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入內
天地造化之奇妙,世事變異之無常,當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出發之前,姜小白還念叨岳豐樹同行之事,彼時林白大言不慚,說再加上個曲成甲也不足為懼。
如今岳豐樹自是在,曲成甲也來了,還得加上個劉天河和秦忍松。
一個個都不是好惹的,岳豐樹乃是庶務掌門,向老祖嫡傳徒弟。雖未親見出手過,但想必手段極多。
曲成甲是雲霞宗雲無咎親傳,通曉命理陰陽,不擅攻伐,卻精於防禦。
劉天河乃是劍修,昔日有幸用過他的符寶,林白自認為他跟破雲子差了不少。
再就是秦忍松,也是老相識了!
林白掰了掰指頭,岳豐樹的兩個徒弟死在自己手裡,劉天河也有後輩命喪於外,皆是眠龍山舊事。
至於曲成甲,那也不必多說。
秦忍松更是不用提,他那個玩野雞的侄女是李星河出手拿下,林白與裴寧合力搞死的。
算來算去,林白髮覺這幾個人或多或少都跟自己有些小小矛盾。
巨大沙坑中風聲細微,沿壁流沙緩緩。
夕陽西陲,沙坑中已瞧不見了,只有淺淡晚霞落下,映在那枯樹之上。
林白看裴寧,裴寧也在看林白。
兩人狼狽為奸日久,自是能明白彼此心意。
裴寧:「出發前沒請秀秀卜一課?」
林白:「狐狸不讓我見秀秀。」
裴寧:「狐狸有識人之明。」
沒法聊下去了。
「如今怎麼辦?反正我都是跟著你的!」裴寧嘴角又笑,眼神格外靈動。
林白:「隨機應變,相依相守。」
兩人眼神示意,那邊岳豐樹等人卻已等不及了。
「姜師弟,我等已枯坐數日了,開動吧!」岳豐樹催促。
姜行痴舉頭看天,微微搖頭,緩緩道:「不急!」
他又看向枯樹,稍稍沉吟,接著環視諸人,又道:「諸君皆是一時之選。曲師姐名震三派,乃是少有的精通命理陰陽之人;劉師兄執掌一派之地,大河劍意人所共知;秦兄亦不必多言,雖為散修,卻早有聲名;岳師兄更是向老祖親傳,執掌一地,協理陰陽無有錯漏,橋山人人稱頌。」
挨個誇了遍,姜行痴才說出目的,道:「此番千壑沙地之事,乃是因我而起,向老祖做中,我當約法三章。若是諸位不允,那此事便作罷。」
這話落下,曲成甲只懷抱拂塵不說話。
劉天河亦是不言,秦忍松更是看向別處。
唯有岳豐樹稍稍點頭,「姜兄請言之。」
「我等若入此間,互相之間不得攻伐。此其一也。」姜行痴道。
岳豐樹當即點頭,「姜兄是穩妥人,這是應有之理。」
「若遇機緣,當合力而為。在下雖力弱,終究是開啟此地之人,當先取,此其二也。」姜行痴又道。
「合該如此。」岳豐樹應下。
姜行痴指了指林裴二人,道:「深入險地,此番卻有三位築基晚輩跟隨。我等不需去專門庇護,但求無有傷害。此其三也。」
他也沒說讓指著本命起誓之類,顯然知曉這只能是君子協定。
「自當如此!」岳豐樹應了,又看向林白和裴寧,笑著道:「林轉輪,好久不見。」
「掌門風采依舊,令人傾倒。」林白笑著開口,也不屈身行禮。
「先前劣徒於無字秘境中多賴你援手,恩情我記著呢。」岳豐樹道。
何問藥本來沒看林白的,聞聽此言,便也只能抬起頭,看向林白,然後擠出笑行禮。
他沒有背倚靠山的得意,反有幾分無奈,甚至不敢跟林白對視。也不知是不好意思,還是在無字秘境中被殺破了膽。
「我與何師兄心心相印,一如手足。至於恩情之類的話,掌門太過見外啦。」林白謙遜的很。
何問藥愣了下,皺著眉頭看林白,好似在說,你少說兩句吧!
「伱們年輕人自是能聊到一起的。」
岳豐樹微微點頭,笑眯眯的又看裴寧。「劉師弟,你天池派的好苗子怎被人摘了去?」岳豐樹看向劉天河。
「散修出身,自然少了些教導,不知恩義為何物。」劉天河說完,見秦忍松皺眉,便趕緊找補道:「不是說秦兄你。」
還不如不說這一句,秦忍松冷哼一聲,往別處看去。
林白見狀,心裡默默補了句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合。
「……」劉天河斂容,又看裴寧,道:「門中一向待你不薄。允你私下勾連散修,又助你修得築基,你如今卻只記得外人了,見我竟也不拜。」
「昔日天池派納我等入門,所為何事,掌門想必也清楚。只是我等好運,得以存身。」裴寧不是見人就慫的性子,當即回道:「賣命一場,其中喪生多少子弟?恩情早已還了。至於築基之事,掌門莫要把什麼功勞都往自家身上攬。」
她朝劉天河行了一禮,道:「自打前番秘境事了,我等沒了用處,如今門內傾軋日益嚴峻,我等新入門之人死傷頗多,不成氣候,屢屢遭受壓制。掌門人可有所覺?」
裴寧這是有脫離天池派的決心了。
劉天河皺眉,道:「門中之事千頭萬緒,可從未剋扣你半分,還多有提拔之舉。姚蓋兩氏對你亦是不薄。」
「劉前輩劍如大河之水,怎卻行詭辯之術?」林白踏前一步,道:「蓋姚兩氏後人與我交好,這才對裴寧有所照顧。再說了,我與他兩家後人有救命之舉,若有恩情,早已還了。」
劉天河負手,不再多言。
「你看,」岳豐樹笑著看向姜行痴,道:「他二人心比天高,不需我等庇護。人家有顧老祖護佑,有沉玉仙子眷顧,自是不需旁人多言。」
姜行痴微微搖頭,道:「所謂約法三章,本就是君子之約,強求不得。」
他看向諸人,依次道:「岳師兄,劉師兄,曲師妹,秦師兄,只盼諸君稍稍念及身份,勿要對小輩出手。若是有恩怨,待出了此間,你等自去料理,我絕不插手。」
這話意思是,若是在此間動手,他就要管一管了。
林裴朝姜行痴行了一禮,只覺姜行痴仁厚。
以往住人家的地盤,修人家的術法,睡人家的姑娘,雖有收徒之事,但比之這些事,姜家行事當真是厚道。
「開始吧。」岳豐樹催促。
姜行痴微微點頭,翻手取出一幼兒手掌大小的石牌。
石牌上繪有奇異紋路,好似江河。另一面卻有字,乃是:無。
諸人見姜行痴取出關鍵之物,紛紛注視。
林白脖子裡掛的那石牌更為溫熱。
姜行痴手握石牌,抬頭看天。只見西邊夕陽半沉,東邊有明月初照。
「沙地之中,難見日月相交之時啊。」
姜行痴嘆了口氣,左手執石牌,右手並指點出。
霎時間石牌大亮,奔湧出許多星輝。那星輝溫和,卻好似引動此間天地。
沙地震顫,流沙自沙坑上傾瀉而下。
那星輝成橋,落入枯樹之上。
繼而枯樹抽出綠芽,樹幹亦是拔地往上,綠葉蔥蔥,掛滿星輝,一如無相舊居中的那巨樹。
此樹不知歷經多少歲月,蓬勃之意無窮無盡,好似亘古便長存此地。
「這是長生樹!」岳豐樹忽的出聲,面上竟難掩激動之色,「哈哈!長生樹!」
林白看向岳豐樹,猛然意識到,此人的本命應就是長生樹一屬的了。
「天命在我!」
風沙之地偏生綠樹,又兼岳豐樹狂笑,著實有幾分詭譎之感。
就在這時,諸人腳下沙地好似陷落,身無所依。再看那巨樹,亦是往沙地中深陷。
諸人慾要拔身,可好似天地倒懸,只覺頭頂似有無盡沙地,而腳下卻是漫天星辰。
林白緊緊拉住裴寧的手,環視四周,卻不見他人蹤影。
二人也動彈不得,識海氣海皆失了感應,面上有茫然之色,只往那無盡星空中墜落。
不知過了多久,便見身下無盡星斗匯而成河。
河流奔騰,不知從何處起,亦不知流向何處。
兩人茫然落入洪濤之中。浪濤拍岸,好似過了一場不知多少年的夢境,二人睜開了眼。
面前是一處大堂,布置的富貴喜慶。眼前跪了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諸人跪在地上,口呼賀壽祝禱之語。屋外戲聲陣陣,熱鬧之極。
林白看了眼左右,左邊是裴寧,右邊是秀秀。兩人皆已不復往日少女模樣,已成了富貴老婦。只是裴寧依舊坐的筆直,秀秀面上笑的慈祥。
回顧此生,林白髮覺自己未立功業,只帶著裴寧和秀秀週遊四方,而後又落居花溪縣,做了富家翁。
秀秀生了七個,裴寧卻只生了三個。之後兒女長大,又各自婚配嫁娶,自此已是四代同堂。日子順遂,無災無難,倒也舒心。
「老頭子,」待諸多兒孫們拜過,裴寧面上竟有傷感,「我跟秀秀不知還能過幾次壽辰。」她銀白頭髮,雙目竟有些紅,「這些年管你管的嚴,我倆要是走了,你再找個老伴兒,我看姜家那老東西就行,楊家大姐也可以!」
「那不行。」林白搖頭。
「你聽我的!」裴寧很是堅決。
「我想找個年輕的。」林白道。
「……」裴寧愣了下,發顫的手丟出茶盞,「我讓你找年輕的!」
說著話,竟打在了一起,秀秀趕緊來勸。一眾後輩們慌忙不知所措間,便有一老嫗蹣跚上前,架開兩人,「爹!娘!你們不要再打啦!」
「你是誰來著?」林白滿頭是茶葉沫子,看向勸架的老嫗。
「爹!我是妙妙啊!」老嫗道。
林白想了一會兒,才想起這閨女不是親生的,是出外遊玩時撿到的,後來抱養在家,一直視若己出,當大女兒來養的。
耳邊裴寧還要打,秀秀在旁規勸。林白仔細瞅了會兒這老嫗,搖頭道:「妙妙?我是你師父,不是你爹。」
細思之間,林白忽覺胸口滾燙,自己好似飛快脫離此間,秀秀和裴寧越來越小,再不聞人聲嘈雜。
睜開雙目,環視四周,只見此間乃是一處山間,有山水相交,綠樹林立,生機盎然。
沙地之下,竟別有洞天。
心中無有兇險之感,只見許多蝴蝶飛舞,一如無字秘境中的場景。
裴寧就在身邊躺著,口中喃喃有聲。
「戲簽抽出來了麼?哦,第一齣戲是青山傳,說的顧家崛起始因,倒是不錯;第二出是仙橋記,向無回穩坐仙橋,威震四方,咱家是比不上的;第三本是遊船夢,是說鹿家人富貴之極,欲出海尋長生之密,到頭來船破人死,化為一灘泡影……」
裴寧嘴裡嘀咕不停,好似對抽到的戲不滿意。
「裴大姐發夢了!只是她的夢,好似跟我是連在一起的。我脫離了夢境,她還自顧自的發夢……」林白一指點向她眉心,卻不見裴寧甦醒,反面上有笑,好似在給兒孫們發糖。
林白也不著急,起身查驗了四周,見只有蝴蝶飛舞,也無兇險,便坐守在裴大姐身前。
「沙地之下別有天地,進入此間之時又見那長河,只是這一次卻逢了幻夢之術。」
「姜前輩等人呢?」
裴寧深陷幻夢自是讓林白憂愁,而不見岳豐樹等人卻又是喜事一件。
林白盤膝坐下,閉目來到石盤之上。
那碧綠更見纖細,月白之色卻不見少。這倒不是說秀秀比顧大娘強,而是與顧大娘牽連之處在於狗鏈,而與秀秀卻是以命理陰陽之線相連。前者自是沒有後者牢固。
睜開眼,林白又看裴大姐,上手試了諸多法子,卻依舊喚不醒。
「妄你還是劍修!」林白使勁捏了捏裴大姐的臉。
「我記得秀秀好似本命神通有異,不受幻夢侵擾,也不知秀秀來了此地,能否維持清醒之身。」
林白感嘆一會兒,又環顧四周,細思脫難之法。
沒過一會兒,便見裴寧伸手提腳,好似又打起來了。
「此間也無異常,自身亦無半分不妥之處。我是因自身本命特異,又有石牌加身……石牌!」
林白想起無字秘境之事,起身把蝴蝶盡數趕到十丈外。
過了一會兒,裴寧呻吟一聲,悠悠醒轉,雙目中還有茫然之色。
「如何了?」林白把她扶起來,笑問道:「發了什麼春秋大夢?」
裴寧瞪了林白一眼,好似還在生夢裡的氣。
她微微搖頭,並不回答,只環視左右,反問道:「此間如何了?他們呢?」
「不知。」林白道。
兩人稍做歇息,也不著急去尋姜行痴,反在四周轉了一圈,勘察地理。
並無異常之處,好似尋常山野。有妖獸踏足的痕跡,不過林裴二人沒探太遠,是故也未遇到,只聽遠處有獸吼嘶鳴。
商議了一番,拿不準方向。
裴寧看林白,她一向喜歡讓林白拿主意。
林白取出脖子裡掛的石牌,緊握手中。
有微微溫潤之意,閉目來到石盤之上。
大河奔騰,星河遍天。石牌愈加溫熱,好似活了過來。
睜開眼,手中石牌上竟現出了紋路,好似大河之水。又有細微點點,好似群星。
「這石牌隱隱之間好似指向了某處。」
林白細看石牌,便見上面紋路起了變化。不論如何翻轉,那大河奔騰所向,一直向南。
兩人往前,一路無有別事,倒是安安穩穩。
又行了三日,便聽前方有呼喝之聲。
「妖女還不束手就擒!」有人怒喝,分明是岳豐樹的聲音。
林白與裴寧停下腳步,藏身一樹後。
「如何?」裴寧問。
林白閉目,見無有吉凶之感,便道:「不管是誰在打岳豐樹,我林轉輪一定幫幫場子!」
(本章完)