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呀磨,磨呀磨。
鏡片越來越薄。
不過,這種薄是相對意義上的薄,肉眼根本看不出變化,只有通過機器上的顯示器看出數據的變化。
還有風間美姬的經驗。
她能感覺得到,鏡片的精度越來越高,已經超出了她的技藝所能達到的高度。如果是在東瀛本土,她此刻已經停止了,因為她已經磨出了她的父親和爺爺都無法磨出的精度。現在要是把這塊鏡片拿到她的父親和爺爺的面前,讓他們來看,他們一定會發出源自內心的驚嘆與讚美。
可是,她還在繼續磨。
此前,大師說要帶她飛,她的內心其實是不相信的。
現在,她真的感覺她飛起來了。
這種飛是境界上的飛,靈魂上的飛。
她的境界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她的靈魂充滿快樂!
磨呀磨,狠狠的磨。
打磨的工具已經換了好幾樣了,不換的是身後的大師。
李子安的眉頭就沒有舒展過,這會兒更是咬上了嘴唇。
他其實是最想結束的那一個,可是為了光刻機,他只能忍。
可問題是,他真的有點忍不住了。
從最初的擁抱適應到現在,他已經和風間美姬站在這台機器前兩個多小時了,一直磨呀磨。兩個多小時下來,別說是人了,就是石頭也得磨掉一層皮。
這份忍耐力,也只有歷史上的那位教育過李白的老媽媽能比。
又堅持了一會兒,機器上的顯示器里的數據不動了。
李子安的腦海里的數據卻還在不斷變化,但幅度已經很小了。
其實,達到這個程度,生產14納米的晶片已經沒有任何問題了,可是就腦子裡的那啊寫數據而言,還可以提升!
真的是要創造一個奇蹟。
一個牛逼上天的奇蹟!
「大師,顯示器上的數據已經沒變化了,奇蹟,這是一個奇蹟!」風間美姬也發現了顯示器上的靜止的數據,內心無比的激動,「即便是我的父親和我爺爺也打磨不出這樣的鏡片,據我所知,德意志那邊最厲害的磨鏡師也達不到這種程度,我們成功了!」
「還可以磨。」李子安一點都不激動,他不但不激動,內心還很難受。
「還可以磨?」風間美姬的臉上露出了一個驚訝的表情,「難道……你的眼睛比機器測量的精度還要高?」
李子安在她的耳邊淡淡地道:「距離鏡底23厘米的地方有一個98納米的凹坑,16裡面的地方有一條56納米的劃痕,長度是345微米,還有……」
風間美姬的小嘴張開,驚得合不攏了。
她看不見大師說的那些瑕疵,可是她相信大師說的每一個字。磨到現在,她對大師的敬佩已經是五體投地了,別說是懷疑了,就是從大師嘴裡飛出來的一顆唾沫星子,大師說那是流星,她也會相信。
「那你指引我,我再磨。」風間美姬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估摸著大師說的位置,慢慢的伸手過去。
既然還能提高精度,那為什麼不繼續?
這輩子或許就只有這一次,她要追求完美,追求一個前所未有的極致的高度!
卻就在這個關鍵時刻,李子安忽然鬆開了她的手,然後從她的身後退開了。
那一剎那間,她的靈魂好像少了一塊,整個身體也好像失去了最重要的一部分。
前一秒鐘她還在天上飛,一轉眼就斷了翅膀,墜落下來了。
這感覺說不上痛苦,但絕對難受。
風間美姬轉身過來,訝然道:「大師,你說出了那麼多問題,為什麼又停止了?」
李子安轉身看著別的地方:「那個,休息一下吧,我們也幹了這麼久了,休息一下會幹得更好。」
他還沒有結束天眼狀態,視線過處,各種數據呈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牆角的蜘蛛紋一共十八圈,總長5621米。
牆角的監控攝像頭是關閉的,它的重量是34克,其中34克是灰塵。
他距離車間盡頭的休息室的門是14米。
還有許多許多。
他已經習慣了這些數據。
他結束了天眼狀態。
「大師?」風間美姬走了過來。
李子安嗅到了從她身上彌散出來的香味,剛剛放鬆了一點點的神經又莫名其妙的繃緊了,那股子神秘的想法就像是一塊靜靜燃燒的火炭突然被滴了一滴油一樣,嘩啦一下燃起了明火。
他下意識的往旁邊移了一點。
他從來沒有怕過誰,可是現在他害怕風間美姬。
這奇怪的反應引起了風間美姬的猜疑,她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大師,忽然明白了什麼。
她掩嘴笑了。
她又何嘗不是一樣的情況,只是看不出而已。
「你……笑什麼?」李子安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風間美姬指了一下。
李子安頓時尷尬當場,他還指望著用這招轉移注意力,卻不料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風間美姬忽然向李子安深深的鞠了一個躬:「大師,你辛苦了。」
的確很辛苦。
如果有人說不辛苦,讓他去那樣磨兩個多小時試試!
「你也辛苦了。」李子安也向風間美姬鞠了一個躬。
大師也是一個講禮的人,風間美姬向他鞠躬,他得還人家一個。
泱泱華夏,禮儀之邦,這不是一句話,是文化,而文化是需要傳承的。
風間美姬看著李子安笑,也不說笑什麼。
她的視線角度也有點特殊,但也看不出她在看什麼。
李子安有些尷尬:「你口渴嗎,那個休息室里應該有飲水機,我去看看。」
說完,也不等風間美姬回句話,他邁步就向車間盡頭的休息室走去。
那個休息室里有沒有飲水機他不知道,也不重要,他只是想避開風間美姬一點時間。
大概十分鐘就夠了。
他去那個休息室里抽支大重九,一是恢復一下,再就是他需要靜靜。
風間美姬只是看著李子安,沒有跟上去。
她的嘴角帶著一絲笑意,也不知道她笑什麼。
李子安的腳步很快,給人的感覺他是真的口渴了,想去喝水。
風間美姬目送李子安進門,消失在她的視線中,然後她才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話:「盧比奧對不起,之前我不是故意的,但是這一次……我想故意了,真的對不起啊。」
她也往休息室走去。
在東瀛,百分之六十幾不是一個概率的數字,而是文化,而文化需要傳承和發揚的。
休息室里,李子安想抽支大重九煙,才想起出來的時候沒有帶合金工具箱,他的煙在工具箱裡,並沒有在身上。
不過這休息室真的不錯。
有一張床,還有一張可以坐下三個人的布藝沙發,而且都是新的。床上的床單和被子也是新的,沒有被使用過。
療養院方面還是挺有心的,準備工作做得很好。
牆角的確有一台飲水機,可是李子安忽然又不想喝水了。
他坐在了沙發上,放鬆四肢,卻放鬆不了他的腦子。
他的腦子裡裝滿了風間美姬。
磨鏡姑娘磨呀磨,磨呀磨。
他的嘴角浮出了一絲苦笑:「差一點就破功了,還好我意志堅定……」
門外突然傳來了腳步聲。
李子安的視線移到了虛掩著的房門上,剛剛有點放鬆的神經又緊繃了起來。
這車間裡就只有他跟風間美姬,門外的腳步聲是誰的,他不用腦子也能猜到。
這就讓他頭疼了,他是為了躲她才進這個休息室的,她過來他又該往哪裡躲?
而且躲的太明顯的話,會影響到國際友誼啊。
就在他的心裡亂七八糟的想著這些的時候,休息室的房門被輕輕的敲擊了兩下。
「大師,我可以進來嗎?」風間美姬的聲音是那麼的溫柔。
李子安的頭更疼了。
你走開啊!
你別過來啊!
可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卻是:「當然可以。」
風間美姬推開門走了進來,然後順手把門給關上了。
李子安心中有點困惑,還有點緊張。
好端端的,她關門幹什麼?
風間美姬向沙發走來,她的步子邁得很小,仿佛腳上穿的是木屐,滿滿的東瀛風,異域情調。
「那個……我居然忘了我是來給你倒水的,我去給你倒水。」李子安說著就要起身。
風間美姬卻恰到好處的擋在了李子安的身前。
李子安要是站起來的話,就會跟她面對著面,沒準還會碰上。
他只能坐著不動。
風間美姬也站著不動,兩隻眼睛直盯盯地看著李子安,那眼神之中有諸多複雜的神光,複雜到恐怕連她自己也不清楚。
四目相對。
氣氛在尷尬中沉默,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秘因子在空氣之中流動和碰撞。
李子安的心裡在想著一個問題,她想幹什麼?
風間美姬的心裡也在想著一個問題,他想不想幹什麼?
男女有別,心裡琢磨事情的角度也是不一樣的。
足足一分鐘的時間就這麼白白的過去了。
李子安最先沉不住氣:「美姬小姐,你……你這樣看著我幹什麼?」
更直白的說法就是,你有事嗎?
「你這樣看著我,你想幹什麼?」風間美姬反問了一句。
差不多一樣的話,就多了一個字,意思卻大不一樣。
李子安忍不住笑了:「我不想幹什麼,你想幹什麼?」
「你不想幹什麼?」
李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