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鏽劍

  時已深秋,天還未亮。

  陳拴有一手提著燈籠,一手牽著家中老驢,走在田邊小道上。

  老驢脖中鈴鐺清脆,走的慢悠悠,不時低頭拽一口枯草。

  驢背上馱著一男童,這孩子也就五六歲年紀,面相有些憨傻,頭一墜一墜的打著瞌睡,左邊鼻孔流出長長的鼻涕,卻懸而不落。

  「愣子?別打瞌睡!」陳拴有提高燈籠,看向驢背上的孩子。

  那名叫愣子的孩子一下子睜開眼,猛的哧溜一下鼻涕,盡數吸了回去,留下淡白印記,好似劍痕。

  「來使勁兒。」陳拴有捏住愣子的鼻子,待狗兒狠狠擤下鼻涕,他便一甩,又抬腿在腳下一抹,叮囑道:「仙師最喜歡乾淨伶俐的孩子,你可別在仙師跟前亂擤鼻涕,亂往身上抹。」

  愣子得了教訓,縮了縮身子,憨傻面上又顯猥瑣,怯怯的小聲說怕,被陳拴有低聲罵了幾句。

  此地歸屬鐵劍門,乃是凡俗領地。

  今日逢一年一度的登仙節,但凡年過六歲的孩童都要去請仙師驗明是否開靈竅,懷本命。

  半年前掌管凡俗的仙師奉行就已下了令,散於各處的村鎮領主也早早做了準備,哪家哪戶都得去。

  若是僥倖身有靈竅,就能入鐵劍門,到時先識文斷字,參習道藏,而後修仙法,得長生。其凡俗親族也能得利,是故陳拴有期待了許久。

  「先吃個蛋墊墊。」陳拴有摸出一個雞蛋塞給愣子,還不忘叮囑道:「記得到時候別發楞,知道嗎?」

  「知道。」愣子茫然的點頭,剝開雞蛋,又彎腰把蛋黃遞到陳拴有嘴邊,「大兄吃。」

  「你吃吧,我不餓。」陳拴有別開頭,繼續牽著驢往前。

  愣子見大兄真不吃,他便三下兩下把雞蛋吞了,沒曾想又噎著了,「大兄,渴……」

  「不能喝水!別到了仙師跟前尿了襠,惹了仙師!」陳拴有乾脆停下,拍愣子後背。

  好不容易順了氣,陳拴有又嘟嘟囔囔說起禮儀問題。

  其實登仙節前,村中孩童早就被村長耳提面命過,學了諸般禮儀,但愣子太呆笨,根本沒學會。

  來到村頭,村長已在等著了,另還有十幾個適齡孩童及其親屬。

  又等了一會兒,人終於到齊,村長又高聲說了些什麼有眼力勁的廢話,諸人這才出發。

  沿著鄉間道路向東,途中又有別家村落的人匯入,最後竟有數百人之多。

  行了三十來里,來到一凡俗奉行駐地外。此間大人和小孩兒有上千,可沒人敢說話,只有一些牲畜的響鼻聲。

  有凡俗著執法衣裝,依著村落排好隊,以待檢驗。

  村長額頭冒汗,挨個叮囑,「給愣子擤乾淨鼻涕!」他又親自上手,給愣子擤了鼻涕,又對陳拴有道:「咱虎頭村人少,愣子要是能成事,你就不用當光棍了,我把我家大閨女許給你!」

  陳拴有彎著腰陪著好話,心說你剛跟別家人說的是嫁小女兒,到我這兒怎麼就要嫁大女兒?我是光棍,可她還是克夫的寡婦呢!

  一群人戰戰兢兢的候著,沒多久就聽前方有歡呼之聲,這必然是誰家孩子有修仙資質了。

  不過大多數孩童都是來走個過場,百人中無有一人。

  因怕在仙師跟前出醜,一眾孩童從晨起就沒吃東西,更沒喝水,這會兒早就一個個餓的臉色發白了。

  熬到過午,終於輪到了虎頭村的一行人。

  一背劍少年領著諸人來到一涼亭前。涼亭內坐一老者,身前桌上茶盞筆墨,還有一柄鏡子。

  少年唱名,一乖巧女童上前,稚聲稚氣的對那老者喊了聲仙師爺爺。

  老者面上嚴肅,並不回應,只用銅鏡在女童頭上一放,數息後才搖頭。

  女童見狀,眼淚擋不住的流下,卻不敢說什麼,磕了個頭就又退下。

  少年接著唱名,可虎頭村諸孩童並無仙家福運,一個個全都無功而返。

  待到最後,終於輪到愣子上前。

  老者手執銅鏡一觀,嚴肅面上終於有一分輕鬆,旋即又搖頭,「本命是鏽劍,只是兩靈竅,到底是差了些。」

  愣子呆愣愣的,茫然不知所措,回頭看向大兄,卻見大兄使勁兒的擦著淚,也不知是喜是悲。

  「大兄……」愣子歪過身,左邊鼻孔又流出鼻涕了。

  「你叫什麼名字?」老仙師問。

  愣子回過頭,哧溜一下鼻子,愣愣的不知怎麼回答。

  「老爺爺問你叫什麼名字。」旁邊少年笑著提醒。

  愣子張了張嘴,眼見老者威議甚重,心下有些害怕,不敢答話,反嚇的退後兩步,倆鼻孔里竄出兩行鼻涕。

  「你叫什麼名字?」老者皺眉又問。

  愣子遲遲不能答,村長額頭冒汗,陳拴有撲通跪下,「回仙師,他叫……」

  「讓他答!」老者低喝一聲,登時將四周凡俗嚇的一哆嗦,不少孩童更是哇哇大哭。

  愣子畏畏縮縮的往後又退,眼中含著淚水,竟還是發不出一聲。

  「師叔,你嚇到他了。」少年笑著道。

  老者嘆氣,道:「他身懷鏽劍本命,雖說資質差了些,可走劍修的路子是再合適不過。不過這膽色,這氣度……哪有半分劍修模樣?畏畏縮縮,不成器!」

  「孩子還小,日後總能教好的。」少年笑道。

  「頑石雕不成美玉。」老者冷冷看著愣子。

  「這才多大,能看出是石是玉?咱們鐵劍門雖是劍修為主,可也有教無類,總得試一試。」少年耐心的看著老者,見老者微微點頭,他便走到愣子跟前,彎下腰為愣子擦去淚,可到底沒敢去碰那鼻涕,只溫和笑著問道:「我叫莫以今,小傢伙,你叫什麼?」

  愣子倆手勾著,怯怯道:「我叫陳愣子。」

  少年莫以今聞言笑笑,問道:「為何叫愣子?」

  「別人都叫我愣子。」陳愣子回道。

  「你父母親人呢?」莫以今又問。

  「死了,就剩大兄了。」陳愣子說。

  「怕吃苦麼?」莫以今笑著問。

  愣子搖搖頭。

  莫以今不再多問,他直起身看向老者,躬身行了一禮,道:「師叔,這孩子內秀,收了吧。」

  「現今這地方,其實為農倒還更好些。」老者嘆了口氣,終究還是賣了面子,抽出一枚竹籌,丟給少年。

  「有一分機會,總不能斷人求仙之路。」莫以今接過竹籌,拍了拍陳愣子的頭,「你這名字不好,日後得改了!」

  說著話,莫以今又把竹籌丟給陳拴有,道:「回去後你就有兩百畝好田,讓村里給你重修庭院,四時田中也有人幫襯。好好尋個媳婦,多生多養。不過你若仗勢欺人,我少不得取你人頭。」

  陳拴有跪伏在地,大哭著扣頭不止。

  到得夕陽西落,登仙節納新一事才算了結,總結收了一十九人。

  「往年都是三四十人的。咱們上面亂,下面的凡俗也不敢生孩子了。」老者嘆了口氣。

  「總會好起來的。」莫以今笑著道。

  老者搖搖頭,招來飛舟,帶上一眾孩童離開,莫以今卻留了下來。

  來到鐵劍門,早有一白鬍子老仙師在等著了,自稱是沈教習。

  那教習帶著眾孩童來到一舊院中,分派了男女住宿之地。然後待眾孩童沐浴,換了門中制式新衣後,便來到後院。

  後院堂中供奉著兩個牌位。教習自豪的向諸孩童分說,說昔年愚夫山左近皆是道隱宗之地,後來散亂四處,成了如今格局,鐵劍門是其中之一,以前還是金丹宗門。兩個牌位分別是道隱宗開派祖師,和鐵劍門開派祖師。

  諸孩童聽的懵懵懂懂,反正聽話照做,跪下行了禮,已算是鐵劍門子弟了。

  到第二日,天未亮便響起鐘聲。

  一眾人連忙起了身,匆匆便趕往課堂。

  「愣子別擋路!」陳愣子跑的慢,有個孩童從後面推了下,當即把陳愣子推倒。

  陳愣子摔在地上,額頭磕出了血痕,他也不敢哭,擦了擦鼻涕,趕緊朝人群追去。

  待到了課堂,分明已遲到了。老教習板著臉,抽出荊條,使勁兒的朝陳愣子手心打了三下。

  「閔秋肥!」老教習冷著臉,又喊出了推倒陳愣子的那孩童。「出來!伸出雙手!」

  那名叫閔秋肥的孩童茫然上前,伸出雙手。

  老教習使足了勁兒,照著閔秋肥雙手各打了二十一下。

  可憐閔秋肥才六歲,柔弱小手被打的血肉模糊,竟已見骨。

  一眾孩童目瞪口呆,閔秋肥哭的驚天動地,陳愣子卻早已忘記哭了。

  「既為同門,便要團結友愛,更該互幫互助。今日第一課,便是講何為同門!」老教習十分生氣,「閔秋肥,以後你照管陳愣子,莫讓人再欺辱他!」

  閔秋肥嗚嗚嗚的哭著點頭。

  老教習收起荊條,取出丹瓶,把閔秋肥和陳愣子招來,給他二人手上塗上膏藥,還一邊教導:「咱們鐵劍門身處亂戰之地,同門之間更該如手足兄弟,唯有一力對外,才是生存之道。」

  此後陳愣子便與閔秋肥吃住一起,學習一起。

  陳愣子蠢笨,學什麼都慢,挨了教習不少打,不過他到底記著大兄的話,知道教習是為自己好。

  匆匆過去兩個月,老教習召來諸人,說要去聆聽前輩講道。

  到了地方才知道,原來是莫以今築基功成,擺駕講道。

  大殿外廣場上熙熙攘攘聚集了許多人,陳愣子和閔秋肥等人坐的最遠,只能站起來看。

  只見那莫以今高坐檯上,緩緩說起天啟築基之事。

  陳愣子聽的懵懵懂懂,只大概聽出莫以今先說他自己僥倖,別人天啟都是難之又難,而他卻無有兇險,只是在登仙節那日轉了一圈,來到一凡俗村落,見一戶人家新喪,可家中孫媳正好誕下一子。

  繼而又說什麼聞死見生,什麼病樹什麼春,還說些枯榮、更替的話語。

  此事之後,日子便是平平淡淡,陳愣子學東西學不會,挨打卻會哭,反正只渾渾噩噩的度日。

  聽師兄師姐說鐵劍門與橋山和九遮山不同,人家入道前是養灑脫之氣,堅韌之心,而鐵劍門身處亂地,故而不求灑脫,只求堅韌不拔之志。

  陳愣子每日辛勤學習,可學的太慢,挨打也能忍著不哭,倒是得了幾分堅韌之氣。

  一晃數年過去,諸孩童都已變了模樣,個個都能識文斷字,熟背道經。

  陳愣子雖說差了些,可閔秋肥是個聰慧的,倒是給他補了不少課,兩人似親兄弟一般。

  入門中六年,也到了入道之時。因鐵劍門是劍修立派,是故要在入道之前舞劍,觀其是否靈動,是否與劍相契。

  這日晨間,老教習將諸人聚在一處,還請來了莫以今,盼他能挑出幾個好苗子。

  陳愣子到底不是傻子,他已聽過許多傳聞,說莫以今乃是鐵劍門的天才人物,放眼整個愚夫山也數得著,乃是下一任的掌門之選。

  老教習唱名,一個個弟子開始耍劍,都是以往教過,早就練熟了的。

  眼見個個腳穩手穩,劍影靈動,老教習臉色愈發難看,莫以今卻頻頻點頭,有時還會夸上兩句。

  輪到閔秋肥時,他將一柄劍使的虎虎生風,頗有幾分威勢。

  而後便是陳愣子,可一柄木劍舞來舞去,總是有幾分停頓,本是飄逸的劍法,卻被他弄成了拖泥帶水,好似身上罩著一層污泥一般。

  待一套劍舞完,陳愣子知道自己出了岔子,只把頭埋進胸口,不敢看莫以今,更不敢看老教習。

  「沒一個出息的。」老教習憤憤,氣的鬍子零落,徑直走了。

  一眾人嚇的都不敢吱聲,眼見不知怎麼辦,莫以今笑聲傳來。

  「聞道有先後,大家不必自怨自艾。只要來日用功,勤奮修行,也能走出一條大道。」

  莫以今笑著安撫了諸人,又朝陳愣子招手,「我方才聽到唱你的名字,沒想你這麼高了。怎還未改名字?大家不取笑你的名字麼?」

  陳愣子抬起頭,怯怯道:「沈教習說我本質魯鈍,什麼都學不好,又少羞恥之心,便不給我改名,讓我發憤圖強。」

  「說話不是挺流利麼?」莫以今笑著搖搖頭,道:「沈教習矯枉過正了,不過你莫怪他,他本就是這般性情。我初至山門時,也是他教我讀書認字,也被打了無數次手心。」

  諸人見莫以今沒有築基架子,還和氣的說起往事,不由得都放鬆下來。

  「你這劍確實耍得不太行,像是身上綁了鏈子,腳下墜著鐵膽。又像是放不開手腳,怕傷了別人。扭扭捏捏,終究是不成的。」莫以今道。

  「那怎麼才能把劍練好?」陳愣子問。

  莫以今笑道:「斬去枷鎖,明悟自身。」

  陳愣子問道:「我能斬去麼?」

  「能!只要你想!」莫以今很是堅定,「你是內秀之人,我相信你一定能成。」

  陳愣子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莫以今看著他,笑著道:「這樣吧,你是我引進山門的,便拜我為師,我給你改個名字。」

  「什麼名字?」陳愣子好奇發問,旁邊閔秋肥使勁踢了下陳愣子腿彎,陳愣子當即跪了下來。

  「人言非寧靜無以致遠。」莫以今仰頭沉吟,「你生性純質,必能沉靜專心,到時厚積薄發,或能大器晚成。你日後就叫陳致遠,寧靜而致遠。」

  自此陳致遠得了名姓。

  時光荏苒,陳致遠入道後,專心修行而不得法。

  無奈轉做他事,豢養過靈獸,伺候過靈植,曾修習丹道,學過制符,還涉獵陣法之學,可惜一無所成。

  眨眼十幾年過去,陳致遠已到了三十歲,他發了狠,跟著閔秋肥學戰陣鬥法。

  愚夫山本就是四亂之地,而鐵劍門又處於通衢之地,一向不得安寧。

  最近出了個錦繡仙人,交遊廣闊,大收門徒,聽聞放了話,說要取鐵劍門而代之。

  陳致遠修為進展極慢,又沒啥別的手藝,便請命隨戰。

  山門外打了一通,幸好閔秋肥拼死相救,陳致遠算是活了過來。

  兩人被送回山門靜養,閔秋肥沉悶無聲。

  「我想通了。」閔秋肥缺了個胳膊,瞎了一眼,坐在陳致遠身旁,「咱師父十七歲築基,可我修道幾十年,都三十了,留在練氣八層過不去!一輩子也就這樣了,等戰事過去,我就找個女人成家。」

  「師兄,是你老相好柯欣師姐麼?」陳致遠問。

  「死了,她死了,你沒瞧見?不過咱們這破地方,早死晚死都一樣的。以前羨慕生在橋山,後來想想,人家也是從咱們這地步拼出來的,羨慕不得。」閔秋肥長長嘆氣,「我打算納幾個凡俗姬妾,修士一般不去殺凡俗,到時候好歹能保住命。然後就多生孩子,盼後代出個能耐人吧。」

  陳致遠不吭聲了。

  「你也該找個了,別讓你老陳家斷了根!」閔秋肥笑。

  「我家大兄生了十幾個,孫子輩的都有了。」陳致遠搖頭,堅定道:「再說了,師父說我大器晚成,我再等等!」

  閔秋肥笑笑不再多言。

  沒過多久,前方傳來消息,說錦繡仙人糾結了諸多幫手,竟設了埋伏,鐵劍門老掌門為救弟子,竟不幸隕落了。

  鐵劍門丟了一大塊靈地,死了掌門,屬實元氣大傷。

  陳致遠和閔秋肥關心師父莫以今傷勢,便找了師兄師姐,一塊兒去探望。

  莫以今收了九個徒弟,其中三人已築基,陳致遠練氣二層,是最墊底的。

  「回去好好養傷,賊人必會再來。」

  莫以今十七歲築基,如今才只四十一歲,卻已有衰老之態,面上滄桑,不似年少時動不動就笑,愈加沉穩厚重,眼中愈發深邃。

  眾弟子問了好,便緩緩退去,陳致遠依依不捨,頻頻回頭。

  「致遠你來。」莫以今面上露出笑,朝陳致遠招手。

  「師父。」陳致遠上前跪下,關心問:「是否當真沒事?」

  莫以今微微點頭,道:「這些年除了閉關修行,便是奔波廝殺,少有指點你修行,我稱不上良師。」

  「師父對我極好。」陳致遠道。

  「你六歲入門,今年三十歲,修道十八載,練氣二層。」莫以今沉吟一會兒,道:「慢了些。」

  「徒弟無能。」陳致遠跪伏在地。

  「也不必如此說。」莫以今苦笑一聲,「當年我十七歲築基,自認天才,可見識越來越多,發覺金丹之路求而不得,丹論更是杳無音信,自知不過是中等之姿,時時暗中自怨自艾。我猶如此,怎能怪你?」

  他看向陳致遠的眼睛,道:「致遠,為師來日要當掌門了,再難得閒,你有問題,便細細講來吧。」

  陳致遠呆了一下,又想了一會兒,道:「師父,我諸般技藝不成,鬥法又重傷,修為進境停滯不前,師伯說我勤快又蠢笨,是我資質太劣麼?」

  聽了這天真話語,莫以今搖搖頭,道:「橋山向老祖開三靈竅,如今鎮守一方,無人敢不敬。所謂資質之說,確實與靈竅多寡有關,卻也不儘是如此。你只需記住,你越在意此事,便越是被此事攔阻。大道艱難,溝壑萬千。靈竅多,或能先發,靈竅少並非不能後至。」

  陳致遠細細記下,目中卻又有茫然,問道:「師父,修行之時我好似落入泥沼,四肢不得伸展。我本命是生鏽的鐵劍,是否是本命之故?」

  「不知,這得你自己去琢磨。為師能讓你去學各種技藝,去試你相契的技藝,能指點些許修行難題。可你這個問題,為師解答不了,或是橋山高人能答,可咱們沒資格去問。」莫以今好似想起了什麼,又道:「我昔日舊居荒涼許久,日後我要在那邊靜修處事,你就去為我打掃外面的庭院吧。」

  「是!」陳致遠立即開心的應下,渾然忘了方才之言。

  莫以今微微搖頭,揮袖不言。

  此後陳致遠專心掃地,閒時修行,不再外出參戰。

  可愚夫山愈加混亂,錦繡仙人勢大,時時攻伐鐵劍門,臨近門派也被錦繡仙人引來,竟成了合圍之勢。

  陳致遠時時能見師父,卻覺師父明明只比自己大十幾歲,卻愈發蒼老,白髮儼然。

  十六年後,陳致遠四十六歲,練氣三層。

  值此之際,莫以今衝擊金丹境界,錦繡仙人卻引人來攻。莫以今無法,只能出門去戰,可鐵劍門到底無力支撐,錦繡仙人侵門踏戶,別家也來推一推。

  莫以今重傷,跌坐在鐵劍門大殿。外面儘是喊打喊殺之聲,血氣洶湧,陳致遠慌亂失措,不知做什麼。

  「師父,閔師兄死了……」陳致遠見師父渾身滿面是血,身周師姐師兄也全然頹喪,只覺天要塌了。

  「你還活著,逃出去,來日報仇!」莫以今道。

  「我成麼?我……」陳致遠迷茫問。

  「陳致遠,你若一直怨東怨西,便一輩子成不了事。」

  莫以今抬眉,道:「鏽劍又如何?斷劍猶能殺人!你本命污鏽,人莫非也生了鏽?以你純質之心,洗盡劍上污濁,必然是能走出一條路的。」

  「師父,我真的能當劍修?」陳致遠無有自信。

  莫以今點點頭,「可以!」

  他取出一柄沾染血污的劍,又伸手狠狠抓住陳致遠的頭髮,扯到跟前,滿面鮮血的盯著陳致遠的眼睛,道:「收好了。日後不管走什麼路,都不要畏首畏尾。」

  陳致遠呆呆接過,頭髮依舊被莫以今死死抓著,「我是掌門,走不得,為師臨死再護你一程。盼你執此污濁之劍,斬去枷鎖!或是老死田間,或是臨陣而死,沒人怪你。」一字一句的說完,莫以今終於鬆開手,抹去陳致遠面上淚,踉蹌著站起身。

  一眼三年。

  鐵劍門早已不存,如今改名錦繡山,錦繡派。

  這日清晨,錦繡派山門大開,一中年修士走出,瞧見遠處山門台階下坐著一人。

  這中年男修是知客,一向是迎來送往的,待見那人身上有露水,知道是方才來的,便趕緊走下台階。

  「道友。」中年修士笑著出聲。

  那人聞言站起,轉過身來,卻見是一五十上下的小老頭,面上有滄桑之色,氣息略有不穩,應是突破小境界不久。

  此人身著布衣,背上負著一物,被破布纏繞,應是刀劍一類。

  中年知客見慣了人,瞧這人有幾分畏縮之態,便知是個沒見過世面的,而且還略有駝背,更知是個膽小的。

  這等人,來個狗都能欺負!

  不過中年修士到底是知客,還是有幾分禮儀的,當即拱手,問道:「敢問道友名諱?」

  小老頭客客氣氣回了禮,道:「在下陳致遠。」

  「原來是致遠兄,久仰久仰。」中年知客笑道。

  「這……」小老頭略有詫異,「道友知我來歷?」

  「這個,呵呵,自然是知道的。」中年知客十分坦然,「不過到底日子久了,忘記道兄事跡了。不知道兄這次來,是為何故?」

  「原來如此。」小老頭恍然大悟,問道:「也沒別的事,我想問一問貴派攻破鐵劍門後,鐵劍門的人都去了哪兒?」

  「鐵劍門殘黨?」知客搖頭笑笑,「致遠兄你知道的,鐵劍門主修的是劍,這劍修的骨頭往往硬三分,是故大都戰死了,有些逃走了,轉投我錦繡派的倒是也有,不過不多。」

  「原來如此。」小老頭嘆了口氣。

  「鐵劍門有道兄的故交?」知客問。

  「那倒不是。」小老頭搖頭,道:「我本就是鐵劍門傳人,乃是先掌門最不成器的弟子。」

  「哦?」知客捻須,又上上下下打量來者,問道:「那敢問道友今日來此,是為何事?」

  「我聽聞貴派掌門將要築基圓滿,不日便要渡金丹劫。」小老頭嘆了口氣,有幾分無奈,「我尋思著,若是讓他結了丹,怕是就不好報仇了,是故趁著貴派掌門還未結丹,前來了結舊事。」

  「哈哈!」知客聞言,不氣反笑,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指著來者,道:「道友莫要開玩笑。我家掌門築基後期,屍山血海里殺出來的,豈是等閒?你……你要殺築基?」他仰頭看天,做好奇模樣,笑問:「你是請來了橋山的老祖?還是找到了九陰山的姘頭?」

  「我就一人。」小老頭認真道。

  「我錦繡派剛經了戰亂,可還有弟子近千人,築基三人!外援更是數不過來。」知客搖頭,又見來者十分認真,便笑道:「要不這樣,先讓我來掂量掂量你。」

  「如此也好。」小老頭當即解開背上所負包裹,去了破布,取出一柄無鞘的生鏽破劍,倒持劍柄,「請。」

  陳致遠卻未看這知客,只是順著山門仰看,台階不知有多少,雲霧繚繞之間藏著他的登天之路。(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