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審視
自兩方翻臉,到背刺曲成甲,斬殺岳豐樹,諸人雖是力竭拼死,卻也不過一刻鐘而已。
此時午後日光正盛,院落內外皆散出血腥之氣。
遠處有獸鳴之聲,聒噪不休,好似被鮮血激出了凶氣。
何問藥被趕出了院子,委屈的不行,卻也不敢廢話,只能在院外看著。
他眼睛離不開鹿輕音半分,待見鹿輕音竟坐了下來,還跟林白聊的起勁兒,他心裡便不太舒服,提醒道:「仙子,轉輪兄,裴師姐,結界缺口快要合上了!」
結界並不能屏絕語聲,可院中三人都不搭理何問藥,便是鹿輕音都沒往這邊看一眼,還面上有笑的跟林轉輪亂扯。
何問藥握了握拳頭,「我若是像林轉輪那般,能打能守,仙子必然也會對我另眼相看吧?」他稍一琢磨,也不去看院中,反低下頭,看向腳邊的曲成甲。
「曲前輩啊曲前輩,你何苦去惹那林轉輪呢?」何問藥一開口就把鍋甩走,他見曲成甲後背傷口還在冒著黑氣,但已有好轉之勢,又嚇了一跳,往後躲了半分。
待見曲成甲還是沒反應,何問藥又大著膽子,把曲成甲翻了過來。
只見昔日眉間點紅脂的有德前輩已經花了臉,血污與灰塵粘連,雙目雖無神采,人卻還未死。
「唉。」何問藥重重嘆息一聲,「曲前輩,你可知我師也被林轉輪剮了?」
曲成甲並不出聲。
「說起來,曲前輩,我可對您崇敬的很。」何問藥逮著曲成甲訴起了苦,「貴派孟師姐人品貴重,有大家之風,我欽佩的很。還有曲如意曲師妹,瀟灑率直,交遊廣闊,也是極了不得的人物。還有貴派的宋靜嫻宋師妹,就是兄長被林轉輪殺害的那個,也是溫柔賢淑……」
他扯了半天,才轉了話鋒,道:「可惜三位鍾靈毓秀之人,跟那林轉輪都不清不楚……」
何問藥語聲壓的很低,還要再說下去,忽覺得天上雲彩消散,現出玄色。
曲成甲雖傷重,亦是雙目瞪直,看向天空。
何問藥立即站起身,看向院中。
只見那林轉輪、裴寧,還有鹿輕音端坐在木樁凳上,身前那木樁小桌上放著三個酒杯。
一男兩女,好似被定住了身形,一動不動。
再看那跪在地上的石像,竟隱隱散出光澤。
院內起了風,桑樹搖動,晃下許多蠶蟲。葫蘆藤蔓亦是晃動不止,葫蘆花竟片片掉落。
院外風勢更大,樹木青草被盡數壓低。塵沙碎石,飛揚不止。
遠處再無獸鳴之聲,似也為這天地之威所折服。
何問藥抬頭看天,只見玄色雲彩聚集,最後合到一處,繼而有一道玄色雷霆降下,正好落在院落上方。
「嘶……」何問藥就在院子邊,猛的雙目灼痛,當即淚流不止,他連忙忽住雙眼,便聞聽雷鳴。
雷鳴一聲聲而來,先小後大,由遠及近,最後乃至於要震碎轟滅萬物一般。
見此天地之威,何問藥竟忘記趴伏在地,茫然間想起「弒師」之事,他呆愣愣的看著院中。
只見結界仍在,可院中那跪倒的石像竟緩緩站起。
院落廂房愈加陳舊,好似經歷百年千年光陰。
那桑樹不再晃動,可綠葉竟化為枯黃,紛紛飄落。
葫蘆藤蔓迅速生發,七朵花上長出七個葫蘆,顏色各異。繼而藤蔓枯敗,七個葫蘆垂在籬笆牆上,隨風而動。
那石像立起身,掃了一眼院中三人,繼而化為粉塵,散落不見。
隨著石像消弭,結界亦是散去,好似從未存在過一般。
鹿輕音雙目茫然,好似也沒猜到這一出,她緊緊皺著眉頭,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裴寧緊緊按著懷中劍匣,仰著頭看向天空。
林白心中波濤洶湧,想要裝出鎮定模樣,卻難掩驚駭之意。
本想著效仿無相舊居故事,聚三人對坐,或能再得至寶,沒曾想這次過於狂暴。
三人對視一眼,皆有劫後餘生之感。
方才石人掃視,三人便覺出好似有道視線,跨越不知多少時光與星河,往這裡看了一眼。
非是窺探,而是居高臨下的審視。三人好似自內而外被看了個清清楚楚,再無半分隱私。
不知過了多久,雷鳴停歇,玄色雲彩消散,金烏再現,好似雨過天晴。
遠處有微風傳來,枯黃的桑樹葉紛紛落下,葫蘆掛在枯乾藤蔓上隨風而動。
鹿輕音瞪了眼林白,然後站起身,她著實不敢再坐著了。
裴寧抱著劍匣,眉頭微微皺,也跟著站起。
林白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想繼續坐著,卻又不敢,便笑笑站起。「沉玉仙子教我的果然沒錯呀!」
鹿輕音仔細審視林白表情,不屑道:「你方才明明也嚇傻了,怎會是李沉玉教伱?方才那人境界之高,必然在向無回之上,或是化神高修也未可知,李沉玉何德何能,竟能知曉高人的閒棋?」
林白被戳破了假話,也不解釋,只是微微笑。
三人乾瞪眼了一會兒,也不知如何是好。
那位高人既然是借石像而成法,應該是無相前輩的弟子。
而無相早已隕落,這位弟子應還存於世間,只是不知身在何處,境界幾何。但能以雷光引動石像,繼而借石像之眼一觀眾人,其境界也不知有多高了。
方才那眼神高高在上,並無善意,也無惡意。
但既然被那等高修看了一眼,指不定就被記在了心裡,日後是福是禍還未可知。
三人都不是傻子,自是能想到其中關節。只是雖說三人兩番入無相居處,勉強也算無相傳人,但傳人與傳人之間也不一定就能相扶相依。
前番三派之主也曾得見無相舊居,勉強算是無相傳人,可照樣不合。
方才三人又因岳豐樹之死而嘆命運之詭譎。再聯想方才的何問藥的弒師之舉,是以三人都有些頭疼,心裡著實不敢再想下去。
「好了,此間事了。」鹿輕音一臉疲憊,「東西給我。」
她又來催。
要是放在別時,那肯定就上手搶了。但這會兒她傷勢未復,又打不過林裴二人,只能這般了。
「稍待。」林白搖搖頭,認真道:「先養好傷勢再說。」
脖子上掛的石牌已經不再灼熱,恢復往時模樣。
只是方才隱隱之間,林白總覺得那眼神好似多看了自己一眼,或者說看了那石牌一眼。
「林轉輪,我本以為你雖淫亂狡猾,但好歹有幾分做人的模樣,怎如今要食言反悔不成?」鹿輕音委屈之極,但她又不是受屈就能忍的性情,這話已然是姿態極低了。
「就是……」林白還沒吭聲,籬笆院外的何問藥小聲嘀咕了句。
「閉嘴!」鹿輕音朝何問藥怒視。
裴寧本在看葫蘆,她聞言笑出聲。
「大丈夫行事,豈能失信於人?」林白十分正經,「仙子稍待,容我靜修片刻。」
鹿輕音握著玉笛,瞪了林白片刻,伸腳踢了下林白的小腿,這才憤憤往外走。她分明委屈之極,但也不能像之前那樣說出半句服軟的話。
「給她療傷!」鹿輕音出了院子,來到曲成甲跟前,一腳踢上去,又命令何問藥。
「仙子……」何問藥愣了愣,他又不傻,知道這是鹿輕音又存了跟曲成甲聯手的打算。
只是當此情形,林轉輪無傷,裴寧劍利,二人又跟曲成甲不對付,若無他二人點頭,誰都救不了曲成甲。
卻見林轉輪在桑樹下盤膝而坐,已然入定。
何問藥又看裴寧,「裴師姐……」
裴寧正在玩葫蘆,她看了眼何問藥,道:「你主人有令,自管去做便是。」
何問藥這才放下了心,「曲前輩一直為我所敬重,我其實心裡早就想救治一二了。」他看著曲成甲,分外認真的開口。
鹿輕音見裴寧沒阻何問藥救人,知道這倆人應是念著曲如意的舊情,是故心中也稍稍放心,只盼林裴能為信人。
林白盤膝坐下,摩挲了一會兒石牌,細看上面變化。
並無變化。
細細感受,好似也沒什麼不同。
閉目來到石盤之上,林白靜思不停。
「還是得找李兄問一問,他應知曉無相前輩之事。」
「就算找不到李兄,跟李兄的騷徒弟問問也是可以的。」
琢磨了一會兒,林白看向四周霧氣。
只見無盡的玄色盡數包裹住霧氣,那月白和碧綠與之相比,竟細微之極。
「方知只看了一眼,便比昔日曲成甲推演要強上不知多少倍了。」
「只是他也未破除霧氣,未究其本。」
「彼時狐狸特意上門找茬,其實是為了看一眼葉清夢這位小師妹。」
「而今,這位高人是跟狐狸一樣的心思,想看看同為無相傳人的三人,還是另有所圖,這就不得而知了。」
林白感應不到吉凶之感,略想了想,反正自己沒被他標記,只能日後再說了。
至於裴大姐,到時請狐狸來看一眼便是。
反正大能沒直接出手害人,那便算不得壞事。而且還引動此間,破除結界,催老桑樹,催發葫蘆,算得上給師弟師妹送了些禮物了。
又沉思了一會兒,林白睜開眼。
站起身,看了眼枯黃的桑樹,林白這才看向諸人。
曲成甲盤膝而坐,背上傷口還冒著層層黑氣,顯然傷勢還未好,但已死不了了。
鹿輕音玉笛橫在膝上,也自盤坐療傷。
何問藥在籬笆牆前,一個個摘著葫蘆葉,卻還眼巴巴的看著遠處的鹿輕音,嘴上卻跟裴寧套近乎。
「師姐,其實我早就聽聞過你的聲名了。」何問藥不時望向鹿輕音,嘴上討好不停,「真的,我覺得你日後成就不比陳天人差!你想啊,陳天人築基何其晚?而你何其早?陳天人練氣境時並無半分聲名,還有呆傻之名,但你練氣時便已是天池派第一人啦!」
「當不得何師兄贊。」裴寧十分謙遜,只面上並無半分表情。
「我哪裡贊了?說的是事實罷了。」何問藥十分有理,「師姐跟轉輪兄真是天造地設!跨萬裏海域而來,歷經艱險,又有這番成就,我心裡佩服的很吶!」
「好了好了。」裴寧揉揉眉心,道:「林轉輪並無殺你二人之心,也無貪墨寶物之意。你若還不放心,自管去討好他,莫要再來我跟前說這些話!」
「謝謝師姐!謝謝師姐!」何問藥被訓斥一番,反喜悅的很。
林白也不做理會何問藥投來的希冀目光,只取出岳豐樹的儲物戒。
上有禁制,也不如何繁複,林白便慢慢開解。
如今在陣法一道已有些成就,是故破除禁制並不太難。
耗費兩個多時辰,便聽聞細微脆響,散出一絲青光。
岳豐樹所得之物,其一乃是石像手托的竹簡,其二乃是石像背負的拂塵,其三因諸人被擋了視線,應是石像腰間佩戴之物,不是玉佩便是刀劍之類。
林白神識探入儲物戒中,便見岳豐樹著實帶了不少東西。
此時也不是檢驗之時,林白只先取出了三樣物品。
一卷有草繩繫著的老舊竹簡。
一柄老舊拂塵,木柄不知取自何物,塵拂亦不知取自何種妖獸。
另還有一柄斷劍,也不知是何材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