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完外賣,連奚收起手機,看向闊別半個月沒見的室友。他想起蘇驕剛才在門外說的話,指著一臉乖巧的胖子中年人,正要介紹對方的身份,就見蘇驕雙眼一瞪:「你就告訴我,這是不是你新找的室友?」
「?」啥玩意兒。
搖了搖頭,連奚道:「當然不是。」
蘇驕鬆了口氣:「不是就行。」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在我離開的短短半個月中,我的兩個室友莫名其妙好像怪怪的。但總歸沒有背著我再找一個新室友。蘇驕心裡的大石頭終於放下了。
趕了一整晚的火車,蘇驕一進屋,直奔沙發。四肢整個癱倒在沙發上,矮子室友饜足地喘了口氣:「舒服啊!」
連奚掃了他一眼,畢竟室友剛回來,現在還處於相看兩不厭的新鮮期。他主動走進廚房拿了瓶水,遞給蘇驕。蘇驕感動不已,咣咣灌了半瓶,決定回報室友,跟連奚分享他最新得到的消息。
只見初升的朝陽下,蘇驕正襟危坐,神色肅穆:「連奚,之前我在微信里跟你說的事……你還記得吧?」
聞言,房間裡的另外三個人都愣了愣。
連奚正坐在沙發上剝橘子,捩臣坐在他身旁,低頭玩手機。更夫就沒這麼好的待遇了,他老老實實地站在一邊,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三人中,捩總是完全不知道蘇驕說過什麼。更夫早就看出了蘇驕玄修的身份,如今再看蘇驕這莊嚴鄭重的模樣,他心道:難道說陽間也出事了?和玄界有關?
只有連奚,他神色一變,忽然明白蘇驕準備說什麼。
蘇驕一臉凝肅:「太慘了!我回到老家後,找了一整天,才找到我師叔!你們知道發生了什麼嗎?」連奚正想說「我們大概已經知道了」,蘇驕卻根本不給他機會,痛心疾首地自問自答:「你們絕對不知道,我老家的那個白無常,就是抗戰時期死掉的那個打鐵匠,他從地府逃回來了!」
更夫訝異地「啊」了一聲。
蘇驕刷的扭頭看他:「你也是玄修吧。」不是玄修,連奚不會莫名其妙地把人帶回來。
更夫胖胖的臉上出現怪異的表情:「啊這,我……」
蘇驕擺擺手:「太嚇人了,你聽聽就行,千萬別摻和。我師叔認識的那個白無常,他攢了幾十年業績,終於攢夠了,準備下去投胎。我師叔就送他最後一程,給他踐行。誰知道他去到地府後,沒過五分鐘,就趁通道還沒關,又跑回來了。這跑回來也就算了,還帶回來好幾個百年道行的惡鬼!」
「太可怕了。」回憶起自己過去這半個月的心酸歷程,蘇驕不由愴然:「我抓了整整半個月的鬼,整整半個月啊!」
蘇驕:「那個打鐵匠並沒有看清什麼,他說他一下去,就看見一群鬼在打架。轟轟轟的,嚇得他想都沒想,扭頭就往回跑。」說著,蘇驕關切地看著室友:「連奚,地府亂了,你可別做鬼差了,你公司都倒閉啦!」
連奚默不作聲地剝完橘子,正掰了一半要放進嘴裡,忽然察覺到一股視線。
他抬起頭。
捩臣:盯。
連奚:「……」
把橘子掰成兩半,遞了一半過去。連奚看向憂心忡忡的室友:「地府亂了?」
蘇驕:「對!」
連奚:「這事我知道。」
蘇驕:「嗯,這事太嚴重了,你別當鬼差……嗯?你知道?!」
連奚神色平靜:「不就是十殿閻羅打起來了麼,你不知道嗎?」
蘇驕:「?」我怎麼會知道!
一邊吃橘子,連奚一邊淡定地指向身旁的胖子更夫:「他也知道。」
蘇驕:「???」這不是個大秘密嗎?我以為全世界就我知道,結果你現在告訴我每個人都知道?
更夫咳嗽了一聲,搓著雙手,有些討好地看向蘇驕。這個玄修是蘇城鬼差的朋友,和他打好關係肯定沒錯。更夫笑呵呵道:「小兄弟,你知道我是誰嗎?」
「不知道啊。」
更夫笑了:「我是江南道白無常。」
蘇驕一臉懵逼:「江南道是什麼?」
更夫微微一笑,開始科普。
十分鐘後。
聽完更夫的解釋,蘇驕瞠目結舌,突然醒悟,愕然地掃視更夫。
這居然是個真鬼差!
肅然起敬。
不過很快,蘇驕小聲嘀咕了一句「原來地府鬼差脾氣還蠻好的嘛」。這話被更夫聽到耳中,他頓時扎心,心道:我要不是被你的倆朋友打服了,本鬼差能是現在這個熊樣?
然而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蘇驕好奇地問連奚:「你打算怎麼辦吶?地府亂了,在打仗呢,你還當鬼差?」
連奚理所當然地反問:「為什麼不當。」
蘇驕一愣,想了想:「哦對,你還要那個業績排行榜的獎勵呢。」
更夫見縫插針地科普:「業績排行榜是之前判官大人定下來的規則,雖然現在地府打起來了,但這條規則沒人去修改,所以它是自動發放獎勵的,不會有變動。」
連奚輕輕頷首,大義凜然:「雖然地府亂了,但我們還是得努力抓鬼,為構建和諧蘇城貢獻一份力量。」
更夫眼珠一轉,抓住機會,趕緊舔了上去:「大人真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吾輩楷模!」我舔!
蘇驕:「……」
你就是為了錢吧!
眾人正說著,外賣到了。
連奚和蘇驕到門口拿了外賣,放到餐桌上。轉過頭,俊秀漂亮的青年輕聲喊道:「捩臣。」
坐在沙發上正在看電競比賽的男人抬起頭。
連奚:「吃飯了。」
捩臣:「哦。」
清晨熹微的霞光自東方亮起,照散開氤氳的晨霧。
像蘇城鬼差這樣晝伏夜出的畢竟是少數,對連奚和捩臣來說,他們的一天剛剛結束。可對蘇城絕大多數的市民來說,新的一天剛剛開始。
此時此刻,隔著一片湖的某高檔別墅小區。
厚重的窗簾緊緊拉著,高檔昂貴的布料遮擋住早晨的陽光,用極好的不透光性向主人展示出它如此高價的道理。
漆黑的臥室中,隱隱可聽到一陣急促的喘氣聲。不是晨間運動,而是一個男人在不斷地低喘。他急切地大口呼吸,雙眼死死閉著,大手抓住床單,將床單抓出一道道尖銳的褶皺。
「啊!」
一聲驚呼,陳凱睜開雙眼,從噩夢中甦醒。
醒來後的第一時間,他依舊沒有清醒。眼前還是噩夢中的場景,黑暗的小森林,一聲聲的數字倒數,年輕的男孩互相抱怨地責怪對方,不該這麼晚跑出宿舍玩。
不要回頭……
不要回頭!
夢中,他的肩膀上被人猛烈地拍了一下,然後陳凱就醒了。
許久後,陳凱將額頭上的汗擦乾淨。他疲憊不堪地伸出手,打開床頭燈。霎時,昏黃溫暖的光照耀下來。
「嗯……怎麼了……」身旁溫柔的未婚妻輕聲呢喃。
陳凱搖搖頭,輕柔地摸了摸未婚妻子白皙的臉頰,小聲地哄著:「沒事,還早,才六點多,繼續睡吧。」
「嗯吶……」
把未婚妻哄睡著後,陳凱卻沒有入睡。他一點也不困。最近幾個月老是做這個噩夢,每次都將他折磨得筋疲力盡。他本以為多做幾次噩夢就會習慣,可是根本不可能,他習慣不了!
初中學校的那片小森林,那一句句「不要回頭」……
陳凱撫摸著未婚妻子的臉頰,雙眼漸漸眯起,眼神發狠。
忽然,他的手指微微一頓。指尖冰涼的溫度讓陳凱從回憶中清醒,他低頭看向未婚妻子:「倩倩?」
沒有回音。
陳凱手指顫抖,撫摸著未婚妻子冰冷到不像活人的臉頰:「倩倩,倩倩?」
柔軟的大床上,年輕的女人雙目緊閉,臉色慘白,沒有一絲血色。任憑陳凱怎麼喊她,她都不醒。
陳凱嘩的一下拉開被子,目光在看到床上那一大灘鮮紅的血色時,倏地滯住。
「倩倩!!!」
男人驚恐地尖叫起來,抱著未婚妻冰冷的身體就沖向門外。
一個小時後,園區醫院。
劉倩的爸媽是蘇城本地人,得到消息後,他們立即趕到醫院。
身為蘇城警察局副局長,劉強克是個身材魁梧、威嚴強壯的中年人。他目光如隼,一眼就看到了守在獨生女兒病床旁的陳凱。他大步走過去:「怎麼回事?」
劉母看到女兒毫無血色的臉頰,眼淚頓時就下來了:「倩倩,倩倩啊!」
陳凱仿佛魔怔了般,喃喃道:「不知道……今天早上我們還睡得好好的,突然,倩倩就這樣了。她流了很多血,很多很多血。我立刻把她送進醫院,搶救回來了。」
劉局長立刻鬆了口氣。人還活著就好。不過,他神色一凜:「你們的孩子呢?」
陳凱啞然:「……沒了。」
劉母驚道:「什麼叫沒了?!」
陳凱痛苦地捂住臉頰,眼淚順著指縫流淌下來:「沒了,孩子沒了。倩倩流產了,我們的孩子沒了……」他的聲音沙啞悲傷,每一個字都仿佛是從自己的心口剜出來的。
劉母望著女兒沒有血色的臉,痛哭出聲:「她醒了後該怎麼辦啊!她多喜歡那個孩子,每天都跟我商量怎麼裝修嬰兒房啊……」
劉局長將悲痛萬分的妻子攬進懷裡,安慰道:「人還活著就行。」接著,他正色地看向陳凱:「醫生有說為什麼流產麼,倩倩沒受什麼傷吧?她出事的時候你們具體在幹什麼,是什麼時間?」
岳父下意識地就用了拷問的語氣,陳凱卻因為太過難過,沒有察覺。他老老實實地把當時的情況都描述了一遍。
「……就是這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突然就那樣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陳凱眼眶通紅,他擦了擦眼淚,已經不哭了,可是心中卻沉甸甸的,喉嚨里仿佛哽住了。
看來確實和女婿沒關係,不過也不能隨便,還是得找人檢查下。劉局長心裡想著,嘴上說道:「我和附一院的院長是老朋友,等倩倩醒了,把她轉到附一院去。」
陳凱正要說話,病房門突然被人推開了。
沒有敲門就進來,屋子裡正在哭泣的三人被人看到自己的弱處,皆是心中不悅。然而進屋的醫生拿著檢查單,先是愣了一下,接著急切道:「315房的病人是吧,之前的檢查出了點的問題。我剛才又看了遍,有個數據不大對,病人的孩子可能還在!」
劉父劉母齊齊怔住。
陳凱直接衝上去:「你說什麼?」
醫生被他嚇了一跳:「但是、但是還得再做個更詳細的檢查。」
事不宜遲,醫生護士為仍在昏迷的劉倩做了個更加詳細的檢查。半個小時後,婦產科的王主任特意來到病房,他拿著劉倩檢查出來的單子,連連道:「這真的是醫學奇蹟。太神奇了。本來在搶救後,我們已經確定胎心停了。可是現在,胎心又回來了!而且,他很強壯,他正在茁壯成長。我從來沒見過大出血那麼多,還能活下來的孩子,他是個奇蹟!」
劉父劉母喜極而泣。
王主任還在激動地解釋這件事到底有多神奇:「真的很奇怪,怎麼可能會出現這種事。一般6周出現胎心,12周就能聽到胎兒的心跳。這個孩子本來已經確定沒了的,可是他就這麼神奇地再次活了。我從業四十多年,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就好像有什麼奇妙的力量衝進了母體,為這個胎兒帶來了新的生命!」
劉母掩面而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一片喜氣的病房裡,只有陳凱看著那張B超圖,緩緩愣住。
早晨溫暖的陽光灑進屋內,然而不知怎的,一股寒意從他的腳底,直衝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