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玄奇

  第234章 玄奇

  何問藥馱著鹿輕音,好似吃力的很,於林間走的歪歪斜斜。

  岳豐樹跟曲成甲又低頭商議幾句,便即跟上。

  林白與裴寧對視一眼,兩人也跟了上去。

  方才鹿輕音說她是與虎謀皮,而林白與裴寧加入其間,同樣是與虎謀皮。

  五人一馬,盡數向南。

  越往南行,林木越密。霧氣蒸騰之間,林中竟有七彩之色。

  不時有松鼠野蛇鑽出,懵懂又戒備的看著諸人。

  兩位金丹自是毫不在意,林裴也不理會,只鹿輕音好似有了大小姐脾氣,騎著何問藥來回奔騰,抓了蛇鼠,逗弄一番後便掰了開來,將血肉盡數餵給了何問藥。

  何問藥一臉的血,也不知拒絕,反而目光呆滯,好似認命,真當自己成了牛馬。

  往前行了五六里,便見丈余寬的山間溪流。

  溯游往上,竟有拱橋。

  拱橋窄小,以粗石砌成,堪堪容兩三人並排而過。

  林白不由得又想起無字秘境舊事。彼時葉若卿與李星河久別重逢,後者正獨立斷橋觀星。

  如今再見小橋,兩者倒是頗為相似。只是此處小橋流水,而先前只有斷橋離人。

  「騎驢過小橋,獨嘆梨花瘦。」鹿輕音捋了捋白髮,好似很開心,抓著何問藥的頭髮,隨手攝來一道旁野花,插到何問藥頭上,「駕!」

  何問藥茫然向前。

  待他倆過了橋,岳豐樹和曲成甲也特意落到橋上,來回觀覽。

  一對老男女又扯了好一會兒,磨嘰了一刻鐘,這才追了上去。

  林白與裴寧稍等片刻,兩人上橋。

  「但願人長久。」林白拉著裴寧的手,一起抬頭看天。

  此時已是傍晚時分,霞光千道。

  先前葉若卿追逐李星河而至橋頭,涉水過河,這才抓住了李星河。

  如今伊人花落,唯余溪水長流。

  彼時葉若卿是為李星河而奔波,林白為尋秀秀。此時林白早已尋得秀秀,又跟裴寧並肩。

  林白同裴寧講了講葉若卿和李星河之事,便又循著溪水往前。

  走沒多久,便見山林溪邊竟有青石鋪路。

  只是不甚規整,好似隨意堆砌。然則細究一番,卻好似每一塊兒青石都有其韻味,好似就該在那裡,移動半分便有不諧。

  沿著青石小路繼續往前,便見前方林中有一籬笆小院。

  那院子如同尋常農家小院,主屋是茅屋,左右也一樣,屋檐下掛了不少乾貨。

  歪歪斜斜的竹木籬笆不過半人高,籬笆下生著一株葫蘆,藤蔓爬上籬笆,開了七朵花,顏色各不相同。

  院中有桑樹,樹下有三個小木樁和一個大木樁,圍成桌凳。

  一石人朝其中一個木樁凳子跪地俯首,雙手托著一卷竹簡,背後插著一柄拂塵。

  看那石人身形,應是少年,服制也似尋常凡俗。只是那石頭人垂首,看不清樣貌。

  觀此情形,倒也不難看出,此石人人應是在受道。而叩拜之人,應是向他傳道之人。

  林白與裴寧對視一眼,都想到了無相舊居中的石桌石凳。

  同樣是三個位置,只是此間並無茶壺茶盞。

  林白心中有波濤,只因院落中跪地之人朝的那木樁凳子,與自己在無相舊居中端坐的石凳位置相似,皆在北。

  「按李星河所說,我坐的位置是無相前輩的位置。那這人拜的應就是無相前輩。此人背負拂塵,手捧經書,應是得無相前輩傳道,那此人便是無相傳人了!」

  「只是這石人是誰?是否還存活於世?」

  林白遠遠看過去,心中生出吉感,便應在那石人捧著的竹簡。

  至於其餘之物,雖也有相應吉感,卻遠遠比不上那竹簡來的強烈。

  二人在遠處看,鹿輕音已騎著何問藥來到籬笆院前。

  籬笆院牆上有木門虛掩,鹿輕音看著木門,繼而看向院中,然後動也不動,好似入定。

  岳豐樹和曲成甲就站在不遠處,各自肅穆,也只看向院中。

  夕陽西下,霞光傳過零落樹木,落到院中。桑樹上映出金光,猶然能見細小蠶蟲涌動。

  低頭再看爬在籬笆院上的葫蘆藤蔓,那七色花朵更為鮮艷。

  寶就在院中。籬笆和木門只半人高,卻如同天塹,可望不可及。

  「我等如今所處之地,應是一處小世界。」

  岳豐樹負手,沿著籬笆圍牆緩緩移步,面朝院中,「小世界難存世間。地久天長,日月變換,便慢慢被大道磨滅,直至消散於天地之間。此間應是無相前輩開闢,也不知多少年月了。非只小世界無有殘缺半分,其中禁制竟也長存。」

  說著話,岳豐樹輕輕抬手,按向那籬笆圍牆。只還未觸碰上,便見淺淺水紋盪開,映得夕陽霞光更為絢麗。

  「大能之偉力固然令我輩仰望。然則天地規則所在,小世界終會被大道磨滅,歸於我等大世界之中。」曲成甲懷抱拂塵,感嘆開口。

  「無知之言!向無回與雲無咎竟未傳你二人真法麼?」鹿輕音扯著何問藥頭髮,轉向岳曲二人,嗤笑道:「焉知我等所處之地便是大道之下的大世界了?」

  她越發笑的癲狂,連帶著何問藥也晃來晃去,「誰又能說我們所處的不是小世界?橋山派掌門,雲霞宗嫡傳,」她又看向遠處的林裴,接著道:「狐狸與顧傾水的泥腿子,你等與我能入此間,當真以為天命所歸?呵,不過枯朽棺木中,吸食腐肉的蛆蟲罷了。」

  話說完,鹿輕音愈發笑的開心。

  她雖白髮,可依舊是少女容顏,語聲本就清脆。此時笑起來,格外的清澈動人,只是縈繞在夕陽院落外,卻更顯幾分詭異。

  她的話倒也有理。諸人來到無相冢中,尋無相真傳,盼能稍得助益,繼而強壯自身,豈非就是食腐肉的蛆蟲?

  諸人一時間竟皆不言語,好似認同了鹿輕音的話一般。

  鹿輕音笑了許久,待夕陽落山,只余些許紅霞,這才緩緩停歇。

  「深陷桎梏,一朝得解,又逢至寶,欣喜之下便忘了形狀,讓大家見笑了。」鹿輕音抓住何問藥的頭,令他低頭叩拜,向諸人行禮。

  何問藥照做,一一朝諸人低頭作揖。

  「鹿輕音,」岳豐樹心疼徒弟,皺眉道:「既已有約,我等便是同盟,也該放了我徒兒才是。」

  「雖有約,卻非同盟。」鹿輕音搖頭,「無有指誓,無有血盟,無有約束,怎算得同盟?不過是大傢伙沒法子,湊一起過日子罷了。」

  這話是說,等大傢伙兒得了東西,便立即散夥,繼而開打。

  「總要稍做約定的呀……」何問藥忽的戰戰兢兢的出聲。

  「好。」鹿輕音竟應了,「念你勤懇,當有約定。」

  她看向院中桑樹,道:「自此刻起,入院之前,我等不得攻伐。若違此誓,人神共戮之!教其大道斷絕,慘死當場,親友師長盡數死絕!」

  說著話,她身後有玉笛虛影,分明是指本命起誓。

  「該伱了!」鹿輕音抓住何問藥的頭髮。

  何問藥戰戰兢兢的複述了一遍鹿輕音的話。

  繼而岳豐樹和曲成甲,最後是林白與裴寧。

  待諸人立下約定,林白又問道:「我等人多,若入院中,該當如何分配?」

  這話也就是閒著問問。果然,沒人理會。

  「唉,人心不古。」林白搖頭嘆氣。

  「落轎。」鹿輕音道。

  「……」何問藥顫抖著身子,緩緩屈膝。

  鹿輕音身形並不高大,待何問藥跪倒在地,她的雙腳才落到地上。

  「少了坐騎,還真有幾分不適。」鹿輕音跨過何問藥的頭,往前走了兩步,來到木門前,也不回頭,只反手攏起散在背後的頭髮,一邊道:「林轉輪,白髮之恩不敢忘卻半分。」

  「仙子之絕代風姿,在下亦是夜夜夢中相會。」林白回道。

  鹿輕音回過頭看了眼林白,笑了笑,便又不說話。

  何問藥站起身,可憐巴巴的看向岳豐樹。

  「師父……」何問藥低著頭,抬著眼,又畏懼,又慚愧。

  約定已成,岳豐樹和曲成甲走上前,前者並不理會何問藥,後者倒是取出丹藥,丟了過去。

  林白與裴寧也上前。

  諸人立在籬笆院牆外,齊齊朝著木門行了一禮。

  此時方才入夜,現出星斗明月。院外清涼,遠處蟲鳴蛙叫,一副農家景象。

  林白抬頭看了會兒群星,又看向院內。

  閉目稍作感受,然則星遁根本無用,無法跳遁到院中。

  星河長流,自身遊蕩其間,躍出星河之水為現,落入星河之中為隱,隱現之間便成星遁。

  只是這院子格外神異,好似斬斷了星河,隔絕了內外,斷絕了往來。遁法無用,便連神識都難探入其中。

  「參天之木,必有其根;懷山之水,必有其源。」岳豐樹看向鹿輕音,道:「你既說能入院中,便說來聽聽。」

  「岳掌門執掌一地,你怎麼看?」鹿輕音反問。

  「非為陣法,應是某種結界。」岳豐樹果然是見過世面的,「或許只是大能彈指布下,便成隔絕內外之勢。」

  鹿輕音笑笑,又看曲成甲。

  「斷絕陰陽。」曲成甲微微搖頭。

  「道行不夠就不夠吧,還斷絕陰陽,隔絕內外!」鹿輕音十分不屑,又看林白。

  岳豐樹和曲成甲也不生氣,兩位都是見過大場面的,知曉這形勢之下,生氣也無用。

  林白為防被她嘲諷,是以根本不出聲。

  鹿輕音嗤笑,再看裴寧。

  裴寧亦是不理。

  鹿輕音略過何問藥,也不顧何問藥想說一句的模樣,直接道:「大能彈指而成,於我等而言,卻毫無破綻,無有應對之法。幾近乎於道。」

  「如何入內?可有辦法?」岳豐樹皺眉問,已然有不耐之色。

  「自然是有的,不過需耗費些時光罷了。」

  鹿輕音輕拂籬笆圍牆,盪起片片暈旋,笑著道:「世間可有亘古長存之物?」她指了指院中那木樁凳子,道:「便是足以開闢此間天地的大能,雖壽命不知幾萬載,可也有隕落之日,更何況這結界?」

  「是矣!」曲成甲忽的出聲,「歲月如落花流水,結界之威自然漸去。」

  「正是這個道理。」鹿輕音開懷一笑,又看向林白,笑著道:「我初來此間之時,曾親見有人入此院中。」

  這話一說,林白自然知道是說的李星河。而其餘諸人,或多或少,也隱隱猜到。

  既然有人能進入此間,那大家便了入內的希望。

  「他取走了何物?」岳豐樹看向院中。

  「只澆了澆葫蘆藤,在那破凳子上閒坐了幾日。」鹿輕音不複方才的笑容,也無癲狂之色,反雙目清明,有凝重之意。

  看得出,她這等同境界中的佼佼者,亦是看不懂他人的所作所為。

  「後來呢?」林白忽的問。

  「他取蠶絲為鏈,將我困住。」鹿輕音忽的笑了笑,看向何問藥,道:「若非這位小哥援手,我還深陷蠶繭之中。」

  「……」何問藥臉通紅,雖氣憤,卻也只敢低聲道:「你以幻術誘我,算不得高明手段。」

  「是你貪心機緣才入瓮的,焉能怪我?」鹿輕音笑著道。

  「春蠶到死絲方盡。」林白看向院中桑樹,又看鹿輕音,道:「或許那位前輩,並未想要困你殺你,只盼你能如蠶蟲破繭而已。」

  鹿輕音面上陡然冷厲,「無人能教我做事!」

  諸人盡數不言。

  過了一會兒,岳豐樹微微點頭,道:「我已知破除結界之法。」

  「貧道也明白了。」曲成甲道。

  「咳咳……」何問藥見鹿輕音看了過來,他張了張嘴,道:「我也明白了。」

  「看來兩位不傻。」鹿輕音看林白。

  「化五行之變,通天地之機,借大道之力。化其威能為己所用。」林白笑著撫掌,「早知仙子精通陣法,在下願助一臂之力,助仙子借陣法破此結界!」

  「林轉輪,你陣法造詣猶在我之上。助力云云,莫非是嘲笑於我?」鹿輕音笑著問。

  「不敢。」林白笑笑。

  「顧家竟已傳你入道一書,」岳豐樹只聽了一句便下了判斷,他低眉看向林白,又看曲成甲,道:「曲師妹,顧氏對此人之寵愛可見一般。」

  「此人擅作偽,元嬰也不能防。」曲成甲道。

  「兩位謬讚。」林白笑著作揖,「欺瞞元嬰之舉豈敢為之?便是金丹在側,在下也是不敢說半句假話的。」

  「好了,我聽的心煩。」鹿輕音盤膝坐下,不耐的很,「你心中明明恨極他二人,又知他二人恨極了你,偏偏還要做些虛偽樣子!真是無聊!」抓住林白衣擺,道:「與我細思破除結界之法!若是能成,姑奶奶我助你一臂之力!什麼歪脖子樹,什麼王八蓋子,盡數不在話下!」

  事還沒成,大家已經在想翻臉的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