯問問他是個什麼想法。
好像他白長那麼高那麼大,卻不會思考,也沒有情緒似的。
不愧是姐妹。
連說出的話都差不多。
「你這什麼態度?怎麼能這樣說長輩呢?傅予寒!傅予寒!!你給我回來!我、我要去告訴你媽——」
去告訴吧,傅予寒心想。
愛誰誰。
他不慣著了。
傅予寒飛速地走出單元樓,離開了這個讓他看一眼都覺得厭煩的小區,一邊漫無目的地走,一邊用手指摩挲著高達模型的斷口。
他心裡又氣又茫然,不知道要去哪兒,也不知道現在要幹什麼。
高三學生即便開運動會也有作業,他包里還有好幾張卷子沒有寫,可他提不起勁。
也不知走了多久,傅予寒忽然停住了腳步。
這個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什麼都沒有,但他知道自己下意識走出來的路線通往哪裡。
是楊帆家。
楊帆家離他小時候的那個家很近,當時,傅予寒不管高興不高興,有沒有事,都會跑到他家去玩,也不用提前打招呼。
但等後來漸漸長大,兩人都有了各自的事情,以及某些意識的生根發芽,拜訪前就得多加一個打招呼的步驟。
後來父母離婚,離得遠了,課業也變得繁重,傅予寒就越去越少了。
路旁的小店在漆黑的夜幕里撐起一片絢爛的燈影,傅予寒盯著前路出了會兒神,忽然嘆了口氣,走到路邊的一個石墩子上坐下,摸出手機給楊帆發信息。
今晚不想回家,他總要給自己找個地方住。
傅予寒:你幾點放學?
楊帆:10點,幹嘛?
傅予寒:沒事。
楊帆:??哥,有事就說,怎麼跟我都搞這套了。
傅予寒:不是大事,等你放學再說吧。
也好,他正需要一點時間來組織措辭。
他們當初既是同學又住得近,兩家父母彼此認識,楊帆可以說是唯一一個對他一團亂麻的家庭情況有所了解的朋友,既然打算去借住,怎麼也得交代下前因後果。
現在才7點多,到10點還有好幾個小時。
……
傅予寒在石墩子上坐了很久,中途他有點餓,想起自己還沒吃晚飯,去附近買了兩個餡餅充飢,又坐了回去。
他看見黏黏糊糊的情侶走過,也看見邊走邊吵的夫妻;看見趕路去補習的學生,也看見剛剛下班的工作族。
很多很多人,形形色色,在夜幕下露出真容。
他們都有目的地,唯獨他沒有。
他發了半小時的呆,從包里摸出了速寫本,借著不遠處小酒館門前的一點燈光,畫了起來。
「……傅予寒?」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圍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傅予寒抬頭一看,竟然在暗處看見了聞煜。
他穿的跟平時非常不一樣——黑色的襯衣解開三顆扣子,白皙的胸膛在領**疊處若隱若現,襯衣下擺掛在外頭,腿上穿著條修身的休閒褲。
他插兜站著,整張臉表情沉沉,膚色比平時還要白上一截,與之對應的是那雙眼睛,黑得仿佛深不見底。
傅予寒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聞煜,愣了好幾秒,差點沒敢認。
見傅予寒抬頭,聞煜往前走了兩步,從暗處走到有亮光的地方。這時,傅予寒忽然注意到他的左耳上戴著一顆帶鑽的耳釘,被路邊的燈晃出了一點光。
果然,上回在他耳朵上看見的那個就是耳洞。
聞煜行至近處,嗓音微啞:「怎麼在這兒?」
傅予寒皺眉,下意識地往後仰了一下:「你喝了多少啊?」
「沒多少。」
「……真的假的。」
傅予寒幾乎要以為聞煜剛從酒罈子裡被人撈出來了,兩人明明還有好幾步的距離,他已經能聞到對方身上那股沖天的酒味。
「真沒多少,」聞煜笑了笑,「很難聞嗎?」
「也不是,」傅予寒坐了回去,「只是不太習慣。」
就算是喝酒的人也不一定能聞得慣別人身上的酒味,何況傅予寒本人還沒有酗酒的毛病。
聞煜垂眸看了他幾秒,冷不丁朝前又邁了兩步:「那你就熏著吧。」
「……」
這人的惡趣味時不時就會冒出來,實在很招人厭,傅予寒不樂意了,冷嗤一聲:「聞就聞,不就一點味。」
男人面子大過天,再加上今晚他心情不好,說什麼也不能在這種小事上輸給聞煜。
聞煜低低地笑了一聲,起了個別的話題。或許是喝了酒的緣故,他語速不快,垂眸看傅予寒速寫本的動作多了幾分專注的意味。
「你大晚上的坐在這裡畫畫?」
「你就當是吧。」
「興致真好。」
傅予寒沒再理他,低頭畫畫。他正在畫街對面的房子,畫到一半,可不想被聞煜打斷。
但聞煜顯然不那麼想。
他可能是鬧人有癮,在傅予寒最投入的時候伸手抓了下對方的包。
準確地說,是挎包口袋邊上那個縫隙露出來的一個東西。
「解體匠機RX-93?你居然有這——」模型抽到一半,聞煜看見了上面的斷口,一愣,「怎麼弄成這樣。」
「倒霉。」傅予寒頭也沒回,「傻逼家長傻逼熊孩子。」
他沒攔著聞煜去摸,反正那東西也壞了。
斷掉的零部件怎麼拼都有痕跡,是修不好的。
聞煜出現前,他已經難過了好幾個小時,這會兒看上去反而很平靜。
聞煜沒出聲,彎下腰,從傅予寒的挎包里拿出了模型身體和斷掉的胳膊,在燈下看了好一會兒。
「做工真好。」就在傅予寒以為聞煜不打算說什麼的時候,聞煜再次開了口,「這個我沒買到。」
「你大少爺還能買不到?」傅予寒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讓他有些意外。
即使是壞掉了的高達,聞煜的動作也很小心,目光專注極了。不知為何,傅予寒忽然有種「這個人現在沒在演戲,而是真的很喜歡高達」的感覺。
「發售的那段時間我爸一直在家,我買不了。」聞煜輕聲說,「他不喜歡我玩這種東西,只有在他不在家的時候我才能悄悄買。」
傅予寒看了他一會兒。
「真那麼喜歡就給你吧。」
聞煜微怔。
他投過來的視線讓傅予寒突然有點不自在,扭過了頭,不在意地說:「反正也壞了不是……又修不好。」
街景還剩細節沒畫,傅予寒匆匆收尾,合上速寫本,身上往包里翻了翻,把高達模型的碎片一股腦地都塞給了聞煜。
「好了好了,拿了就快走。」傅予寒開始趕人,「擋著我畫畫了。」
離10點還有十幾分鐘,他不想當著聞煜的面給楊帆打電話。
「我不想欠你情。」聞煜忽然說,「你給了我東西,我也得還你一個。」
這話的語氣和往日不太一樣,傅予寒懷疑他是喝醉了:「你要送我什麼?」
聞煜沒回答。
「不說就走,我要畫畫了。」
「說的。」聞煜停頓片刻,慢慢地說,「你是不是沒地方去啊?」
傅予寒愣了下。
「剛剛楊帆微信問我,是不是今天運動會出了什麼事。」聞煜盯著他看,「今天運動會挺多事的,你說我回答他哪一件比較好?」
「……楊帆叫你過來的?」
聞煜眨了下眼:「怎麼可能,我就是剛好路過。」
傅予寒不吭聲了。
仔細一想也是,他還沒告訴楊帆自己在哪兒呢,楊帆就算通風報信也不可能告訴聞煜具體坐標。
楊帆擔心他出事不肯說,跟同班的聞煜打聽並沒有什麼問題。
但他有點不高興。
怎麼說呢,就是……他以為自己背著聞煜跟楊帆多了點小秘密,結果情敵根本就什麼都知道,讓人很挫敗。
「是不是沒地方去啊?」聞煜又問了一遍。
「是,」傅予寒沒好氣地說,「看我狼狽的樣子有趣麼。」
聞煜既沒笑,也不怎麼嚴肅,他的表情很微妙:「那你……要不要去我家?」
「啊?」
「我一個人住,你不用擔心遇見家長……」
「不是,」傅予寒沒聽懂,「楊帆媽媽挺喜歡我的,我好端端的不去楊帆家借宿幹嘛上你那兒啊?」
「可我既然知道你要借宿,怎麼可能讓你單獨去啊?」聞煜反問,「你是不是忘記我們是情敵了?」
傅予寒:「……」
「要麼一起去楊帆家住,」聞煜說,「要麼去我家,你選一個。」
傅予寒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