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追野拿起烏蔓的手機接聽, 微微側過身,注意著衛生間的門口。
語氣不急不緩。
「開玩笑的, 我當然知道你是誰。」
郁家澤在電話那頭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下:「追野?」
「耳朵不賴。」
隔著十萬八千里, 青年與男人之間的戰火在兩岸各自燃燒。
郁家澤聲音驟然一低:「她人呢?」
追野反問:「你是不是欺負她了?」
「你以什麼立場來問我這個問題?」
郁家澤哂笑,「被刪的同事?
哈。」
追野暗自握緊手心,又慢慢鬆開, 抓起桌上的打火機把玩。
「可聖誕節這種節日, 她寧願和我這個被刪的同事在一起過,也不要和她在一起十年的人過。
為什麼呢?」
電話那頭傳來指頭叩擊的聲音, 郁家澤沉聲:「你沒有和我說話的資格。
換她接電話, 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不要再讓我看到烏蔓因為你狼狽的樣子。
如果有第二次, 我不會再顧及她的意願, 把她搶到我身邊。」
電話那頭微微一愣, 繼而笑起來。
「人活於世, 最要緊的得有自知之明。
這就是為什麼,你從昔日的坎城影帝到現在只能混成三流綜藝咖,明白嗎?」
他聲音輕慢, 「你連自己的資源都保證不了, 又能帶給烏蔓什麼資源?
靠什麼和我搶?」
「你能帶給她的, 我總有一天也能帶給她。
但我能帶給她的……你一輩子都不可能。」
追野察覺到衛生間裡有人影即將出來, 快速道, 「不信,你就等著看。」
他利落地切斷通話, 關掉手機, 拿回了充電寶。
烏蔓甩著手走過來, 剛好看見他把充電寶收回去的動作。
「怎麼了?」
他面不改色地撒謊:「沒電了。」
烏蔓按了按手機,還是漆黑的, 嘟囔著:「還沒充上。」
心裡卻鬆了一口氣,慶幸的鴕鳥心態在作祟。
這是上天的旨意,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再逃一會兒,不去想這之後的蝴蝶效應。
「還吃嗎?」
烏蔓摸了摸肚子,臉色有點蒼白:「……不吃了。」
「是不是吃壞肚子了。」
追野翻開谷歌地圖查了查,「這附近有唐吉柯德,買點藥吧。」
她聳了聳鼻子,滿不在乎地搖頭:「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不用折騰。」
追野手指一頓,抬起頭神色嚴肅。
「阿姐,你能不能把自己當回事兒一點?」
烏蔓被他正經起來的氣勢唬得一愣一愣,聲音漸小:「……這本來就沒什麼啊。」
追野重新低下頭,神色模糊。
「我指的不僅僅是這個。」
*
兩人走出居酒屋,大雪已停,但雪積得更厚,烏蔓的高跟鞋完全無法下腳。
追野蹲到她的面前,拍了拍自己的背:「上來,我背你走。」
烏蔓猶豫了下:「算了,要不不去了吧。
直接叫輛車走。」
「不讓我背?」
追野起身,「那我抱你了。」
「……」
烏蔓趕在追野伸手攔腰前環住了他的脖子。
接著,他勁瘦的手臂隔著大衣滑了過來,從外側到中心,牢牢地圈住,但又不至於收太緊讓她難受。
明明小她那麼多,這個背卻很可靠。
是白色海洋里唯一的浮木。
爬在一米八七的肩頭,視野變得驟然廣闊,札幌成了聖誕球里的微縮模型一覽無餘。
烏蔓看到白雪蓋滿了轎車、井蓋、樓與樓之間的窄巷。
漂亮得讓人不忍心下腳。
吱嘎一下,追野卻毫不留情地踩了上去。
烏蔓低頭看著被踩碎的雪,揶揄說:「突然覺得,現在不解風情的人好像變成了你。」
追野似乎聽懂了她話中的意思,毫不猶豫地說:「因為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給阿姐買藥。」
被他背在背上的烏蔓瞬間收聲。
她的身體跟著追野的腳步一起一伏,他在雪裡一深一淺,呼吸間溢出白氣,是冰寒的夜裡滾燙的生氣,會讓積雪融化,連同冷硬的人心。
她不動聲色地微微收緊胳膊,軟下身,將下巴擱到了他的肩頭。
*
雜誌團隊定下的酒店是星野度假村,離札幌市區很遠,等兩人從唐吉柯德買好藥,返回時天色都快破曉。
他們在走廊道別,因為房門就剛好面對面。
烏蔓脫下身上的大衣,還給追野道:「謝謝,早點休息。」
說完就逕自推開房門閃身進去,生怕被人看見他們在一起似的。
追野無奈地垂下肩,轉身準備從大衣里掏房卡,卻摸到一個冰涼的物件。
這是什麼?
追野愣了一下,立刻把東西掏了出來,也是一枚徽章。
是動畫電影《哈爾的移動城堡》裡面的周邊。
……這是阿姐在唐吉柯德趁他不注意偷偷買的嗎?
徽章上,刻著哈爾將蘇菲的兩隻手抓在手心裡,帶著她逃亡上了天空,在屋頂跳躍的那一幕。
追野還記得電影裡蘇菲驚嚇地低頭看著底下遊人如織的集會,而哈爾冰藍色的眼睛溫柔地看著她。
他披在肩頭的粉黑格紋披風隨著飛揚的金髮一起鼓脹,盛大的交響樂因為他們的逃亡而奏響。
他又在口袋裡摸了摸,摸出一張紙條。
上面是烏蔓潦草的字跡,在匆忙之中寫下的。
「聖誕快樂,祝你永遠少年。」
*
烏蔓再次醒來是下午五點,她條件反射地去開手機,發現手機居然能開機了。
她睡前明明還沒來得及充……
烏蔓疑惑地發現手機電量居然還有不少。
可能是氣溫回升的原因終於反應過來了吧,她沒多想,打客房電話要了充電器上來。
剛充上沒多久,烏蔓就在衛生間聽到了視頻通話的請求。
一想到撥來這通語音的人是誰……她抓著牙刷的手不自覺發顫。
烏蔓對著鏡子深呼吸了一口氣,深知不能再逃了。
她匆忙地吐掉牙膏沫,跑到床頭接起通話。
奇怪的是,對面並沒有出現郁家澤。
畫面一閃,從天花板變成了漆黑。
像是手機被反扣到桌子上。
沒有畫面,但有聲音,只是這個聲音也不是郁家澤。
「你說《春夜啊》,這片子確實是放在我們那組審了。」
聽到春夜兩個字,烏蔓心裡一揪。
眼皮直跳,極為不好的預感爭先恐後湧上來。
接著,她終於聽到了郁家澤的聲音——
「這個電影我雖然投了,但當時只是看重汪導的名聲,沒有仔細地了解這個項目。
後來看了一下粗剪,心想壞了,恐怕會給您帶來麻煩。」
讓郁家澤稱呼「您」的人……
郁家澤繼續說:「電影的三觀特別有問題,出軌,離婚,勾引學生。
您不用介意我,這電影該怎麼審,就怎麼審。」
另一個聲音聞言便笑,聲音像破風箱,刺耳得很。
「小郁總真是深明大義啊,那這樣我就懂了,放心。」
接著,屏幕又被翻轉,烏蔓看到了天花板,下一秒,被切斷了。
他們要卡《春夜》的發行證?
!
烏蔓愕然地跌坐在地。
這不光是她職業生涯最為看重的一部戲,也是這麼多工作人員前前後後努力了很久很久創作出來的藝術品。
如果拿不到發行證,坎城報獎都辦不到,更別說上映。
郁家澤怎麼能用這麼狠的方法來報復她?
她以為最多依然不過是被羞辱或者折磨一下就過去了。
事情的發展超乎她的預料,郁家澤能這麼生氣,甚至不惜損失他自己的利益……這其中一定還有別的催化劑。
烏蔓六神無主,想直接打給他問個清楚,卻在通話界面發現了一條巨驚悚的信息——
居然有一則和郁家澤撥通過的電話記錄,時間是在昨夜她和追野在居酒屋吃壽喜鍋的時候。
她電光石火地反應過來,頓時什麼也顧不上,火急火燎地衝到對門,抬手哐哐敲響。
門內模糊地傳來追野的聲音:「誰?」
「是我。」
她這才冷靜下來,左右看了看,幸好沒有人路過。
房內又安靜了幾秒鐘,房門從里側拉開,追野似乎剛洗完澡,身體都還沒來得及擦乾,上身是濕的,往下淌著水珠,緩慢地順著腹溝流進圍著的浴巾邊緣。
這畫面帶著野性的衝擊力,水珠放大成飛濺的瀑布,他挺實的肌肉是一片承載著水流的山脈。
烏蔓愣了愣,又不敢在門口久留,還是閃身進去。
她儘量只看他脖子以上,亮出手機,氣勢洶洶地發問:「解釋一下?」
追野瞥了眼通話記錄,淡定地把濕發攏到腦後,露出漂亮的美人尖。
「是我接的。」
他絲毫沒有被拆穿的驚慌,「私自接你電話沒跟你說,是我不對。
我向你道歉。
但是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接。」
「你接來做什麼?」
追野言簡意賅:「警告他。」
烏蔓倒抽一口冷氣:「警告?
!你警告他?」
「你這麼反常地飛到北海道,絕對和郁家澤有關係。
我沒有問你是因為我知道你絕對不會說。」
追野盯著她的眼睛,「不是嗎?」
「……」
烏蔓沒有想到他的心思那麼細膩又精準,僅僅是在機場看到她的那瞬間就洞若觀火,猜得分毫不差。
可細膩又如何,莽撞是大忌。
「你沒有聽說過嗎?
如果你被鯊魚咬了,立馬咬回去,那你很有可能會死。
但是你知道鯊魚怎麼想嗎?
他可能只會覺得癢。」
烏蔓冷冷地直言,「你和郁家澤,就是這樣的關係。
你的行事太小孩兒了!」
追野撥了一下垂到眼前的頭髮,笑了。
「小孩兒?」
他慢慢逼近烏蔓,她的身體感到某種危機,太陽穴突突跳動。
一種勢如破竹的壓力從追野的身上傳遞過來,讓烏蔓有點後悔說了剛才那句話。
她猶豫了一瞬間,自己是不是不應該如此直白地打擊他的自尊心。
但話已出口,覆水難收。
事情的確是他做的,即便出發點是為了她。
可眼下這件事已經被他弄成了地獄級的難度。
她完全無法想像郁家澤接到電話後聽到的是追野的聲音,還被他警告會是什麼反應。
因此,郁家澤會做出這種報復,她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想到這兒,剛才湧出來的一點愧疚又退潮,她強硬地對視回去,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追野突然按了一下牆壁上的窗簾遙控,落地窗的幕布自動向內聚攏,把光線擠壓成薄薄的一片。
房內,下午五點瞬間變成冬夜的淸晨五點那般漆黑。
烏蔓的視線範圍里一片昏暗,她不安地往後退了兩步,剛抬手摸到了房門門把,就感覺追野靠了過來。
撲面一陣沐浴後的潮氣逼近。
她的手被他潮膩地抓住,往後反扣抵在門板上。
她瞪著將她攏住的人影:「放手。」
「不放。」
烏蔓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一股憋屈的情緒湧上來。
她的雙手被他扣著,身體被壓在門板上,全身動彈不得,這種感覺讓她很不痛快。
在郁家澤面前就算了,這麼多年她只能忍。
可在追野面前,她不願意掩飾,毅然決然地要把這口惡氣發泄出去,告訴他自己此時的感受。
她踮起腳尖,張嘴咬住了他的上臂肌肉。
追野抽痛地低吟了一聲,果然放鬆了鉗制著她的力道。
烏蔓趁機扭身,一彎腰到了他身後,很荒謬地問:「現在是在幹什麼?」
追野揉了揉胳膊,轉身又面向她。
「阿姐,是你太沒意識了。」
「我只是身體力行地告訴你,你進入的,是一個男人的房間。」
他語氣綿軟,動作卻很強硬,單手一把將她扛起,就這麼朝著黑暗中的大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