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第 41 章

  這樣的追野是陌生的。閱讀

  被放倒在床上的時候, 烏蔓的大腦一片混沌,只有這一個感知。

  他是衝上礁石的海浪, 兇猛地壓到她跟前, 鼻子落得很低。

  未乾的發還溢著水,滑過他的額頭,鋒利的眉骨, 凹陷的眼皮, 最終蔓延到高挺的鼻尖,顫巍巍的, 滴到她的鼻尖上。

  追野問:「害怕嗎?」

  烏蔓的兩隻手腕被他單手扣住, 扭了幾下也掙脫不開。

  他鐵了心抓住她, 兩人較勁的呼吸在耳廓間亂竄, 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氣流。

  他帶著幾分誓不罷休的惱怒:「害怕就對了。

  還說我是小孩兒嗎?」

  「玩夠了嗎?」

  烏蔓聲音緊繃, 「你知不知道這樣的行為舉止, 會更顯得你幼稚。」

  「是不是我做什麼,你都覺得我在玩?」

  烏蔓五味雜陳地看著他,視線像一張密密的工筆, 描摹著他明晰的輪廓。

  這是一張多麼驚才絕艷的臉, 逼人的靈氣, 二十歲, 斬獲國際影帝, 站在圈子裡的巨塔上,沒有經受過磨難。

  他如果活在古代, 必然是騎馬倚斜橋, 滿樓紅袖招的少年俠客。

  劍術上天下無人能出其右, 情字也未能困住他。

  只有他困住別人的道理。

  所以,他遇上她, 跌了一跤,就很難爬起來。

  一切的源頭就錯在他們和戲太相似了,到現在為止,他都沒有改口過叫她「阿姐」。

  他把她當作鄧荔枝,把郁家澤當作了徐龍。

  而他是陳南,是仗劍逐龍的勇士。

  她以為冷淡他,能讓彼此都逐漸清醒,從戲裡回到人間。

  但是她忘記了,從初見那一面開始,直覺就明白地告訴過她,追野身上有一股不可掌控的蓬勃。

  他不會按照她預料的來,少年人被搓磨後的不甘和韌勁會抓著人越陷越深。

  只有像她這樣無趣的大人會繞開沼澤地,聰明地不讓自己受到一點傷害。

  可是她知道自己已經失控了,在她從刺青店不管不顧地逃亡之時。

  —我不認為你在玩,我恰巧是怕你認真。

  烏蔓在心裡默念。

  戲總會有黑場的那一刻,他還會有接著的下一部戲,還可以有充沛的情感。

  可是她辦不到,她只是一汪枯泉。

  她從來沒有過愛,地位、榮耀、金錢……這些看得摸得著的東西是最踏實的。

  用疼痛和自由交換,她知道自己付出了代價,所以也拿得心安。

  下一輩子去地獄也好,至少這一世活得別再像從前那麼艱難了吧。

  她不能滿盤皆輸。

  所以你別再來誘惑我。

  追野沒有看到烏蔓眼裡轉瞬即逝的乞求,他只感受到她花費了巨大的力氣,要從他的掌控中脫手。

  於是他快一步地鬆手了。

  他終究是不忍心強迫她,讓她為難。

  追野背對烏蔓坐到床沿,從床頭撈過煙和火機,點燃了一支,含混地說:「既然你這麼想,那你走吧。」

  烏蔓捏緊手機,窸窣地從床上起身,理了理混亂的衣擺,推門離開。

  她從黑暗裡出來,走廊上的數盞燈光刺入眼睛,如此明亮。

  卻讓人生出一種……走進了更無邊黑暗的痛感。

  *

  接下來的拍攝烏蔓都渾渾噩噩,不是很在狀態。

  連電影的前途都未卜,現在拍這些預熱的物料不免可笑嗎?

  可這些情緒她不能和別人吐露,一切都是她的原因造成的。

  她有什麼資格去抱怨,最要緊的是她在盤算怎麼平息郁家澤的怒氣,讓《春夜》不要胎死腹中。

  雖說亡羊補牢為時已晚,但總好過不補吧?

  於是一回國,烏蔓就立刻前往郁家澤的別墅。

  她很少會主動去那裡,以前是怕撞上他帶人過來,兩邊都尷尬。

  後來他身邊不再有別人,但是經常行蹤不定,想起來會主動去她那兒。

  她也不需要過去了。

  但好在,別墅的密碼她都還備份在備忘錄里。

  除此之外她還準備了食材,以及紋身需要的工具。

  今晚,是烏蔓給自己準備的「獻祭」。

  她沒有提前告訴郁家澤,突如其來的驚喜總是會加一點分。

  撿起生疏許多的廚藝,她勉強做完三菜一湯包好保鮮膜放進冰箱裡,就等郁家澤回來後再加熱當夜宵。

  他吃不吃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形式。

  離他回來預計的時間還有點早,烏蔓做飯出了一身汗,趁這個時間想去洗個澡。

  記得上一次來,還留了洗漱用品和睡衣在這裡,方便過夜。

  她憑記憶上到二樓房間,打開衣櫃,神色茫然。

  衣櫃裡的另一半,已經完全被另一排陌生的女式服裝占據。

  那麼明目張胆,實在不像是哪個小明星的作風。

  就算敢這麼做,第二天也會被郁家澤清理出去,不會還掛在這裡。

  而其中有一套衣服烏蔓很眼熟,是很久之前的那次決賽夜,結束後同節目組一起吃火鍋,唐映雪穿過。

  烏蔓忽然想起了什麼,她拿出手機,翻開自己的那條慶生微博,點開了唐映雪的頭像。

  那是一張自拍照,背景有一座仙鶴雕像,框了一半進去。

  這座仙鶴雕像,此刻就好好地安置在樓下的客廳置物架上。

  這是拍賣來的古董,全世界只有這一件。

  烏蔓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唐映雪這個便宜妹妹從來都不是什麼低情商的傻子。

  她當初發那條生日的祝福評論,不是為了空口討兩句嘴上的威風,更不是為了讓烏蔓來打臉的。

  她的目的在於讓烏蔓看見她的頭像——是在郁家澤的別墅里所拍。

  *

  烏蔓在客廳里端坐到凌晨,門口終於傳來了動靜。

  郁家澤輕描淡寫地掃了她一眼,似乎並不怎麼意外。

  「知道過來了?」

  他的語氣聽不出喜怒,烏蔓起身說:「我做了點菜,您吃嗎?」

  一邊走到他身邊幫他把大衣卸下。

  郁家澤坐到餐桌邊:「既然做了,就別浪費。」

  烏蔓說好,將冰箱裡的菜色一一取出來,放到微波里加熱。

  機器轟鳴的聲音覆蓋了死寂的氣息,兩人一南一北,相隔很遠。

  郁家澤一眼掃到了茶几上放著的紋身器,嗤聲:「現在上趕著來給我紋了?」

  他起身,一腳把茶几踹倒。

  轟鳴里加入鑽頭和地板撞擊時刺耳的呲聲,讓一切的氣氛更加緊繃。

  「真可惜,我今天沒有那個心情了。」

  微波「叮——」地長響,終止了這一切雜音。

  烏蔓平靜地把菜品取出來,對周遭隱藏的爆裂毫無所覺似的,一一放到桌上。

  她拉開椅子,坐下說:「熱好了,先吃點吧。」

  郁家澤輕輕蹙起眉,發現烏蔓的樣子不太對勁。

  他掃了一眼二樓,瞭然道:「上去過了?」

  烏蔓給自己備了一副筷,她自從下飛機就還什麼都沒吃。

  此刻夾了一口菜,邊嚼邊說:「對,我都看到了。」

  郁家澤軟在沙發上,打開遙控,電視裡正好在播唐映雪的舞台直拍。

  他指了指電視裡的這個人:「老頭子讓我和唐家聯姻。」

  說這句話的語氣,就好像在說一句垃圾桶滿了,完全聽不出這事關他的人生大事。

  唐映雪甚至沒有一個名字,在他的敘述中,她是「唐家」的一個代詞。

  烏蔓咽下一口飯說:「那恭喜您。」

  郁家澤黑沉沉的眼睛審視著烏蔓。

  「真心的嗎?」

  「您之前說過,除了您單方面提出結束,否則我們的關係就一直存續。」

  烏蔓緩緩說,「但我當時提出過,還有一種情況,那就是您結婚。」

  「所以你今天不是來跟我道歉的,而是要跟我提離開?」

  郁家澤走到烏蔓身邊,從身後抱住她,抵著她的耳廓呢喃。

  「不錯,真的不錯。

  你知道我最喜歡你哪點?

  就是像這樣,總能給我意外驚喜。」

  烏蔓握住筷子的手微微發顫,她深呼吸一口氣說:「我有我的原則。

  這是我的最後底線。」

  他直起背,手還輕柔地搭在她肩頭。

  下一秒,五指收攏,掐住了烏蔓的脖子。

  指跟陷進雪白的膚色里,摁出一圈圈紅痕。

  「你有聽說過人結婚還特意把自己養的寵物放生的嗎?

  沒有這個道理。」

  烏蔓肺里的空氣瞬間被提到了喉管出不去,新的又進不來。

  郁家澤好玩地問:「怎麼不說話了?

  是不是很認同,無話可說了?」

  ……你他媽先把我脖子放開!

  她內心驚懼,又充滿憤怒,血管奔涌著在眼裡泛出血絲。

  郁家澤輕飄飄地縮回手,烏蔓捂住脖子,上氣不接下氣地咳出聲。

  他坐回她對面,對她狼狽的樣子無動於衷,不為所動道:「現在再說一遍?」

  烏蔓聲音嘶啞,直視著郁家澤,一字一句:「我不會插足別人的婚姻,這是我的原則。」

  「原則?」

  郁家澤收起笑容,面無表情,「難道不是因為那個小子。」

  「和追野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還沒有說名字,你就對號入座了。」

  烏蔓眉間一顫。

  「那我告訴你一件有趣的事情。」

  郁家澤支著下巴,微微向前傾,「你以為真的是粉絲向追野潑的硫酸?」

  惡寒遍布全身,烏蔓立刻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恐懼比剛才郁家澤掐住她脖子時更甚。

  她說話的牙齒都在哆嗦:「是你在背後……!」

  「你……」郁家澤咀嚼著她突變的稱呼,「這是你第一次對我用你。」

  她想起那個昏暗的房間,追野赤著上身背對自己,觸目就是他那如同浮雕一般的傷口,占據了背部的四分之一,比她的紋身還猙獰。

  原來……原來這竟然是她帶給他的無妄之災。

  烏蔓咬緊牙關:「能做出這種事情還用您稱呼,我說不出口。」

  郁家澤倏然沉默下去。

  他的表情沒有變化,只是周遭的氣壓形成了危險的漩渦。

  所有的暴怒,躁鬱,驚愕,甚至還有一絲刺痛,全都隱秘地被裹挾在漩渦中心,等到臨界點,一切都將爆炸,天地為之裂變。

  一旁的電視上,唐映雪的舞台已經播放完畢,輪換到了下一個舞台。

  光芒四射的升降台上,有人在彈奏鋼琴開場。

  琴鍵原本稀疏錯落,逐漸的,彈奏的指頭越來越快,越來越狠,發狂似的按下去,若有菸頭懸在琴鍵上,免不了自燃。

  郁家澤在瘋掉的琴音中鬆開領帶,抓住烏蔓拖到身邊,將領帶綁上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