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又行了兩日,終於到了蘇州境內時。
卻也與一路的光景大不相同。
越往前走,水越渾濁湍急,甚至還漂浮著死去的牛羊,兩岸的路邊隨處可見的乞討的災民,十分悽慘。
夏季的暴雨衝垮的河堤,泥土淤在河裡,墊高了河床,肆虐的河水便湧上岸邊,衝垮建築,淹沒田地,帶走百姓們賴以生存的糧食和家畜。
遠遠望去,兩岸一片泥濘,死傷無數,叫人見之發怵。
沈惜月和慕容玄二人臉上的神情皆是一片凝重。
來接船的人,是蘇州府尹談宜春,四十出頭的樣子,人長得白白胖胖,笑起來像個發麵饅頭。
一見著慕容玄,立刻諂媚地迎了上來:「見過太子殿下。」
慕容玄先是「咳咳咳」的咳了好一陣,才喘著氣道:「說說吧,如今是什麼情形了。」
「是。」
談宜春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以後,又皺得像包子褶:
「殿下,下官只是帶人挖了幾條河道,將淤堵的洪水引到了幾個廢棄的水庫里,總算是叫水退下了去。」
「做得不錯。」慕容玄一臉和善:「百姓如何?」
「幸虧劉參將送的糧食及時,」談宜春語氣凝重,「整個蘇州城的糧倉都見了底,施不了熱粥,不少災民甚至都暴亂起來......殿下,您來了,下官就有看到希望了啊!」
慕容玄又「咳咳咳」了好一陣:「孤......孤身子弱,一切還得仰仗談大人才是。」
談宜春腰彎得更深:「不敢不敢,再往下如何做,下官毫無頭緒,還請殿下吩咐。」
慕容玄輕笑一聲,清雋的側臉看上去有種驚心動魄的好看,他斜看了一眼談宜春:「談大人做這蘇州府尹也有十年了吧。」
在蘇州做了十年府尹,會不知道怎麼治水?
擺明了是試探。
談宜春不卑不亢道:「是。」
慕容玄眯了眯眼:「以往朝廷沒派人來時,談大人莫非放任災情不管?任由水患泛濫,百姓流離失所?」
這話說得,倒是又把談宜春給擺在一個進退兩難的位置了。
談宜春被噎得沒話說,嘆了口氣:「殿下,賑災的糧食昨日運來,已經開始施粥了,受災的百姓也都在安置了......唉。」
一聲嘆息,像是藏了許多說不出口的話。
沈惜月默不作聲的看了談大人一眼。
前世,對他並沒有太深的印象,只隱約記得,那時齊珣賑災歸來時,在府里抱怨似的提過一句,說江南賑災一切都很輕鬆順利,那位蘇州府尹既能幹又包辦還不搶功,只是為人有點軸,非要重修那費時費力又費錢的堤壩......
沈惜月還能想起,當時齊珣,他說自己著急回京,就沒同意......
「談大人。」
沈惜月試探著開口:「此次為何會發水患,殿下已經知曉,乃是上游水堤不夠堅固,大雨時湖水橫流難以存水才引發的。百姓要安置,河道要清理,河堤也要加固。不知談大人,可否帶殿下去上游瞧一瞧?」
慕容玄回頭看了沈惜月一眼,目光灼灼。
她說的這些堤壩的問題,他出發前就專門問詢過宋丞相,此行,本就打算一併解決這些問題的。
只是談宜春此人上來便是試探,叫他有些不喜,故而才與他打了會太極。
這會兒沈惜月卻如此坦然地把話放在明面上來說,倒替他省了不少事。
她就像明亮純粹的太陽一樣,溫暖了他心底那一份冰冷的猜疑。
談宜春一聽這話,整個人都激動了:「是,這位護衛所言極是!殿下,殿下若是方便,咱們這便起程吧......」
倒是一點也不見外。
慕容玄也沒怪罪他:「既如此,談大人帶路吧。」
沈惜月跟在慕容玄身後,小聲提醒了一句:「殿下,牧大夫說,大災之後必有瘟疫,也要提前防備著才是。」
談宜春忙把話接過去:「是是,這位護衛大人說的是,下官已經叫城中的大夫提前開了藥房,每日都熬些強身健體的藥材,給百姓們免費送著呢。」
方才還說自己什麼也沒頭緒呢,這會兒也不瞞著了,分明什麼都準備好了。
「談大人有心。」慕容玄一行人騎著馬往江水上遊走,一路上不斷看到村民拖家帶口的逃難,或是步行,或是推著獨輪車,面上都帶著悲戚的神色。
茂平忙叫人去問,很快就得到了消息:「村民們都說,瞧著天色還要下雨,上游的堤壩多少年沒修過了,擔心再次被淹,所以才要逃命。」
說著,又嘆了口氣。
慕容玄沉吟著,看到對面又走來一撥難逃的村民,便下馬走了過去。
村民們見這一行人,雖然都是尋常打扮,卻個個身上都帶著刀,如此世道,他們這般升斗小民,不過想求個安身立命,趕緊往一旁避讓。
談宜春見狀,忙走上前來,和氣地說了自己的身份,村民的恐懼才漸漸消除,紛紛上來訴苦。
「談大人,您是知道的,去年天旱,收成慘澹。今秋好容易收了糧,又要遭遇水淹。老天爺啊,我們老百姓可怎麼活啊——」
說到悲苦處,百姓們紛紛抹淚。
慕容玄目送著村民扶老攜幼離去的背影,默立了片刻。
談宜春也是難受地抹了抹眼淚:
「殿下,下官知道自己今日僭越了。
實在是,往年朝廷派下來賑災的那些個,都是只做個表面就罷了。這堤壩一年又一年,再不搶修,可就真要決堤了呀!到時候,整個蘇州城,都要變成一片汪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