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表里之劍

  元嬰鬥法,非同小可。

  而且雙方又各有來頭,一個是威壓四方,化神之後的孔樞;一個是聲名卓著,卻封劍許久的陳天人。

  一個近圓滿之境,鬥法經驗豐富;一個剛邁入中期境界,從未與同階廝殺過。

  這場大戰,不僅低階子弟翹首期盼,便是連一眾元嬰都不忍錯過。

  松鶴山頂懸著一朵白雲,大殿內諸元嬰齊聚,橋山姜行痴、楊養心,另還有周回山舊人孟山禾,天火城祝城主,九陰山鄭野河,谷陽派古藏松,九遮山杜覺明。

  景思退入殿,俯身稟告道:「前輩,安排已畢,還請檢驗。」

  「你辦事,我放心。」姜行痴滿意撫須,「待過午了起陣。」

  景思退領下號令,退了出去。

  天上白雲一分二,二分四,隨即天火城祝城主,九陰山鄭野河,谷陽派古藏松等三人起身,落入白雲之中,瓢向四方。

  很快,一道青光攜碧水而來。

  狐狸拖家帶口的,由黃如花抱著,領著秀秀與姜行痴說話。

  顧傾水不去摻和,只招來顧瑤和朱見羊,問道:「林轉輪呢?」

  「……」顧瑤見老祖一來就問林轉輪,她愣了下,看向朱見羊。

  朱見羊老成,面不改色,俯身回道:「他在山外,說要與裴寧去近處觀戰,就在那邊。」說著話,朱見羊又指個地方。

  「他倒是大膽,讓他小心些。」顧傾水道。

  「是。」朱見羊領了命,轉頭去找傳信之人。

  「不是說那事兒是謠傳麼?別轉輪老弟真給做成了吧?」朱見羊心中嘀咕,擦乾額頭汗,找到妙妙,叮囑道:「去找你師父,就說老祖有話,讓他小心些。」

  「老祖真疼師父呀!」妙妙挺直腰杆,使勁兒的拍小胸脯,待瞧朱見羊面色不善,她趕緊笑道:「包在我身上!」

  朱見羊看的直皺眉,一巴掌打在妙妙頭上,道:「穩重些,跟姜魚學學!」

  妙妙憊懶的應了聲,與姜魚一塊兒向西。

  行了十里,便見一矮山,上有一被掀去頂的殘破閣樓。閣樓上有兩男兩女對坐,分明是莫應成夫婦,與師父師娘。

  妙妙和姜魚上前行禮,又乖乖傳了話。

  林白手搖羽扇,猜想顧大娘命人傳信,大概是事後還有別的安排,需得自己出力。

  「我已知曉。」林白擔心倆徒弟,便讓妙妙和姜魚回松鶴山待著。

  又等許久,眼見到了正午時分,松鶴山一帶光芒顯現,防護大陣開啟。

  林白等人所處之地在防護陣外,諸人又遙看萬壽山方向。

  果然,萬壽山亦是如此,只不過不是先前的冰封之陣。

  雙方立起大陣,乃是擔心元嬰鬥法誤傷了低階弟子。

  此刻松鶴山與萬壽山之間,風煙俱淨,天山共色,有蒼茫之意。

  九天上鶴鳴傳來,陣陣悲音。

  又過兩個時辰,遠處一朵白雲被風吹到兩山之間。

  繼而白雲中落下一道灰影,隨即白雲遠退。

  陳致遠懸空而立,著淺灰麻衣,松枝挽道髻,略佝僂著腰。兩手負在身後,無有天人的披靡風姿,反有幾分好奇,好似第一回見親家。

  很快,萬壽山方向有一道黑影緩緩而至。

  孔樞白髮黑袍,左袖繪有星河,右袖彩雲祥紋,顯然是宗門袍飾。

  兩人相隔百餘丈,都未出聲。松鶴山與萬壽山數萬子弟亦是安靜無聲,惟有風聲獵獵。

  「來者可是陳致遠?」孔樞面上無肉,白髮束道髻,蒼老之極,雙目渾濁,遙望天邊數朵彩雲,而後凝視著陳致遠。

  「道隱宗陳致遠有禮了。」陳致遠拱手俯身,遙遙行了一禮。

  孔樞不言,靜靜的審視對方,過了許久,竟也俯身回了禮。

  他自來到東海域後從未向同階如此,分明是重視之極。

  「天問派守天閣末流孔樞。」孔樞的嗓音好似乾涸的河床中擠出了涓涓細流。

  「久聞天人之名,今日幸得一見,足慰平生。」孔樞道。

  「山野潦倒客,不敢以天人居之。」陳致遠又是一拱手。

  孔樞冷眼看著對方,問道:「你既是劍修,所修何劍?」

  陳致遠翻手取出一柄鏽污長劍,道:「我以木劍啟蒙,入道後修劍不成,棄之。渾渾噩噩幾十載,深陷泥沼之中,得一尋常之劍,聊以防身。」

  他兩手托劍,微微高抬。

  孔樞雙目轉明,掃了一眼,便知確實是一尋常之物,皮包骨的臉上有了笑容,道:「破鏡闖關需丹藥靈草,臨陣鬥法需法器助之,外物之功也。」

  他取出一圓盤,似石似木,托在掌心,「此天樞盤乃是先祖所制,為我所祭煉。北荒域時,持此物走遍四方,同階內也算薄有聲名。」

  孔樞看向陳致遠,道:「道友返璞歸真,修自身之道,不以外物拒敵,我不如也。」

  「道兄謬讚。」陳致遠笑道。

  「今日便請陳天人指點一二!」孔樞手托天樞盤向前。

  陳致遠收劍胸前,面有鄭重。

  「神威如獄!」孔樞並指點向天樞盤,便見身前現出一巨大蜃樓。

  那蜃樓遮蔽一方,有威嚴浩大之氣,不可侵犯。

  孔樞邁步入了蜃樓,竟消失在蜃樓之中。

  陳致遠毫不猶豫,當即執劍入了蜃樓之中,也消失其中。

  急切劍鳴划過,浩大蜃樓隨即消散如塵,露出兩人身影,那孔樞經卻已近了陳致遠的身。

  只見孔樞身形枯乾,身在黑袍之中,一手托天樞盤向前,另一手拍出,引動大道真意,巍巍然有禁錮之意。

  陳致遠的劍並未離手,只不時點出,有至精至真至純之意,卻在孔樞攻勢下一退再退。

  大道真意洶湧,可兩人之間好似誰也奈何不得誰,倒是沒有多激烈。

  狐狸眼光最毒,這會兒她站在黃如花頭上,伸著脖子呆呆看,還不忘品評,「孔樞借異寶之能,每出一掌皆能禁錮一方,且禁錮之意愈強。可小陳自然如真,身劍無有凝滯,雖破不得對方禁錮,卻能防住自身。大道至簡,兩人都已去蕪存菁,你倆好好學著。」

  「陳致遠是劍修,卻少攻多防,被逼的步步後退,看來天人之名名不符實。」杜覺明笑道。

  「倒也是。」狐狸瞥了眼杜覺明,笑著道:「可惜他個子矮,腿又短,要不然這會兒早逃回來了!」

  杜覺明笑容不見,側目怒視狐狸。

  狐狸嗤笑,尾巴擺個不停,正要再多嘲諷兩句,忽見場上生變。

  只見孔樞止住攻勢,反高喝一聲,道:「你若只這點手段,怕是要折戟沉沙!」

  陳致遠也不再後退,行了一禮,當即身隨劍走,沒什麼花里胡哨的手段,灰衣鏽劍成影,攜至真至純之意,以無可匹敵之勢向孔樞而去。

  與方才相比,此刻陳致遠已不再留力試探,其劍純粹湛然,引得天地變色,有不可匹敵之威,似萬事萬物不可改其志,萬念萬想不可動其心。

  一時之間,松鶴山與萬壽山人人動容,修劍之人更是往前細看。

  這一劍威勢太大,便連天邊雲朵也稍稍靠近來看。

  「鐵化生臨死前曾言,說與陳天人雖本命相類,自身卻是螢火之光。如今看來,何人在陳天人面前不是螢火之光?」高元元感嘆。

  「螢火之光也能光照四方,鐵化生走了岔路罷了。」李璇璣看了眼天上白雲。

  「抹除銅鏽,洗盡鉛華,亦有幾分赤子之心。」黃如花恍惚之間想起鐵化生臨終話語,如今眼見陳天人之威,她不由得紅了眼眶,哭啼啼的抹著淚道:「師父是銅鏽之劍,陳天人是鐵鏽之劍,師父對上金丹只能閉目待死,陳天人卻能越階斬之,為何差了這麼多?嗚嗚嗚,師父平生之願,一是進階金丹,一是觀陳天人之劍,可惜都沒……」

  狐狸兩腳踩在黃如花頭頂,使勁兒瞧個不停,聽了好徒弟的話,還不忘拿腳跺一下,沒好氣道:「你那師父靈竅開的多,築基又早,求道之心也堅,可惜走岔了路子,以為銅鏽之劍在鏽,其實是在劍,在心!呵呵,笨師父養出你這個笨徒弟,整日哭哭啼啼,丟人丟到周回山!」

  黃如花是個性情中人,眼見狐狸嘲諷,她便哭道:「你說我笨?那我認你當師父也好久了,怎沒變聰明啊?」

  狐狸一時愣住,往日的臭嘴竟找不出合適話語反駁。

  秀秀一向不參與這對師徒吵架,只伸手攬住黃如花的腰。

  那邊陳致遠劍勢越來越大,而孔樞連連後退,借天樞盤布下數道禁錮之意。

  然則陳致遠視禁錮如無物,其勢不減半分。

  「等你許久了!」孔樞眼見對方越來越近,黑袍猛然脹起,面上生出血色,滔天血氣奔涌,手中天樞盤震顫不停。

  「燃犀燭照,斷天絕地。」隨即一掌拍出,其勢煌煌然,引動天地真意,隱隱似化神親臨。

  孔樞拿出壓箱底的絕技,便聽一聲轟鳴,方才還人劍相合,勢如破竹的陳致遠竟不是一合之敵,已被拍下凡塵,跌落在地。

  狂風吹散塵灰,只見陳致遠立在在一深坑之中,略略駝著背,手中執劍,大口喘著氣,兀自仰著頭看天。

  他麻衣破損,灰頭土臉,可手中劍卻不見鏽污,反光潔如新。

  「果然不愧天人之名!」孔樞高懸空中,俯視下看,皺眉警惕,道:「你本命污鏽鐵劍,卻走至真至純之意。此時看來,絕不盡然,至真至純是表!你並非只修一劍,而是另修他法!」

  「道兄慧眼如炬!」陳致遠提起劍,一手輕輕拂過劍身,忽的大笑,「謝道兄為我洗劍!」

  陳致遠略駝的背終於站直了,不復往日那般尋常,竟有宗師氣質,雖立於地上,卻有沖天豪氣,有睥睨萬事萬物之姿。

  孔樞回首看了眼萬壽山,嘆了口氣,道:「鏽劍分表里,表劍已是如此之威,願聞里劍!」

  「請道兄指點!」

  陳致遠踏前一步,繼而沖天而起,隨即執劍向前,也不如何快,更不見有何威勢。

  孔樞被劍尖所指,忽的有恍惚之感,心中萬念涌動,好似自身由內而外,從軀體到神魂,乃至所行所為之事的始與終皆被那劍罩住了一般,再難逃脫。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風雷受命,十方俱滅!起!」陳致遠執劍向前,劍鋒直指孔樞。

  孔樞見他出手不見威勢,卻更似返璞歸真,融於天地,有人與大道相合,乃至與天地萬事萬物相契之感。

  果然,只見此間天地萬事萬物,好似受到召喚一般,先前大戰遺留器物震顫而起,靈氣與狂風凝於劍鋒之上。山石廣大,樹木挺拔,卻也分出一碎石一綠葉,追隨劍鋒而去。

  孔樞只覺手中天樞盤微微顫,似一縷大道規則之力飄向對方。

  林白舉目細看,猛覺體內殘留的毀滅刀意去了一分。

  狐狸跳到秀秀懷裡,天上白雲分出一縷。

  一時間,陳致遠劍鋒平靜如初,只是卻有無數或有形或無形之物匯聚而來,繼而有遮天蔽日之勢,萬物不可與其爭鋒。

  孔樞連連後退,近兩千年來從未見過這般情形,有茫然之感,只覺萬般手段皆非敵手。

  遮天蔽日之勢壓下,並不如何快,孔樞後退不止,卻已退到萬壽山下。

  眼見退無可退,就要被那劍鋒吞噬之時,孔樞回首看向萬壽山,又凝視陳致遠,雙目奔湧出灼熱光芒,左手執天樞盤,右手緊握一冰玉。「燃燈續晝,唯死而已!」

  霎時間,一雙虛影大手探出,有籠罩天地之勢,好似天地皆在掌中。

  手掌往前,立時將陳致遠捉住,連帶追隨劍鋒而來的無數物事也盡數攥在手中。

  法天象地再現,天地無聲。遠處數團白雲急急後退,好似喪家之犬。

  可不過三息,那巨大身影探出的手掌中有數道光芒鑽出,繼而越來越多,便見手掌虛影消散,似被削去一般。

  只見一道灰褐光芒沖天而出,陳致遠手執長劍。繼而無數斷劍殘劍,各色無用法器,碎石飛草,靈氣巽風,湧向陳致遠身周。

  「化神傳承,秘法果然不凡,可惜得其形不得其意!」陳致遠看向身下的高大虛影,不逃反攻,身隨劍而下。

  諸般器物盡數跟隨,一時間好似劍雨一般,那法天象地之影被鑿出無數傷口,再難維持,一聲嘆息後轟然消散。

  孔樞強用秘法,已然不能再戰,雖無一柄劍及身,卻再難維持,自天上跌落而下,渾濁雙目忽的澄澈,卻只是無神看著陳致遠的劍鋒而來。

  「勿傷我師兄!」萬壽山中飛出一巨大白鶴和一隊金銀雙環。

  陳致遠止住身形,長劍轉向,劍勢殘意點向來者。

  只見白鶴飛血,雙環破碎,連同孔樞一起,落在一株樹前。

  陳致遠落地,無數殘劍斷劍,乃至各色法器,碎石枯草,也盡數落下。

  那株樹搖搖晃晃,青葉轉黃,繼而凋零,一如樹下破敗無神的孔樞。(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